在一个古老王国的边缘,有一个风景如画的小镇。它依偎着一条清澈的河流而建,河堤上日日夜夜传来温柔的浪花声。
当戴着兜帽的陌生旅人来到这个小镇的时候,全镇人心惶惶。镇民们奔走相告,传递着一个可怕的消息:“那个可怖的魔女,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所过之处哀声四起,她要来了!”
仿佛是伴着这些话语,阴沉沉的风适时地刮起来,给小镇带来了仿佛冬日般的寒冷。小镇紧靠的那条河像是流动的墨汁,卷起的黑色浪花时缓时急地拍打着岸边。旅人抬起头,天空呈惨淡的灰白色,一团巨大的乌云正缓慢靠近,像一座黑压压的城堡似的让人心慌。
“他们在说的魔女,是指什么?”旅人试图拉住一个路人询问。那个老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死死捂住怀里的袋子往家赶。
连着问了几个人,可那些人要么像是没听见一样,要么匆匆扫了旅人一眼,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飞奔离开了。旅人有些迷惑,在临江的街道上茫然无措。
有个小孩子坐在店铺外,跷着小腿看大人们忙来忙去,一点也不紧张。他很自来熟地招呼旅人过去。“姐姐,我知道这个魔女是什么样的!”
旅人凑过去好奇地听着。
“她穿着黑衣服,有一座大大的黑色城堡,会像云朵一样飘在天上。当她来到一个地方,就会用大片的阴影罩住那里,然后等阴影不见之后,所有的人都会消失不见!有人说能听见阴影里面传来很伤心的歌声。”小孩眉飞色舞地讲着,“但是,勇者不会害怕这种魔女!我会拿着剑把她……哎,妈妈!”
小孩还没讲完,就被他妈妈一把抱起,匆匆带回家了。
那位妈妈虽然显得很戒备,但也叮嘱了一句。“咱们这个时候都不愿意让陌生人进门,但是你可以去教堂躲一躲。”
旅人点点头道了谢,离开临河的街道,向教堂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了,几乎像是夜晚。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狂风席卷着落叶迎面吹来,让人举步维艰。旅人脚边落叶翻飞,正一步一步走向教堂,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那个身影看上去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似乎又隐约有印象,有人对她呼唤:“玛格丽特。”
她觉得奇怪,便跟了上去。
身影一直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一路上都在焦急地向四周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路过一个带花园的小房子时,她拐了进去,几分钟之后忧心忡忡地出来了,跑向下一个地方。
或许是出于好奇,旅人在她离去之后,也走进了那个小房子。
房子前面的小花园一片狼藉,花坛里的植物被连根拔出,泥土翻了一地。门里面是一个小会客厅,椅子翻倒,沙发也不在原来的位置了。好像这里曾经发生过非常激烈的打斗。旅人小心翼翼地四周转了一圈,发现其他房间里面也是这样一幅破败景象。整个房子无比寂静,只有后院的秋千架,在狂风中发出嘶哑的吱呀声。
旅人回到会客厅,不知为什么感到内心十分悲伤。她低下头,看到雕花小圆桌压着一个相框。相片前面覆盖的玻璃已经被砸碎了,但是里面的照片依然清晰——一家四口,父母和一对姐弟,正对着镜头幸福地微笑着,爸爸是典型的精灵,妈妈黑发柔顺,和煦地微笑着,而孩子们各自继承了一部分父母的特征。
好熟悉,他们是谁?我是不是本该认识他们?旅人自问。
而其中那个姐姐,那和自己同样的黑头发,金绿色眼睛,发丝中露出一点容易忽略的耳朵尖。这让旅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挪不开视线。她抚摸着相纸表面,脑中突然闪过一个问题:“她,是我吗?”
她抖了一下,把相框摔倒了地上。玻璃再一次碎裂,清脆的响声让旅人回过神来。她哆哆嗦嗦地后退,转身奔向门外。
外面的狂风还在持续,巨大的乌云已经来到了小镇上方。旅人把兜帽往下又拉了拉,用斗篷裹紧自己,艰难地走进了教堂大门。
教堂厚重的大门甫一关上,外界的风暴声就小了许多,变成了模糊的嗡嗡声。教堂里面很昏暗,高高的穹顶看不真切,隐约能看到一张点缀着星星的银色织网笼罩下来,那是画在教堂天花板上的装饰。几盏昏黄的壁灯照亮了中间的一排排座椅,那里零星坐了几个人,都双手交握小声祈祷着。
旅人也选了一个位置坐下,看向了教堂前方。布道用的讲坛上方高高挂着一枚圣徽,黑色背景下,交错缠绕的银色丝网上点缀着一颗颗星星,围成了一个有缺口的圆环。讲坛后面是一个神像,身穿长袍的女神右手持纺锤,一根线连接着左手拿着的一段未完成的织锦。这是命运之神的象征,意味着编织命运。
一般来说,北地联盟的国家都信仰命运之神,无论是精灵的起源地布延,还是月族的领地岑诺伯格,又或许是以人类为主的城市诺瓦里克。
只是,旅人记得,在历史记载中,第三纪,也就是上一纪的早期,信仰命运之神的人就越来越少,因为无论主教们如何精心布置仪式,信众们如何虔诚祈祷,命运之神都再也没有过回应。
看来这个小镇是难得一见的仍然信仰命运的地方。
旅人本以为会有神职人员主持特殊时候的布道,或者至少组织镇民去避难,可是许久过去了,连一个执事都没有看到。
旅人疑惑地张望了一会儿,起身走到了一旁,顺着四周的走道踱起步来。在座位上祈祷的几个镇民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一眼。
她看着教堂四周被分割出来的一个个小空间,有些里面是告解亭,有些里面摆放着神明还有天使的画像,微弱的烛光明灭摇晃。走到左手边第四个隔间时,旅人瞥见一道奇异的光亮。那个隔间里的圣像龛格外巨大,底部足有一米高,正中间四方的嵌板微微凹陷,从缝隙中透出来一丝摇曳的烛光。
那里是一个没关好的暗门。
旅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蹲下去伸出手,想要把暗门推开。但是在指尖刚刚接触到嵌板时,突然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缩了回来。脑子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大声警告“不要去!不要去!”。旅人跪在暗门前,全身僵硬,想要伸手,却被本能拦回去。门里面隐约传来嘈杂声,仿佛穿过久远的时光而来。头好痛,旅人感觉好像有一段回忆在努力浮现,但却一次又一次被压下去,她想要回忆起来,越是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却越是离那段回忆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这时,教堂正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人影冲了进来,慌乱地喊着,声音都变了调:“有人见过我弟弟和爸妈吗?”
祈祷的人们被声音惊动,回过头来,却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那个女孩就是旅人路上看到的身影,也是那个房子里相片上的姐姐。她的黑色长卷发已经被风吹得凌乱不堪,满脸带着泪痕,腰带上不知道为什么系着两把精美的玩具剑。
旅人看到了她,她也看了过来。两人眼神交汇的一瞬间,四周的声音突然消弭,景色开始动摇,一点点坍塌。
她意识到,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她是玛格丽特·梅莉安涅。
教堂的门在狂风之中被吹得洞开,突然袭来的气流将室内的一切东西都卷翻,烛台倒在地上,架子倒下,窗帘翻卷。玛格丽特缓缓走出教堂大门,来到广场上,掀下兜帽,任由长发在风中翻飞。在她脚下,一朵朵鲜红如血的玫瑰相继开放,藤蔓顺着墙壁向外蔓延,迅速铺满了整个广场,继续延伸向小镇。
“我是精灵,是你们避之唯恐不及的人,但我和我的家人并未作出任何加害你们的事,为什么要这样。”玛格丽特轻轻问道,微弱的声音在命运之丝上震颤,清晰传到了每一个躲在家里的人耳中。
汇合起来的声音回答了她:“精灵永远不值得信任!”其中还夹杂着难以辨别的惊恐尖叫,绝望哭泣。
玫瑰藤蔓仍在蔓延,已经难以看见边际。玛格丽特浅浅微笑:“是吗?我明白了。”
她稍稍抬了抬手臂,随着她的动作,藤蔓开始蔓延上房顶。“祈祷吧,各位。但是你们或许不知道,你们信仰的神灵”她冷冷地说,“也曾是精灵。”
在那一刻,所有的玫瑰轰然燃起火焰,整个天空被火光照亮。玛格丽特沉默地站在原地,任由火焰卷上来,但是,在火焰点燃她衣角的时候,所有的声音和光影一瞬间全消失了,她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坠入最深的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本能地抬手挡住光线,看向外面。窗框中露出一角红砖建筑,有细细长长的窗户,顶上还有一个钟楼,巨大的分针正缓慢地转动到下一格。
“我这是在哪里?”她懵了,转头想看看另一边,一下子撞进一双金色的眼眸。
那是个金发金瞳的小姑娘,穿着规整的白色棉布裙,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看见她睁眼,小姑娘微笑着说:“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我在哪里?”躺着的人最关心这个。
“你在月湖修道院。”金发小姑娘说,“这里是修道院的医务室,我们大概一周前发现你晕倒在湖边,就把你带过来了。”
躺在床上的人愕然。晕倒在湖边?怎么可能,她明明刚刚还在……还在……“奇怪,我之前在干什么?”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惊讶地发现小了好多,吓得她猛然坐起,胡乱摸着自己的头和身上。
“你怎么了?”金发姑娘担心地问。
“你看我大概多大?”她没头没脑地问道。
金发小姑娘却不觉得奇怪,认真回答:“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对了,修女姐姐说和别人第一次见面要自我介绍。我是安可·月湖,今年七岁,是这个修道院长大的孤儿。你呢?”
惊愕之余,玛格丽特还是回答了问题:“啊?我,我叫玛格丽特·梅莉安涅。我是……我是……哎?我好像,不记得了?”她感觉仅剩的记忆在飞速离自己而去,除了名字还能记得。她只隐约感觉自己经历过很多很多年的人生,早已超过七年的光阴。
“不记得了?不用担心,我会告诉院长,让她来看看。”安可善解人意地宽慰道,“在想起来之前,你可以继续住在修道院。”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看着她柔和的笑容,有着一瞬间的愣神。在这一刻,她过往的记忆终于完全消退,她就是一个刚刚迎来新生活的,宛若白纸一般的七岁女孩。
“嗯,希望如此。谢谢你陪着我,安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