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之下 第1章 chapter1

民国二十五年，天津。

他躲在土墙暗处，听见外面传来杂乱的追赶声。

一声枪响，前方逃跑的男子步伐开始急促、混乱。枪声再次响起，男子中枪倒地，抽搐几下没了生息。

紧接着，是鞋子踩踏在地面的铿锵声，为首的日本军官带领一群士兵围了上来，确认男子真的死了。

日本军官说了句话，那群日本兵立刻四处散开，看样子是还在找人。

他立刻意识到日本兵要找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靠在他肩头的男子，而男子因为中枪已经陷入昏迷。

好在他对这片地方熟悉，顺利绕开那群日军，来到一座教堂。

他跟神父简单说明来意后，神父找人帮忙把子弹取了出来。

神父会收留一些穷苦的中国百姓，所以留给他们的只有一间房。

男子的伤在小腿，很快，他醒来了。

“我叫阿列克谢，来自莫斯科，你现在是安全的。”他有极高的语言天赋，来中国前学习的中文虽然有口音，但能让眼前这个中国人听懂还是不成问题。

男子刚醒来，眼神有些茫然，面对阿列克谢的示好，他并未做出反应。

他的代号是乌鸦，是地下组织的一员。

他今晚的任务，是负责窃取汉奸黎聿铭和日本人对接的一批军火的钥匙和地图，他的另一个代号为雪人的同伴负责刺杀黎聿铭。

可他们的情报出现了错误，在晚宴结束后，关东军总司令伊藤津治突然到访。

雪人暴露了身份，他们不得不冒死执行任务，以最近的距离打死了黎聿铭，擦枪走火也让伊藤津治受了伤。他们逃到外面，雪人为了掩护他，自己吸引日本兵的注意，壮烈牺牲。

男子突然想起什么，伸进胸口一摸，东西还在，他悬住的心放下，只想尽快离开，却被阿列克谢拦住：“你的伤！”

“不碍事，但是我必须离开这。”他抬眼，对上一双玻璃珠似的蓝瞳，“我叫……林恒衍，谢谢你救我！”

这个外国人救了他的命，他本该感谢他。但此时此刻，他没有这么多时间墨迹，日本人不会放过他，也许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

阿列克谢也很固执，不肯放他走：“这里是基督教教堂，日本人不会闯进来，我已经跟神父说明情况，他会留你一段时间，直到你的身体恢复。”

“不用。”

林恒衍仍往门口走去，没走了几步，剧烈的疼痛让他摔倒在地，阿列克谢扶他起来：“我知道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用你报答我。日本人还在找你，你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林恒衍思前想后一番，决定留下。

屋里只有一张床，阿列克谢把床让给林恒衍，自己坐在桌前，依赖煤油灯的亮光，擦拭他从家里带来的相机。

林恒衍没有见过相机：“那是什么？”

“相机，还有……”阿列克谢顿了顿，“一些照片。”

照片中，一排跪在地上等待枪决的人，一条江河被鲜血染红，无数漂浮在河面的尸体。

林恒衍抓起照片想撕碎，却又放下：“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这些照片换做任何一个中国人看到都不会好受。”阿列克谢已经擦拭好相机，把它收进包中。

林恒衍把照片还给他：“你为什么要来中国？”

到处都在打仗，一个外国人不待在自己的国家，非要跑到他们这？

阿列克谢说：“我想亲眼看看这样国家如何自我拯救。”

他是没落的贵族，父亲在一次大规模的动乱中被人杀害。后来，他信仰了马克思主义，选择来中国时，母亲怎么也不肯答应，最后还是哥哥替他说话，才让母亲松口。

出发前，母亲对他唯一的恳求是希望他活着回家。

来到中国后，一开始，阿列克谢见到血还会感到不适，甚至恶心呕吐。可这里每天都在打仗，随时都会死人，时间一长，他已经从习惯到麻木。

“如果真的有上帝，上帝会保佑你们胜利的。”阿列克谢做了一个阿门的手势。

林恒衍并不信这一套：“如果真有上帝的话，我还不如去拜拜我们中国的神仙！”

突然，外面的院中传来一声响动。

阿列克谢吹灭煤油灯，和林恒衍俩人趴在窗台下。

神父朝他们走过来，用中文说了一句日本人来了，然后他对着旁边的几个房间也说了这句话，那几个房间的灯应声熄灭。

林恒衍知道日本人会来，但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搜到这里！

他握住腰间的枪，子弹上膛，已经决定血拼一把。阿列克谢抓住林恒衍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教堂响起了敲门声，很用力的拍打，因为一直没人开门，敲门声持续一段时间后停下，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请允许我进去好吗？神父先生这样对待前来拜访的客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你深夜还来打扰我休息，也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神父说道。

门外的人笑了，这笑声仿佛是某种指令，神父能感觉到门外的枪口正对准自己。

他并不想跟日本人硬碰硬，把教堂变成一片废墟，内心挣扎后，无奈选择开门。

为首的日本军官礼节性的鞠躬：“对于我深夜打扰的行为表示抱歉。”

他说的是英文，带有很浓重的日本口音，单词语法都是正确的，像受过高等教育。

“我手下的士兵看到有个中国人进了神父先生的教堂，可否允许我进去搜查？这是我们司令交代的事，惹怒了司令的下场我替先生承担不起，想必您不会让我太为难的吧？”

“恐怕不行。”教堂里还有一批收留的中国百姓，“这里是属于上帝的，日本人没有资格踏进来！”

日本军官蹙了蹙眉，眼睛像一条毒蛇的信子：“您真让我为难。”

他挥手示意，身后的士兵像黄蜂那样涌进教堂。

阿列克谢早就偷听到他们的对话，他将林恒衍藏在耶稣的神像后，自己则返回房间，装作被吵醒的样子，用俄语骂道：“你们这群疯子打扰到了我的美梦！”

阿列克谢是记者的打扮，日本军官从上到下扫视他，显然并不想闹出什么国际新闻：“这是司令的命令！所有人不得违抗！”

所有房间都一一搜查，床底、衣柜、水缸，凡是能藏人的地方都搜遍了。日本军官没有找到林恒衍，他恼羞成怒，要带走在场的所有中国人。

神父冲过来阻止：“这里是教堂，你们不能胡来！”

“神父先生，如果一开始您就开门的话，我或许会看在上帝的面子上留他们一命！”日本军官彬彬有礼地鞠完躬，然后对身后的士兵说道：“把他们带走！”

所有的中国人被带出教堂，老人、妇女，甚至小孩，一个个并排站在昏暗的街头。

枪声响了几十声才停下，躲在耶稣身后的林恒衍，几欲冲出去，都被阿列克谢强行按住：“你不能这样莽撞！”

“可死的是我的同胞！”林恒衍重重一拳砸在自己心口上，恨不得立刻将这里的日本人全部杀死。

教堂门口摆满了尸体，鲜血蔓延到神父脚下，他的年纪大了，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你们当着上帝的面杀人，上帝是不会原谅你们的，你们死后会下地狱！”

“如果真有上帝，那他为什么不来拯救被杀死的这些人呢？”日本军官骑上马，十分神气地说：“再会，神父先生。”

他说的是再会，而不是别的什么道别的单词，阿列克谢知道日本人会再度光顾教堂，这里已经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阿列克谢向神父表示自己的歉意，解释今晚发生的一切。

神父听完，为他们指了一个方向：“想逃过日本人的搜查，你们可以去租界试试！”

阿列克谢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这里的租界是英国人管辖的，只要有足够的钱给英国人，他们应该会同意让他带着一个中国人进去。

林恒衍不这么想，回到房间后，他终于没忍住，朝阿列克谢脸颊挥了一拳：“我宁愿刚刚和日本人拼命，也不会去租界！”

“请你冷静！如果不是我刚刚阻止你，你已经死在日本人手上了！”阿列克谢擦去嘴角的血，他有些郁闷，自己救了这个中国人的命却得到了一记拳头。

由于刚刚在耶稣神像下一直蜷缩身体，林恒衍的小腿遭到压迫，伤口崩裂，纱布已经浸出一团血。

阿列克谢拿来新的纱布给他，林恒衍将头偏向另一边：“你是不会懂的，租界这种地方的设立，对我们中国人来说就是刻在脸上耻辱！我死也不会去！”

“可是你还有重要的东西在身上不是吗？日本人来追杀你，肯定也是为了这个，你现在只能先找个藏身的地方！”绷带打结的地方用了点力，疼得林恒衍皱眉，阿列克谢狡猾地勾了勾唇，算报刚刚一拳头的仇了。

事实上，林恒衍不得不承认阿列克谢说得没错。

今晚和他一起的同伴已经被日本人杀了，他拼死拼活偷走地图跟钥匙，不就是想把它安全送到地下组织的手上吗？

最终，在经过一阵激烈的思想工作后，林恒衍决定跟随阿列克谢一起去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