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景象和沦的尸体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上官茗机械地推开公寓门,手指在门把上留下汗湿的印记。她没开灯,径直走向沙发,打开了空调,然后整个人陷进柔软的靠垫里。腕上的金色梅花发绳在月光下泛着灰尘,像一只窥视她的眼睛。
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她闭上眼,沦那张混合着江凌与弟弟特征的脸又浮现在黑暗中。他说的话像毒蛇般缠绕着她的思绪:
"你弟弟还在冥河教工作呢...他和另一名邪教徒……江凌谈恋爱了..."
"胡说..."上官茗猛地睁开眼,从沙发上弹起来,踉跄着走向浴室,打开水龙头。摘下眼镜,她将手伸向不停流的水柱,再把冷水拍在脸上,却冲不散那些画面。
镜中的自己面色惨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绿眼睛布满血丝——这双被沦说像"他"的眼睛。
她回到沙发上,像以前一样蜷缩着发呆,不知何时睡着。梦境如潮水般涌来,带着雨水的咸腥和青春期的绝望。
雨下得很大。高中男女寝室中间路口的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昏黄的光圈。十七岁的上官茗跪在积水里,校服裙摆浸得透湿,紧贴在腿上。她面前站着江凌,他撑着伞,镜片后的眼睛冷漠得让她心颤。
"求你了...别这样..."她的声音被雨声打得支离破碎,"不要离开我...真的..."
江凌推了推眼镜,这个动作曾让她心动不已,现在却像一把刀。"滚开。"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你总是自我感动,令人恶心。"
"不...不是的..."她突然傻笑起来,慌乱地去抓他的衣角,却扑了个空。不知怎么,手里多了一块金属校牌,边缘锋利如刃。
绝望如潮水漫过胸口,她看着江凌无情的眼神……突然将校牌抵向自己的喉咙——
"你干什么!"江凌猛地抓住她的手腕,镜片后的眼睛终于有了波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恐惧和不舍...
"……!"
上官茗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抱枕。窗外树影婆娑,在墙上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脖子,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金属校牌的冰凉触感。
床头时钟显示凌晨3:17。她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给自己倒了杯水。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一半。
"总是自我感动,令人恶心。"江凌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与沦的嘲讽重叠在一起。
窗外的树影突然剧烈摇晃,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一个瘦高身影站在树下抬头看她——是江凌?还是沦?亦或是...上官荀?
她猛地拉上窗帘,背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沦的话像毒液般渗入她的思维:"你弟弟还在冥河教工作呢..."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上官茗抱紧膝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荀儿为什么九年都不联系我?为什么和江凌...不,为什么..."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她想起火灾前几个月,弟弟确实变得神神秘秘,有时深夜才回家,身上带着海风的咸腥味。当时她忙于准备中考,没有深究...
书桌上的案件资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上官茗强迫自己站起来,拉开窗帘。东方已现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冥河教..."她对着窗子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信,"我们还没完。"
早上八点半,一通电话占据了上官茗的手机屏幕,她刚在床上发完给上司的请假请求——她在医院的上司是一个很好讲话的年轻医生,肯定会答应她和朋友的聚会。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
“喂?”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茗子!你不会还在睡吧?”电话那头传来顾妍倾活力四射的声音,“今天野餐,别告诉我你忘了!”
上官茗揉了揉太阳穴,意识逐渐回笼。昨天顾妍倾确实在审讯前约了她去公园野餐,说是要庆祝她解决了第一个邪教徒的案子。
“……没忘。”她勉强回答,声音仍带着梦魇后的疲惫。
“那就好!纪念和安铭也来了,你赶紧收拾,我们一小时后在公园门口见!”
电话挂断,上官茗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左手腕,金色梅花发绳还在那里。窗外,晨光微熹,城市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她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爬下床。
郊区的森林公园绿意盎然,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草地上,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上官茗看见顾妍倾戴着宽檐草帽和墨镜,一身清爽的白色连衣裙,正忙着铺方块形的野餐垫。她现在是某知名女团的ACE,哪怕私下聚会也自带明星气场。
“茗子!这边!”她朝远处挥手。
上官茗走近,看到纪念和安铭已经坐在垫子上。纪念是个娃娃脸的男生,穿着oversize的T恤,正笑嘻嘻地往安铭的嘴里塞三明治。他的男友安铭则安静地盘腿坐在一旁,戴着眼镜,眼神死死盯着手里拿着轻便的笔记本电脑,一副随时准备敲代码的架势。
“你们怎么这么早?”上官茗放下背包,在垫子上坐下。
“还不是顾倾,一大早就疯狂轰炸我们。”纪念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抱怨,“她说你昨天刚解决了一个邪教徒,必须庆祝一下。”
上官茗的手指微微一顿。
“反正小念几天后就去美都进修了,我也打算陪他,这几天都没事干”安铭看着电脑,没有转移目光,“茗子,你最近过得咋样?”
“嗯,昨天刚审完我的第一个犯人。”她语气平淡,但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远处。
安铭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合上电脑,推了推眼镜:“那个案子……麻烦吗?”
上官茗沉默了一瞬,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已经结束了。”
顾妍倾递给她一杯冰镇柠檬水,眨了眨眼:“别想那些了,今天就是放松的!”
上官茗接过杯子,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回神。
是啊,结束了。
沦已经死了。
……
真的结束了吗?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草地上,初夏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野花的清香,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鸣,为这悠闲的午后增添了几分生机。
顾妍倾铺开野餐垫,从精致的藤编篮子里一样样往外拿——三明治、水果沙拉、冰镇气泡酒,甚至还有一小盒抹茶马卡龙。
“怎么样,专业吧?”她得意地眨眨眼,墨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纪念已经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块三明治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询问:“都是自己做的?”
“怎么可能,我在咖啡店兼职,我托那儿的厨师做的……”顾妍倾笑着拍拍一旁上官茗的肩,“茗子,你也尝尝!”
上官茗笑着点头,用叉子吃了一片西瓜。
安铭推了推眼镜,淡定地合上笔记本电脑,也打算吃起来。
上官茗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她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没有文件,没有学习资料,没有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只有阳光、微风,和朋友们的笑声。
“茗子,别发呆啊!”顾妍倾递给她一块三明治,“我特意吩咐加了黄芥末酱,你们肯定爱吃的。”
上官茗接过,咬了一口,辛辣的味道让她微微一怔。
“……好吃。”
“那当然!”顾妍倾得意地扬起下巴,“高中时……你还因为有人拿错你的芥末酱外卖而和我们班的人吵架呢。”
“诶?真的假的?”纪念好奇地问。
“但是……明明是那家伙先拿错还挑衅的!”上官茗忍不住反驳,脸颊微微发热。
安铭冷不丁补刀:“最后是不是你男朋友过来解决的?”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
上官茗的手指瞬间捏紧了手中的三明治。
纪念立刻瞪了安铭一眼,顾妍倾赶紧打圆场:“哎呀,过去的事不提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她举起气泡酒,故意夸张地晃了晃:“敬我们茗子大侦探!刚破了个大案子!”
顾妍倾立刻配合地举杯:“敬茗子!”
安铭也默默拿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
上官茗看着他们,胸口那股莫名的压抑感渐渐消散。她举起杯子,嘴角终于扬起一抹真心的笑意。
“敬我们。”
阳光洒在四人身上,微风拂过发梢,这一刻,仿佛所有的阴霾都被暂时驱散。
野餐进行到一半,上官茗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孟汐。
她的心脏猛地一沉。
“喂?”她迅速接起。
“茗子,出事了。”孟汐的声音罕见地紧绷,“沦的尸体……不见了。”
上官茗的手指骤然收紧,玻璃杯差点从手中滑落。
“什么?!”
“……沦在今早运送的车辆上诈尸了,大力地把装运箱推开,现在我们在动用警力找他。”
上官茗的呼吸几乎停滞。
——“我们还会再见的。”
沦临死前的话在她耳边回响。
“我马上过去。”她猛地站起身,脸色苍白。
“怎么了?”纪念察觉到她的异常,抬头问道。
“警察局那边出了点状况,我得先走。”她快速收拾背包,声音尽量平稳,但颤抖的嘴角出卖了她。
安铭皱眉:“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们继续。”上官茗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转身快步离开。
上官茗快步走向公园出口,脑子里飞速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尸体怎么会复活?沦难道不是人?还是说……沦根本没死?
她刚走到门口,余光突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瘦高的少年,蹲在路边的树荫下,低着头,像迷路的小孩。
上官茗的脚步猛地刹住。
……沦?!
她的目光瞬间冻结。
不可能……他明明死了!她亲眼看着他服毒,亲眼看着医护人员检测呼吸,宣布他的死亡……
可那个人……那张脸,那身形,分明就是沦!
上官茗的手指攥紧背包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靠近。
少年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茫然地抬起头。
——一模一样的脸。
但眼神完全不同。
审讯室里的沦,眼神阴冷、戏谑,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
而眼前的少年,眼神慌乱、空洞,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你……”上官茗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谁?”
少年瑟缩了一下,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
上官茗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起来:“说话!”
少年被她拽得踉跄,眼神更加惊恐,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却连完整的句子都组织不起来。
——他像失忆了一样,想尝试挣脱上官茗的手。
上官茗死死盯着他,心脏狂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不让他逃走,迅速掏出手机,拨通孟汐的电话:“孟汐,沦还活着。”
“什么?!”电话那头传来孟汐震惊的声音,“他不是死了吗?!你也亲眼看到的?!”
“我不知道……”上官茗盯着眼前这个“沦”,声音低沉,“但他现在……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上官茗的手指仍紧紧攥着少年的衣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脸近在咫尺——那双眼睛,那轮廓,和沦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
沦的眼神是戏谑的、冰冷的,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
而眼前这个少年,瞳孔里只有茫然和恐惧。
上官茗的呼吸微微急促,脑海里闪过安铭刚才那句无心的话——
“但最后是不是你男朋友过来解决的?”
——江凌。
那个曾经保护过她的人。
她突然松了手。
少年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跌倒,眼神慌乱地四处张望,像是被困在陌生世界的幼兽。
“……我不会伤害你。”上官茗低声说,语气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少年怔了怔,嘴唇微微颤抖,却仍然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
孟汐的警车呼啸而至,车门猛地推开,几名警察迅速围了上来。
“就是他?”孟汐皱眉,上下打量着少年,“……确定是沦?”
“不确定。”上官茗摇头,“但他长得一模一样。”
少年瑟缩了一下,似乎被警察的阵势吓到,本能地往上官茗身后躲了躲。
孟汐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上官茗一眼:“……他好像挺信任你?”
上官茗没回答,只是伸手轻轻按在少年的肩膀上,低声说:“别怕,只是去警局问几句话。”
少年迟疑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他听懂了。
上官茗心里一沉。
过了一会,沦在审讯室里,可是连一句配合的话都不肯说。
这个人……真的是沦吗?
灯光刺眼,少年坐在审讯椅上,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孟汐把上官茗叫去走廊,站在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后,抱着手臂,脸色凝重:“法医确认过,当时沦已经没有了呼吸。”
“但是……他们俩真的长得很像。”
“所以……现在这个沦是?”上官茗盯着玻璃另一侧的少年,声音低沉。
“不知道。”孟汐摇头,“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他真是沦,那他现在的情况,绝对是装的。”
上官茗沉默。
审讯室里,少年正茫然地环顾四周,眼神空洞,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
“我去和他谈谈。”上官茗突然说。
孟汐皱眉:“你确定?他可能很危险。”
“如果他真想伤害我,刚才在公园就不会只是躲着了。”
孟汐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行,但我会全程监控。”
上官茗推门走进审讯室。
空调的冷风嗡嗡作响,审讯室的灯光将少年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细长而扭曲。
上官茗坐在他对面,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而规律——这是她在心理咨询时惯用的方式。
“你的名字。”
少年抬起头,眼神依旧茫然,本能地摇头,嘴唇微微颤动,但还是不说一句话。
上官茗皱眉,换了个问题:“你记得冥河教吗?”
少年听到这个词,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椅子边缘,指节泛白。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瞳孔微微扩大,像是被触发了某种本能的恐惧。
——应激反应。
上官茗眯起眼睛。这不是伪装能演出来的。
她放缓语气,试探性地问:“……你记得海樵赌场吗?”
少年的肩膀猛地一颤,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水……”
上官茗的心跳微微加速。
——他在指什么?
——这和应激反应一样。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左腕的金色梅花发绳,指腹轻轻摩挲着金属表面,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还会见面的。”
那句话仍在她耳边回荡。
她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更直接的方式:“你认识上官荀吗?”
少年怔住,眼神突然变得空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几秒后,他缓缓摇头。
上官茗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可那双眼睛里只有纯粹的茫然。
——他真的不记得。
——或者,他根本就不是沦。
整个下午,就在沦的沉默中度过了半个小时。
“怎么样?”孟汐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递给上官茗一杯。
上官茗摇头,接过咖啡,温热透过纸杯传递到她的掌心。
刚才,根本不像是审问,上官茗温和的语气,更像是一场医院的心理咨询。
“没用,他什么都不记得。”
孟汐挑眉:“他在装?”
“不像。”上官茗抿了一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他的无知太真实了,如果是演的,那他的演技比昨天那个罪犯还要强。”
孟汐若有所思地点头:“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把他关在审讯室里。”
“先去医院吧……”上官茗放下咖啡杯,“确认他的身份,是不是哪个失踪的少年,再考虑其他处理方式。”
孟汐耸肩:“行,我去安排。”
她转身要走,上官茗突然叫住她:“等等。”
“嗯?”
“蔺所长呢?他怎么看?”
孟汐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他出差了,今早的飞机,去查另一个案子。”
上官茗皱眉:“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孟汐叹了口气,“你知道他的,一旦盯上什么线索,不查清楚不会回来。”
上官茗沉默。
偏偏是这个时候,她最需要蔺瑾嗣的判断。
孟汐似乎看出她的犹豫,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太多,先带他去医院检查,看看是不是真的脑损伤,或者是失踪人员。”
上官茗点头,心里却已经盘算着另一件事——
如果这个少年真的和沦有关……
她必须亲自弄清楚真相。
夕阳的余晖洒在警局的玻璃外墙上,折射出橘红色的光晕。上官茗站在车旁,看着少年被孟汐抓着过来。
他依旧安静,眼神茫然,但在看到上官茗的瞬间,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像是本能地想要靠近她。
上官茗没说话,只是拉开后座车门,示意他上车。
少年犹豫了一下,最终乖乖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的瞬间,上官茗透过车窗玻璃,看到后座,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像是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她眯起眼睛,试图辨认那个口型——
“茗……”
她的手指猛地攥紧方向盘。
——他知道我的名字?
——他到底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发动车子,驶向医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