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冰岛回来的飞机上,我靠着沈砚的肩膀,睡得并不安稳。十几个小时的航程里,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冰原上舞动的极光,一会儿是桐城老街温暖的灯光,最后定格在母亲带着笑意的、模糊的脸庞。
醒来时,飞机正在下降,透过舷窗,可以看到下方熟悉的城市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一种奇异的归属感涌上心头,混合着旅行的疲惫和归家的迫切。
沈砚似乎也醒了,或者根本没睡。他动了动被我枕得有些发麻的肩膀,伸手替我理了理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快到了。”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低哑。
“嗯。”我点点头,心里却莫名有些近乡情怯。那段在世界尽头仿佛脱离现实的旅程结束了,我们又要回到充满烟火气的人间。
落地,开机,手机信号恢复的瞬间,信息提示音接连不断地响起。大多是编辑催稿的、朋友问候的,还有老街邻居发来的,问我们什么时候回来,说“听风”这几天由小陈看着,一切安好,就是大家都想念沈老板的咖啡了。
看着这些琐碎而温暖的信息,那点恍惚感才逐渐消散。我们终究是属于这里的。
打车回到老街时,正是清晨,阳光刚刚洒在青石板上,悬铃木的叶子边缘泛着金黄。水果店的阿婆正在门口摆摊,看到我们,立刻笑眯眯地招手:“回来啦?冰岛好不好玩呀?小沈好像胖了点嘛!”
沈砚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耳根微红,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我忍俊不禁,赶紧跟阿婆寒暄了几句。
推开“听风”的门,熟悉的咖啡香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小陈正在做开业前的清洁。看到我们,他眼睛一亮:“师父!林暖姐!你们可算回来了!”
店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和我们离开时别无二致,甚至更干净了些。沈砚沉默地巡视了一圈,检查了烘豆机、咖啡机,最后目光落在操作台上那一尘不染的金属表面,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辛苦了。”他对小陈说。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褒奖。
小陈挠着头,憨厚地笑了。
回家的感觉,具体而微。是熟悉的床铺,是阳台上依旧生机勃勃的绿植,是冰箱里邻居们悄悄塞满的新鲜食材,是沈砚重新系上围裙,在清晨的厨房里为我冲泡的第一杯、久违的手冲咖啡。
那口咖啡喝下去,醇厚的风味在舌尖绽放的瞬间,我才真正确信,我们回来了。旅途的绮丽沉淀为心底珍贵的记忆,而日常的琐碎,在此刻显得如此踏实和珍贵。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从冰岛回来后,沈砚身上那种常年不化的寒意,似乎又消融了几分。他依旧话少,表情不多,但眉眼间的线条柔和了,偶尔流露出的笑意也不再转瞬即逝。他开始更主动地融入老街的烟火气里,会在我和水果店阿婆闲聊时,安静地站在旁边,甚至会在我怂恿下,尝一口阿婆硬塞过来的、甜得发腻的本地糕点。
他依旧能听见心音,但他似乎找到了一种与这个世界、也与自己和解的方式。那些嘈杂的“噪音”依然存在,但他学会了更有效地屏蔽,或者说,他内心的“锚点”——我,以及我们共同构筑的这个家——变得足够稳固,足以让他在情绪的风浪中岿然不动。
而我,在经历了母亲离世的悲痛、与继父的对峙、店铺的风波,以及冰岛之行的洗礼后,内心也变得更加坚韧和通透。我不再是那个仅仅依靠本能阳光去照耀别人的女孩,我懂得了沉默的力量,懂得了陪伴的深度,也更加确信自己拥有守护所爱的能力。
某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我们窝在沙发里,我翻看着冰岛的照片,他看一本新到的咖啡豆评测报告。房间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我的目光从屏幕上那张极光下我们依偎的照片移开,落在了身边这个男人沉静的侧脸上。他感受到我的视线,抬起头,用眼神询问。
“沈砚,”我放下平板,凑近他,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我们……是不是该去把证领了?”
这一次,我不再是带着试探和不确定,而是平静的、笃定的提议。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出去散步吧一样自然。
他看着我,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片了然和温存。他放下手中的报告,伸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无名指上的向日葵戒指。
然后,他点了点头。
“好。”
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没有激动人心的告白,没有浪漫的仪式,甚至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一个简单的“好”,却仿佛是我们之间所有默契和深情的最终汇总。
我们知道,那张纸,早已不是爱情的证明,而是给我们这段被整座城市见证、被彼此生命铭刻的关系,一个最世俗,也最庄严的落款。
是归途,也是新的启程。
他俯身,吻了吻我的额头。
窗外的悬铃木,叶子在秋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为我们即将到来的、新的身份,奏响一支轻柔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