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1章 第 1 章

七月十五，中元节夜。

尚存的一丝暑气已在夜色消散，空气中透着凉意，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仅有屋檐下几盏白色灯笼轻轻摇曳。

福来客栈的小二此刻正哈欠连天地准备打烊，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嘴里嘟囔着：“都这么晚了，没人了吧。”

手上用力，正要落下门栓，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低语声顺着门缝飘了进来。

“大哥哥，问个路~”

小二动作僵住，心下有些犯嘀咕，犹豫片刻，终究是按捺不住那点好奇的心思，他小心翼翼地，将门板拉开了一丝细微的缝隙，眯起一只眼朝外窥去，长夜静静，月光铺泻在青石板上，泛除了被风吹得打旋的几片纸钱，哪里有什么人影？

他搓了搓胳膊：“哪个小畜生敢玩弄你小爷。”

话一出口，小二猛地意识到今夜的特殊，脸色顿时一白，慌忙朝着虚空连连作揖，口中念念有词：“呸呸呸！城隍爷保佑，过往鬼神莫怪，小人有口无心，有口无心啊！”

他再不敢耽搁，哐当一声，重重落下门栓，随后，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吹熄了大厅里最后一盏油灯。

随着大厅的烛火熄灭，外面的街道，彻底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然而街道尽头，空气开始微微扭曲，如同水波荡漾，紧接着，数道模糊的黑色身影，缓缓自月光中显化出来，一开始它们没有实体飘忽不定，但从月光走出之后，便就初具人形，只是各个长得青面獠牙。

“鬼头儿，咱们真要上啊？万一被城隍爷发现我们在这，肯定要被收去阴司的。”一个身材矮小色青白的男鬼瑟缩着开口。

为首的无脚男鬼，身形比其他鬼物凝实些许，腰间束着一根看不出材质的黑色带子，下半身空空荡荡，悬浮在地，闻言，扭过那张泛着青黑色鬼气的脸，鼻子里不屑地呼出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冷气瞥了一眼身后小弟鬼：“怕什么，要是没有把握，我会带你们来这？我看真的入传言所说，城隍爷仙格受损，神力大不如前，近几个月更是连显灵都少了，你们想想，我们在这县城边缘游荡也有些时日了，可曾见过城隍爷出面？”

见众鬼还有些犹豫，鬼头接着道：“我看哪如今的江南县，只怕已是无仙镇守之地！庙里那些贡品，还有积攒的香火愿力，可不就是无主之物？”

众鬼被这么一鼓动，黯淡的鬼眼里，顿时闪烁起贪婪的光芒，香火愿力，对于它们这些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而言，乃是增长魂力，延缓消散的大补之物，胸口那早已停止跳动的心，此刻仿佛又活动起来，它们互相看了看，最终跟着鬼头，朝着县城中心那座巍峨却沉寂的城隍庙飘去。

但来到门口，众鬼还是有些打怵，鬼头咳嗽两声，指了一鬼：“你，去叩门。”

被指到的男鬼立刻哭丧着脸：“鬼头儿，俺..俺是胆小鬼...俺不敢。”

鬼头一拍脑门，恍然道：“啧，差点忘了你这茬。”

他目光扫过其他鬼物，“那换个人！”

众鬼立刻骚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报上自己的死因，唯恐被点名，鬼头听上一圈，无头鬼找不到门，吊死鬼使不出力，小鬼听不懂话...等一下，无头？

“没头又不影响你敲门！”

无头鬼手舞足蹈还想解释，但鬼头已经一掌推在他的后背，将他推撞在门板上。

“砰！”

众鬼被吓得抖了一下。

“吱~~~~~”

城隍庙的门竟然缓缓地向内敞开了一道缝隙。

“咕咚。”鬼头咽了咽嗓子，定了定神，壮着胆子飘上前，一把拉开还在手舞足蹈试图表达委屈的无头鬼，率先从那道缝隙飘了进去。

城隍庙内静悄悄的，空气中弥漫着残余的香灰味，鬼头深呼吸享受一番，再睁开眼，鬼形也是更加凝结了一分。

鬼头一抬手招呼众鬼赶紧吸：“这些可都是今天刚点的香火，大补，快吃！”

众鬼连忙凑着鼻子在院子里飘来飘去，飘来飘去。

无头鬼委屈地指着自己的脖子，手舞足蹈。

鬼头被打断吃饭，轻啧一声：“知道了知道了，把你衣服掀开。”

无头鬼高兴地敞开自己的上衣，露出光溜溜的上半身，鬼头伸出手将他的肚脐撑开，然后对着肚脐内吹了口气，于是空气中的香火便源源不断进入无头鬼的身体里。

无头鬼很开心，自己撑着肚脐眼到一边蹦蹦跳跳吃饭。

鬼头这才安静下开始吃自己的。

就当众鬼吃得开心时，突然城隍像前的贡品突然掉在了地上。

“啪嗒！”

众鬼顿时愣住，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鬼...鬼头...刚刚..好像...城隍爷那..动了。”

鬼头抖了一下：“少乱说话，分明是风吹的。”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他话音刚落，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呼地卷入庙内，带着刺骨的寒意，猛烈地刮过庭院，将城隍庙的门猛地关上！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鬼头深吸口气，对着离大门最近的小鬼吩咐：“去把门打开。”

小鬼颤颤点头，软着腿蹦蹦跳跳跑到门边，将手刚搭在门板上，立刻被金光弹开。

“救鬼啊！！！城隍爷显灵了！！！城隍爷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不是俺的主意啊！！！”小鬼立刻破了胆，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鬼头也顾不上这小鬼竟然能说话，半空接住小鬼，抬手一挥，从袖子里飞出一团黑气撞在门板上，强行将城隍庙门推开，随后招呼众鬼：“还不快跑！？”

众鬼一哄而散，逃出城隍庙，再进入月光遁逃。

城隍庙内又一次恢复清静。

“终于走了，真的是世风日下，孤魂野鬼都打上城隍庙的注意了。”

确认众鬼确实已经远去，一道白色的身影，才轻飘飘地从那尊面容威严的城隍泥塑神像背后转了出来，将面前的贡品捡起重新堆好。

“新雨。”庙后有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

林新雨神色一凛，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抬手将城隍庙门关上，快步飘向庙后：“我来了，我来了。”

城隍庙后面有一棵大槐树，一名穿着官服的男子靠坐在树下，面容儒雅却异常苍白，见林新雨来了，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们走了？”

林新雨点头，上前把男子扶正，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几个不成事的野鬼来偷吃，已经被我吓跑了，这世道可真离谱，连野鬼都敢往你这城隍爷这跑，道兄，你这城隍爷混的是真不行啊。”

“咳咳咳，还好有新雨你在，不然我就真成城隍之耻了，我看这位置，你做可能比我更适合。”

这话一说，林新雨连连摆手：“你可别拿我开涮！我就是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孤魂野鬼，机缘巧合得了你收留，才没变成外面那些浑浑噩噩的东西，你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还是赶紧凝神静气，好好养伤才是正理。”

孙有道无奈摇头，眼神中充满了看透结局的释然：“不行了，我怕是抗不过今夜。”

林新雨听着他不像在开玩笑，倒抽一口气：“怎么会？！今天是七月十五，你不是说只要熬到今夜，吸纳月华与人间祭祀之力，你仙魂就能稳固下来？是不是还缺香火，我现在就一家一家去托梦，吓也要给你这城隍庙吓来香火！”

孙有道抬手抓住林新雨的衣摆：“雨弟！无需在费力了，没用的。”

他喘息了几下道：“近些年世道混乱，战火连绵遇上十年大旱，饿殍遍野，百姓自身尚且难保，又怎么顾得上一尊泥像，也就只有一些积善的富贵人家还会祭拜我这个城隍爷，这点香火，也就只能助我扛过这些日子，震慑住城外那头觊觎已久的鬼王不敢轻举妄动，但今日已是我的大限之期，香火续不了命了。”

林新雨急得眼眶发红：“你别开这种玩笑！你可是正神城隍，是入了仙籍的！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会有大限一说？你要是真…真走了，这江南县岂不是要任由妖魔宰割？到时候生灵涂炭，你让我…让我如何是好？”

孙有道看着挚友焦急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与不忍：“我仙格受损，守护不力，致使辖地怨气滋生，妖魔窥伺此乃失职，按照天条我仙魂消散后，当再入轮回，重历劫难…只是，我走之后，天庭必然会派遣新的城隍下凡接任，我实在放心不下你的安危啊…”

见林新雨沉默，孙有道撑起身子：“都怪为兄，这么些年始终未能勘破你的身世之谜，不然，你早就可以脱离这孤魂野鬼的境地，重入轮回了。”

林新雨咬咬牙：“你先别管我，你好不容易才成了城隍，庇佑一方，如今却要重入轮回，历经凡人苦，我这个做兄弟的，一点忙都帮不上，才是真的罪该万死！至于我的身世。”

他想了想，露出一丝洒脱的笑容，安抚着孙有道：“反正我也习惯浑浑噩噩飘荡不知多少年，直到遇见你才算有了个家，大不了等你走了，我也去做那逍遥自在的孤魂野鬼，总归有办法。”

孙有道深呼吸，讲出了一个想法：“雨弟你听好，我以残余仙力卜过一卦，紫气东来，否极泰安，这混乱的世道不会持续太久了，很快就会迎来一个崭新的太平盛世，在这之前你...你可以暂代替我，守好这江南县。”

林新雨被这大胆想法吓到，他一个野鬼假扮城隍爷，孙有道是真要死了昏头了吧？

孙有道抬手指向大殿方向：“神像内有一处，我开辟的居所，里面有城隍印信的仿品和一些你或许能用上的小玩意儿，记住，只要江南县太平，上界便不会轻易察觉此地的异常，你趁着这个时间好好寻找身世线索，就算最终没找到，上界大概也会因你造福一方，新任城隍不会为难你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孙有道在朝阳的照射下化作清晨的一捋青烟，进入轮回之中。

林新雨内心颤抖了一下，自己在这城隍庙内已经有三年时间，和孙有道的感情已经是亦兄亦友，如今看着孙有道就这样消散在面前，内心复杂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