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信寄往京城后,映灼询问程远杉他的父亲大概多久会回来。
程远杉想了想:“信到京城的天数加上我父亲过来的路程,大概要六七天。”
映灼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那我们先去止沙城吧,我有些受不了王生了。”
程远杉摸了摸鼻头,他不是没听到,映灼脑海中的王生越来越暴躁,上一刻喊着要去见自己的妻子,等见到他后又阴沉沉地怂恿映灼杀了他。
一想到映灼的脑中只剩两个大怨灵,程远杉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程远杉想要拒绝,想要劝说映灼先在此逗留一段时间再走。他还想问映灼,她对自己可有一点喜欢?
他刚要开口,视线落到映灼眉眼间后,却又蓦地闭上了嘴。
自从映灼越来越能控制住自己后,她眼尾的媚态也越来越淡。她的眼中依旧澄澈,从前似沾了露珠的花瓣,现在更像一汪清泉,也似空中冷月。
她的眉宇轻蹙,带着淡淡寒气,程远杉听着她体内怨灵的喊叫声,知道她一直以来都压制的很辛苦。最后他的嘴巴嗫嚅了几下,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缓缓点了点头。
两人又和沈余商议过后,决定不日便出发。蛾女则是留在这里,若有什么意外,随时与映灼几人联系。
……
三人在第二天一早便到止沙城。他们按照王生所说的地方,来到了一个房子前。
沈余先上前一步轻轻叩响了房门。
“您好,有人在吗?”
一个大约在弱冠之年的男子打开半扇门,他长相清秀,看起来是个读书人。“有什么事吗?”
“不知常月姑娘是否住这里?我们是王生战友之子,受父亲们所托来此看望他的故人。”
男子瞟了几眼三人的穿着,衣着华贵,听口音也不似这里的人。正当他犹豫不定时,里头传来声音,“胜平,是谁啊?”
他转头回道:“母亲,有人说来找王生的故人。”
里头安静了一瞬,而后有脚步声传来。
“来找我的?”
三人听到这“母子”二人的对话都有些惊讶——母亲?
程远杉惊疑不定地想:虽说常月有可能已经嫁人生子了,但她的儿子又怎么会长这么大?王生可是比他父亲的年纪还小些呢。
门被完全打开,两人的容颜也都完完全全暴露在三人面前。沈余看着依旧算得上年轻的常月,又瞧了瞧站在她身旁的男子,觉得脑袋都晕乎起来。
“我曾经是王生的未婚妻,他出征后我便再也没了他音信,尸骨也未曾瞧见,不知他现在是何情况?”
常月说话爽朗又利落,与王生所说的性子完全不同。
映灼久久凝视着常月,眼睛黑了一瞬。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背,而后对常月说:“当年我,当年王生战死沙场,我们,我们的父亲与他是好兄弟,听说过他有个未婚妻,于是让我们来看看。”
常月的目光落到映灼身上,然后哼笑一声:“在家时没见他有什么好兄弟,打个仗倒是有兄弟情了。这些兄弟看来也不过如此,要不怎么就只有他死在战场上,其他人都成婚生子,过上了富贵生活呢?”
她这番话说的挖苦至极,不好听,但无一人反驳她。因为她面带苦涩,任谁都瞧得出她的伤感。
“映灼”挠了挠自己的手背,“你说的是,王生的确不是个好东西。”
常月盯着她的手背问:“现在又没蚊子,你一直挠手做什么?”
程远杉心知这是王生的习性,赶忙打圆场道:“她手之前有冻疮,现在改不过来了。”
常月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温柔下来:“我家有冻疮膏,诸位进来坐坐吧。”
胜平脚步一顿,看起来有些不开心,但还是掩饰了自己的心情,与常月一同带着三人进去。
程远杉边走边问:“常月姑娘,恕我冒昧问一句,这位是您的……”
“我早就不是姑娘了。”常月笑叹了一句,“当年我嫁给了胜平的父亲,后来他的父亲酗酒而死,我们两个便相依为命了。”
程远杉点了点头,看着胜平有意无意挡在他们与常月之间,心里有了个猜测。
进了屋子后,常用拿出膏药替映灼仔细抹上。
“姑娘这手细皮嫩肉的,手指纤细,瞧着不像是生过冻疮的。”
“映灼”垂下眼,平淡地说:“曾经有人日日为我抹药膏,想必是那药膏的功劳吧。”
常月将面前的姑娘又仔细瞧了瞧,总觉得这姑娘让人熟悉。而这股熟悉感,让她想起了他们口中的“王生。”
还未等她开口,一旁的沈余便道:“不知常夫人这些年来过得怎样?若是过得艰难,我们可以帮助你们。”
一直都严盯几人的胜平嘲讽道:“诸位想必也能看出我并非是母亲的亲子,当年她未婚夫一去不回,孤身一人受尽欺凌,只能嫁给我那不成器又爱酗酒的父亲,父亲死后,她又独自将我抚养长大,你们说,她过得好还是不好?”
三人未曾料到还有这么一段过往,“映灼”的眼睛通红,想要去看常月的神情,最后又狼狈地低下头。
常月将映灼的手都涂上了药膏才开口道:“当年本就是我非得赖着王大哥,后面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虽算不上富裕,但也足够安稳了。”
常月没说的是,当年她苦劝王生无果后,便只能日日在家中等待。
她与王生这些日子结伴出行,附近的人也都知道他们二人将要成婚,后来王生走后,那些人都劝她放宽心,他生的高壮,一定会没事的。
有人见她生的清秀,会出言调戏一番,但碍于王生,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火。后来战胜的消息传来,她日日盼夜夜盼,等来的却是已死士兵的抚恤。
那些个混子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堵着常月狞笑着说:“我们与王生也算得上是兄弟,一个孤女无依无靠,不如从了我们?”
常月尖叫着推开了他们,跑到胜家哭喊道:“胜全大哥,我嫁给你!”
胜全是街坊里出了名的暴躁,他嗜酒如命,喝醉了后爱打人。他的妻子就是被他打死的。二人还有一个儿子,胜全对儿子也是拳打脚踢,但并不舍得打死。
胜平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人人都夸他以后有出息。于是胜全便盘算着买个听话的媳妇,好好教导胜平,往后也不至于父子离心。
知道这个消息的阿婆们悄悄聚在一起嘲笑胜全,“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恐怕再狠心的父母都不舍得把自己闺女嫁给他吧。过去做继母,嘿,谁乐意啊!”
常月在一旁听着她们的话,将这件事默默记在了心里。她想,与其被那些个混蛋欺辱,倒不如去胜家做个继室。
常月和胜全草草地成了亲,她穿着常服,盖着红盖头走到胜家时,路上遇到了另一队成亲的人。她赶忙避让,或许是差距太大,她心生自卑,将头上的红盖头拿了下来。
老人、孩子围着成亲的队伍讨喜糖,新郎官坐在马上向四周的人道谢。他面带红光,瞧着开心极了,让常月想起了当日,她答应王生成亲时,他脸上的惊喜。
有一阵风吹过,吹起了轿子的布帘。常月往里一瞥,看到了新娘华丽的婚服。她呆在原地愣住许久,才慢慢挪动脚步,向与成亲队伍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是她最喜欢的婚服,店家说仅此一件。王生揽着常月的肩膀爽朗一笑:“店家,麻烦您为我们留上一月,之后我必定来买!”
店家笑着摇了摇头:“见你是熟人我才答应你的,你小子可千万不要鸽了我啊。”
“放心,我王生最信守承诺了!”
......
常月擦了擦眼角,踏入胜家破败的门槛。里头的胜全嚷嚷着:“那贱妇怎得还不来?真当自己是娇滴滴的新娘子了?你这狗崽子,快去瞧瞧你新的老娘到哪了!”
瘦弱的胜平跑出了门,对上了那双惊慌却又温和的眼睛。
“月姑娘,月姑娘?”
常月从记忆中抽离出来,她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那个少女的头顶。她问:“怎么了?”
“映灼”摇了摇头,“无碍,只是有些......”
附在映灼身上的王生想说心疼常月,但想到如今自己已经是个死人,又有什么资格说心疼呢?
他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沉默下来。
这把一旁的程远杉急坏了。王生不是说他的执念是看常月过得好不好么。现在知道了,常月当初过得不好,现在又勉强安稳下来,若有难处,他们帮一把便是。一直占着映灼的身体是什么意思?
“常夫人,我们此次前来的确冒昧,但受家人所托,我们不得不确认您现在过得如何。胜平公子想必要进京赶考了,我对京中熟悉,可否借住几天,与他好好介绍京中的事情?”
胜平面露不悦,刚想开口便被常月打断。
“自然可以。正好我家还有两件空房,诸位若不嫌弃,不如先住下来。”
“那就多谢夫人了。”
沈余在程远杉的示意下,掏出了一锭银子,递给常月。
“在外住客栈也是要银钱的,我们不能白吃白住。请夫人收下吧。”
沈余看起来便很真诚,且他在山野间生活,身上有着程远杉没有的质朴。常月本就需要钱来供胜平读书,于是她没有推辞,收下了那锭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