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珩像是掂量几斤几两一样,掂了掂池小狗道:“还是只小肥狗。”
本来被仙尊之美貌惊去了三魂七魄的池清云,又被仙尊一句话弄得顿时魂魄归位。
你才肥狗呢!
池清云急的要说话,张开嘴:“嗷——”
仙尊的手指很凉,饶有兴致般看着掌心扑腾乱叫的小狗。
终于,像是看够了,他敛去笑意,随手将池小狗往半空一扔。
池清云惊叫一声。
啊——我要摔死了!
好狠毒的仙尊。
但在半空中扑腾到一半,他忽然感觉到视野发生了变幻,手脚缓慢拉长。
接着双脚着地,稳稳落在了地上。
“变回来了?”
池清云从怀里摸出日晷看了眼,并未到一炷香的时间。
看来是仙尊将他变了回来。
而且也不知何时换了地方,二人已经不在那处长街之上了。
四周一片苍翠,有山石流水,更多的是交相掩映的树木花草。
脚下踩着柔软的草甸,能听到兽鸣阵阵,似乎并不远。
“池清云?”
池清云闻声抬头,目光从仙尊的脸上,挪到了仙尊的掌心。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冷白修长,骨节分明,此刻那掌心中,有一枚格外眼熟之物。
池清云愣了一下,摸向自己的腰间,那里之前系着一枚青玉牌,仙尊掌心里的,正是那枚青玉牌。
其为白玉京弟子令牌,通体碧色,触感莹润。
玉牌上偶有气机流转,仔细看,上面不时莹莹闪过“白玉京”和“池清云”几个篆文。
池清云犹豫着,对着云珩作了一揖:“见过仙尊。”
云珩淡淡应了一声,视线落在池清云脸上,先是看到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接着视线下移,落到了池清云鼻梁上那枚醒目的小痣上。
自幼修行之人,体内无垢,不会有痣在身上。
如若有,只能是无灵根的凡人,或者是连炼气都不曾踏入的疏懒之辈。
只一眼,就将池清云的本性看了个七八。
云珩把玩着掌心的青玉牌,问:“这枚青玉牌从何而来?”
池清云后背一凉,心虚道:“过了选灵阵,那人给我的。”
“哪人?”
我怎么知道?
这青玉牌都是托关系花钱买来的。
池清云含糊道:“就是选灵的仙师,不记得叫什么了。”
同时暗暗祈祷仙尊别再问了,再问被发现他走关系进来,是不是还要给他赶出去?
他倒是不怕被赶走。
但是赶走了之后,他可要被逼着成亲了!
亲是万万不能成的。
面前的仙尊似乎冷笑一声。
池清云偷偷抬眼看过去,却看到仙尊面上并无多余神色,无喜无怒。
只是淡淡道:“未入炼气,灵根浑浊,神思不定,此等资质不可能过得了选灵阵,想必是走了歪门邪道得来的这青玉牌。”
池清云心下一凉,慌乱了一瞬,但又立刻生出一丝不服气。
他咬着下唇道:“歪门邪道,也是白玉京放出来的歪门邪道。”
池清云心虚但气壮:“路就在那,白玉京的仙人不管,那就别怪有人走,我的错我认,但这错又不只是我的。”
“我何曾说你错了?”
“嗯?”
池清云的话戛然而止,他猛地闭上嘴,眨巴着眼睛,看向云珩。
云珩收回了手,那青玉牌也在空中向池清云飘了过去,重新系回了他的腰间。
池清云伸出手指攥住青玉牌,讷讷问,“仙尊,你不赶我走吗?”
“此物与你有缘,便是白玉京与你有缘。”
云珩淡淡道:“缘法如此,便准你留下。”
池清云没懂这个有缘是怎么来的,他只听到了“留下”两个字,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仙尊。”他忍不住往前走,“谢你——”
他伸出手,想握住仙尊的手晃一晃,来表达自己澎湃的感激之情。
但指尖却只碰到了仙尊的衣摆,冰凉的布料在指尖滑过。
池清云抬头,看到仙尊垂眸瞥了他一眼,
轻风拂过,飘来湿润的花木香气,池清云立在树荫下,脸色露出茫然之色。
眼前人已消失不见。
不是。
仙尊……
你走了,我怎么办?
这是哪儿啊?
也在这时,身后草丛里传来窸窣的声响,池清云一回头,看见一头格外肥壮的黑猪走了出来,直奔他来。
池清云一脸懵。
“不是,你别过来!”
池清云炼气都没有,被这几百斤的黑猪一撞,怕是直接就要身首异处。
但这黑猪虽冲过来,眼神却很智慧。
它停在池清云面前,打量池清云半晌,吭哧一笑道:“我说云珩为什么把我叫醒,原来是你来了。”
黑猪身上有一股很浓的酒气,池清云小心翼翼问:“你认识我?云珩又是谁?”
黑猪抻了抻腰身,并未说话,只盯着面前的空气。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它忽然暴怒开口:“去他娘的云珩,老子怎么变不回去了?!”
池清云:……?
-
被黑猪,啊不,被浮屠带去庆余堂,领了弟子事物之后,池清云侧过头看向身边的胡子道人。
对方比自己要足足高了一个头,面容粗犷,浑身酒气,走路拖泥带水,不像个高人,倒像个随处可见的烂酒鬼。
浮屠伸了个懒腰,摸出个酒壶,对池清云道:“可都记清了?”
“记清了。”
池清云问:“这枚青玉牌又能储物,又能传音,还能收录功法,我从未见过这般精巧的灵器,浮屠仙师,不知这玉牌是谁做的?我能否给自己书童一个?”
“这东西,可是云珩千年前炼制的,只炼了五百万枚,千年过去,越发稀罕了。”
浮屠喝了口酒,迷瞪着眼,笑道:“叫你那书童去万法殿过一遍选灵阵,若是过了,自然就是白玉京弟子,可得一枚青玉牌。”
三日后。
万法殿内,池清云一脸凝重的看着兰竹。
万术仙师笑眯眯取出一枚青玉牌,递到兰竹手里:“灵根不足,但贵在心志坚定,轻易不堕迷幻。这是你的弟子令牌,拿好。”
兰竹眉开眼笑地接过青玉牌。
只见在他接过那一刻,青玉牌上气机牵动,似有无形之物将兰竹与这玉牌联系起来。
上面也莹莹浮现出“池兰竹”三个字。
“没想到我资质这么差,还能过选灵阵,公子,你当初要是肯试一试,应该不需要托关系也能过的。”
“非也。”
池清云和兰竹走在长街上,他摇着扇子笑道:“仙师说,你是因心志坚定而过的选灵阵,你家公子心浮气躁,最是三心二意,可和这不沾边。”
池清云虽然平日混了些,但他有个极大的优点,便是格外有自知之明。
他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兢兢业业当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的。
终日纵马长街,醉卧花荫,与三五好友朝出游暮而归多好,日子快活好似神仙。
可比终日读书,面对无聊到让人头昏的学业有趣多了。
池清云虽来了白玉京,但主要是为了逃避成亲,对修行是一点也提不起劲。
多累啊。
成天坐那儿打坐,要不然就是反复练习术法,无聊极了。
池清云最不喜无聊。
所以,某天,坐在那儿再次尝试引气入体失败后。
池清云睁开眼睛,长长哎了一声,盘着腿就往身后倒去。
“这日子,也太没意思了。”
他单手抱在脑后,另一只手缠着青玉牌上的绳子,一圈一圈晃着。
“公子,修行本来就是很枯燥的,但万事开头难嘛,等你引气入体,能接触各种法术了,说不定就觉得修行有趣了呢?而且公子已来白玉京两月有余,再不引气入体,怕是问道宫仙师要罚你了。”
兰竹从池清云身后经过,手上端着刚洗好的果子。
这些果子都是在百年以上的灵木上摘下来的,装进了乾坤盒中,施以法术保存,足够池清云吃上一个月。
池清云捻起一枚葡萄扔进嘴里,一侧腮帮子鼓了起来,他含糊道:“罚我什么?”
“闭关呗。”兰竹道,“公子这样懒怠,我看就应该被关起来修行。”
池清云最厌束缚,向来无拘无束,是最受不了被关起来的。
于是他撇了撇嘴,跟没骨头一般,晃着重新坐了起来:“难道闭关就能引气入体了吗?若是如此,我早该入炼气了。”
十一岁那年,他亲姐池清流从鬼蜮归来,第一件事就是将他从纨绔窝里揪出来,关在家里闭关修行。
修得池清云痛不欲生。
池清流也痛不欲生,怎么也想不通天才如她,为何亲弟天资竟如此愚钝,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最终,姐弟二人互相折磨六个月后,放过了彼此。
池清云再也没碰过一次修行,池清流也对池家出了个笨蛋认了命。
想起这段往事,池清云唏嘘道:“我姐都做不到的事,这白玉京就能做到了?”
“……”
兰竹迟疑了。
也在这时,院外忽然想起了敲门声。
池清云有些诧异:“是谁?”
池清云初来白玉京,便花大笔灵石在均衡坊兑换了一套小院,并未住进弟子别院。
这里幽深阒静,背靠青山,宅前有竹林、桃花和流水,四周布置着各种阵法,占地面积不大,但也不是白玉京普通弟子能买得起的。
当然,这对大虞首富池家来讲,都不是问题。
眼下,池清云和其他弟子并无交集,四周又没邻居,所以此刻院外的人是谁,池清云没有一点头绪。
“谁啊?”兰竹问。
“在下吴峰,大虞吴旺兴将军之子。”
“吴将军?”池清云想了半天,脑子里浮现了一个黑熊般男人的影子,“好像是我姐的同僚,兰竹,放人进来吧。”
吴峰一走进来,池清云就忍不住赞叹:“你和你爹长得真像,看上去威武熊壮的。”
吴峰身材格外高大,看上去得有九尺,皮肤很黑,双目炯炯有神。
他进来就声如洪钟般开口:“上次池将军叫我来接应你,那天正好赶上仙尊生辰,我接了个巡天阁巡护的任务,不小心就把你给忘了,今天才想起来这个事,特来陪个罪。”
说完,做了一个大大的揖。
吴峰是正逢白玉京十年一次面对天下选灵时进的白玉京,比池清云早来两年,如今是炼气圆满,距筑基也只差一步之遥。
他如小山般的身体堵在池清云面前,眼底细看有着几分不屑和不情愿。
他爹昨晚突然千里传音,将他骂了一顿,为的就是这事。
但在他看来,池家人满身铜臭味,靠着钱疏通上下,让池清流一个女流之辈成了他爹的顶头上司,这池清云更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让他和池清云说句话,他都嫌沾上了脏臭味。
所以他自然是故意晾着池清云的,如今道歉也是他爹一句“不赔罪就给我滚去鬼蜮”,将他逼了过来。
池清云本来捻着枚果子,正欲扔进口中,闻言顿了顿。
他来白玉京已过去一月有余,这人来的是不是太晚了些?
想来也不是诚心来道歉的。
但池清云面上却眉开眼笑的:“好侄儿,不必如此大礼,叔叔哪有和小辈计较的道理,你爹,也就是我吴哥,上次来我家还给我带过一坛好酒呢,光看在这份上,我也不会怪你的,是不是,好侄儿?”
吴峰神情顿时一僵,随即大怒:“谁是你侄儿!”
灵气上涌,双目喷火,吴峰怒瞪池清云,向前一步。
池清云却不慌,仍在不紧不慢吃果子,有些诧异道:“你怎么了好侄儿?论辈分,我叫你爹一声吴哥,你不就得叫我叔叔?”
他笑眯眯地说:“乖,坐下,我们喝口酒,之前的事便一笔勾销了。”
“去你娘的!”吴峰破口大骂,双拳冒出红光,一双火拳直直冲着池清云打去。
轰的一声。
池清云怜惜地看着被阵法反弹,弹到了门外地上,将一片竹子都压倒的吴峰,笑了一下:“你说你急什么?你池叔和你好好说话,你偏不听,这下好了。”
吴峰躺在地上,心口有些疼,不知是震的,还是气的。
“有本事不用旁的,和我一决高下!”
“你有病啊!”
兰竹忍不住,骂道:“你好端端来找公子,不诚心赔罪也就罢了,还想在我们这里动手,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用阵法教训你还算轻的,公子可有一大堆上品灵宝还未用呢,你再多说一句,就叫你再也张不开这张嘴!”
吴峰气急了,他家里许诺假若他成功筑基,便给他一上品灵宝用,这已经是白玉京弟子内极有底蕴的了。
但是,这池清云连炼气都没有,竟然就能有一大堆上品灵宝。
何其不公!何其可恶!
“你们池家人除了仗着那点臭钱,还能仗着什么?没有那堆灵宝,我——”
声音戛然而止。
只听大地震颤,一块印章从天而降,轰的一下砸在了吴峰身上。
接着兰竹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只狼毫笔,笔尖金灿,在空中写了个“禁”字。
金色的“禁”字透过印章,落在了吴峰的嘴上。
他一口血还没喷出来,又生生咽了回去,呜呜叫了两声,再说不出话来。
兰竹冷笑:“真当公子好说话呢,给你点苦头吃。”
他公子当纨绔这么多年,总有不开眼的非要到公子面前多嘴多舌,有的人三言两句被公子挤兑走也就罢了,但有的人偏偏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
兰竹虽然修为不高,但有池家赐的灵宝在身,对付这种人早已驾轻就熟了。
“公子,就这么一直压着?”兰竹看了眼被压在印下的吴峰。
池清云笑着将扇子收了,动作懒洋洋地在掌心敲着,慢慢道:“收了,给点教训就行了,至于人,他想躺就在院外躺着去,不管他。”
看了眼悄无声息躺尸的吴峰,池清云打了个哈欠,正想回去继续尝试引气入体,就听到一阵尖利的破风声从上空传来。
剑光一闪。
来人穿着鸦青色长袍,御剑当空,泼墨长发于空中飘扬,瞳仁漆黑,目光冰冷看向下方。
“白玉京弟子吴峰、池清云、池兰竹,无决斗令,在比武台外私斗,触犯巡天阁戒律,现依律羁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