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头七”过后,世界仿佛被罩在一个灰蒙蒙的玻璃罩里。声音是模糊的,颜色是黯淡的,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
我把自已关在工作室,拉紧窗帘,试图用画笔填满内心的空洞。画稿、改稿、撕稿。雪白的纸团散落一地,像祭奠的纸钱。画不出来,什么都画不出来。那个曾经能画出最灿烂向日葵的林暖,好像随着母亲一起,被埋进了那个湿冷的墓穴。
沈砚没有试图强行拉开我的窗帘,也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他只是沉默地接管了我的生活,像一道安静的影子,却又无处不在。
他照常经营着“听风”,让咖啡的香气依旧每日飘散在老街,仿佛在固执地向世界证明,生活仍在继续。而他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给我送饭。
他不再做那些花哨的、需要好心情才能消化的手冲,而是换成最温和养胃的粥品、汤面。餐盒下面,总会压着一张便签。没有文字,只有简单的图画——有时是一颗歪扭的太阳,有时是一朵小小的向日葵,有时,只是一个简单的、牵着手的火柴人。
他把食物放在门口,轻轻敲三下门,然后离开。给我绝对的空间,又让我知道,我从未被放弃。
就这样,在无声的陪伴和胃部的温暖中,那片冻结的荒原,似乎开始渗入一丝丝微弱的暖意。
直到那个雪夜。
桐城迎来了初雪。雪花无声地覆盖了老街的悬铃木,世界一片寂静的白。我坐在黑暗里,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忽然想起了母亲生前最爱说的一句话:“瑞雪兆丰年。”
新的一年,会有新的希望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个人,在楼下,在雪里,等了我很久。
我站起身,第一次主动推开了工作室的门。抱起桌上那摞刚刚完成的、还带着体温的彩绘册,踩着积雪,走向街角那盏温暖的灯火。
风铃响动,我推开了“听风”的门。
沈砚正站在柜台后擦拭杯子,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我抱着画册站在门口,雪花在身后飘飞,他动作顿住了,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与一丝松了口气的柔软。
“沈砚,”我开口,嗓子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沙哑,“我画完了。”
他放下杯子,绕过柜台,向我走来。
我把那摞彩绘册递到他面前。
新的绘本,叫《心声与心跳》。
封面是星空下的屋顶,穿着黑衬衫的男人和戴着向日葵发卡的女孩并肩坐着,一条温暖的虚线,将两人的心脏紧密相连。背景是桐城老街的剪影,隐约可见“听风”的招牌。
扉页上,是我用最认真的笔触写下的:
“献给世界上最好的沈先生。
谢谢你,把我的哭声调成静音,再把我的笑声调成铃声。”
沈砚接过画册,就站在哪里,一页一页,认真地翻看。灯光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他看得极慢,指尖偶尔会轻轻拂过画面上的人物。
绘本里,画满了我们的故事。初遇时泼洒的咖啡,雨夜里倾斜的黑伞,市集上那声如雷的心跳,医院走廊里那块温暖的黑板,还有他拳头砸向继父时,那双冰层下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最后一页,是他在母亲墓前,紧紧握住我的手。
他没有抬头,久久地沉默着。我只能看到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用力至指节泛白的手。
我蹲下身,蹲到他的椅子边,仰头看着他。然后,轻轻拉过他为我挡过拳头、为我冲过咖啡、为我抚过泪水的右手,将它贴在我左侧胸口。
隔着一层薄薄的毛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我心脏的搏动。
咚、咚、咚。坚定而有力。
“沈砚,”我看着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我准备好了。”
他指尖在我掌心微微一动,抬起眼,眸色深沉如夜:“什么?”
“去把那张纸补上。”我说。
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雪花落在玻璃窗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沉默地看着我,指腹在我手腕的内侧轻轻摩挲着,那里,血管之下,生命在蓬勃地跳动。
半晌,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柜台后,蹲下身,从最底层一个带锁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墨蓝色的丝绒盒子。
他走回我面前,打开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枚戒指。
一枚是极简的铂金素圈,冷冽、沉稳,像他。
另一枚,戒托是绽放的向日葵造型,花心镶嵌着一颗温暖剔透的黄钻,像他无数次为我拉出的、歪歪扭扭的太阳。
他看着我,然后,缓缓地、郑重地,单膝跪在了我面前。这个总是站得笔直、如同孤松傲雪的男人,此刻,为了我,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林暖,”他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举起那枚向日葵戒指,“我听见你心跳了。”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它说,愿意。”
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像融化的春雪,汹涌而下。我伸出手,指尖也在微微发抖,脸上却绽放出母亲离开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那还等什么,”我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着,却又无比雀跃地喊出那个早已刻入骨血的名字,“老公。”
他也笑了,那笑容很浅,却像破开厚重云层的第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他冷峻的眉眼。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象征着阳光与生命的戒指,套进了我的无名指,尺寸完美契合。
然后,他低头,吻住了我。
这个吻,不带任何**,只有无尽的珍视、承诺与归属。
窗外,雪不知何时停了。皎洁的月光洒在雪地上,映得天地一片澄澈。老街角落,一株耐寒的迎春花,在雪水的滋润下,悄然鼓起了第一个嫩黄色的花苞。
春天,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