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短暂的白日之约,如同一场绚烂的梦。
梦醒之后,那道名为“殊途”的界线,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刺骨。
一种更深沉的静默,开始在绯烟与白露之间蔓延。
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亲近,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永远也无法融化的薄冰,能看到彼此,能听到彼此,却唯独,再也无法忽略那份源自魂魄深处的寒意。
一个渡魂归来的深夜,他们再次并肩坐在桃树下。
绯烟看着自己那双能触碰万物的手,又看了看身旁那道有形无质的虚影,终于忍不住,用一种充满了无力感的声音问道:
“白露,你……还记得吗?被那块石头,压住腿的感觉?”
他问的,不是“你怎么死的”,而是“你还记不记得‘痛’的感觉”。
这是一个残忍的问题。绯烟知道。
但他却抑制不住那份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渴望——既然无法触碰她的现在,他便想拼尽全力,去打捞起那段属于她的、至少曾经拥有过温度与重量的、作为人的最后记忆。
白露的魂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她没有回避,清冷的眼眸中,映出了那段被尘封的、属于夏日雨季的记忆。
“我还记得。”她缓缓开口,声音比往常更低沉了一些,“那不是痛。是……重。一种被整座山,压住的重量。”
“那天,我进入墓道后,能听到水滴的声音,还能闻到一种很奇特的、类似于麝香和檀香混合的古老香气。我打开探照灯,看到洞壁上,有疑似天然形成的、如同狐狸侧影的岩画。”
“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你知道吗,那是一种考古爱好者找到了失落文明入口般的、近乎神圣的狂喜。我知道,我穷尽半生追寻的谜底,就在这条黑暗的甬道尽头。”
“我顺着墓道一路向下,走了大概半个钟头,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或许就是主墓室,那中央,是一座由整块黑曜石雕成的、古朴的祭台。祭台上,放着一个已经腐朽大半的木匣。”
“我当时太激动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连日的雨水渗透,已经让整个洞穴的顶部,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也或许,是那木匣本身,被某种力量守护着,不容凡人触碰。”
“当我戴上手套,指尖刚刚触碰到那木匣边缘的瞬间——”
“我听到的第一声,不是落石的巨响,而是祭台深处,传来的一声悠长的、仿佛跨越了万年的……狐鸣。”
“那声狐鸣,像是一个信号。整个洞穴的顶部,瞬间崩塌了下来。”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复述一部电影的情节。
“我下意识地后退,却被一块掉落的巨石砸中了腿,动弹不得。黑暗和窒息感,瞬间将我吞没。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我没有感到恐惧,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遗憾。”
绯烟的心,被狠狠地揪紧了。
“遗憾什么?”他沙哑地问。
“遗憾,”白露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有打开那个木匣,没有能亲眼看一看,究竟是怎样的秘密,需要让一只狐狸的魂魄,在那里,孤独地守护上一万年。”
“遗憾,自己再也无法将这些发现公之于众,遗憾那个关于‘人’与‘非人’共存时代的真相,将永远地,随着我一同埋葬。”
听完她的讲述,绯烟沉默了。
白露之死,或许并非意外,而是一场必然——是一场为了追寻狐族秘密的“殉道”。
沉默许久,绯烟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的安慰,而是走到了她的虚影面前,用一种近乎于起誓的、前所未有的庄重姿态,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那只曾触摸过万年枯树,也曾递出过水晶兰的手。
“白露,”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他此刻坚毅的脸庞,“那不是你需要独自完成的追寻。那是我们共同的、被亏欠了一万年的答案。”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到那个古墓,亲手打开那个木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