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到哪下馆子的人都多,几乎每一家餐馆都是烟火缭绕,人声鼎沸的景况。
喝一点小酒,吹一吹牛逼,成了一星期到头最轻松的时刻。
尽管桌上说的说笑的笑,但也不敢保证每一个都那么快乐。
毕竟,掩藏自己的情绪是成年人的必修课。
麦穗被身边人用手肘推了下,脑里一些有的没的也被打断了,她跟着收回放在街对面就餐那桌人身上的目光,随着包厢内其他人起身。
“姐妹们,干杯!”
五个人齐齐仰头喝下满杯的啤酒,她们一不怕醉,二不怕没人来接。
麦穗瞥到郑雨婷放下还有一半的酒杯,她也抿住嘴悄悄坐回去放下杯子,接着起筷子往锅里下菜。
在场都是以前站过奢侈品柜台的姐妹,硬性和软性条件相似,都是背景不行,学历上不了台面,但姿色过硬,面对顾客可以八面玲珑的人。
现今有人另谋高就,有人升了门店长,联系不算频繁,但偶尔也会一聚。
每次见面免不了互相寒暄吹捧,得知过得比自己好点,也不乏糖里带炮。
麦穗自顾自吃着,有时插上两句,不担心谁把话题落到自己身上,她知道总会来的。
也果不其然来了。
“穗儿最近在干嘛,姐妹们的活动怎么不见你常露面?”
“她呀,接了桩独门生意,非她坐镇不可。”
“别看穗儿年纪最小,我们在座没有哪位有她吃得开。”
“可不,就我一个人在吃。”麦穗指着一锅红油,“这是谁点的麻辣锅,再不吃我吃完了啊。”
“边吃边聊嘛。”比她年长几岁,正升做店长的姐妹说,“陈川林把学校里这种稳赚不赔的生意交给你,肯定没在他身上少下功夫,对吧?”
话刚落下,许多双眼睛怀着相同的目的看过来。
麦穗一眼扫过她们,带着笑意说:“我要说自己就是一打工的你们信么。”
“唬鬼呢。”
“我们在柜台见得还少么。”
“不用怕跟我们说,知道你们是自由恋爱。”
“不想说就算了,我们懂,何必拿姐妹们打趣,不是现在一年挣几百万就不认识人了吧。”
麦穗笑的无奈,知道她们不会相信,但还是想说出来,只是没想到她们连多问一句都不愿意。
也对,大家之所以愿意花时间出来,不是有多深的感情,只是想从其他人手上得到某些资源,毕竟都是接触过不少富豪的人。
郑雨婷斜着杏仁眼,看着麦穗筷子上的肥牛说道:“要说你还真不挑,这么老的肉也咽得下去。”
麦穗对人总是保持着微笑,可能因为这样令大家觉得她是可以随便对待也不会生气的人。
但偏偏她长了一个轻微起结的鼻梁,书上说鼻梁起结的人脾气大。
“是下了点功夫。”她说,“没办法,想吃肉还要嫌肉长毛,那就只能别人吃肉你喝粥咯。”
最后一句她是盯着郑雨婷说的,看到后者闻言气鼓鼓的样子,她又大方笑道:“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说着起身,告知她们自己去一趟洗手间。
房门掩上后。
“陈川林这种老头子,给我都看不中,再有钱又怎么样。”
“瞧瞧她那个目中无人的样子,仗着自己年纪漂亮,以后有她苦头吃的。”
“漂亮又怎么样,那些富商玩残的漂亮女人还少了吗。”
……
大堂比里面还要吵,但幸好与她无关。
麦穗打了一个饱嗝,走近服务台,对里面的阿姨说:“402问我就说遇见熟人,被带走了。”
走出餐馆时,耀眼的太阳离头顶近了不少,把她沉凝的脸色上了水气,在阳光下像白玉砌成的人儿。
她往口袋里掏了掏,眼睛四处搜寻,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蓦地,一个灰不溜秋的格子衬衫闯进她的视线。
“萧索。”
他的腿很长,迈的步子又大,一下从她面前走过,连眼神都来不及交汇。
何况他的眼睛藏在卷毛里,可能连看都没有看过来。
想到有这种可能,麦穗不服气他这么拽,说:“OK,你能保证接下来两年不进我的小卖部,那就继续装不认识。”
萧索依旧不理会。
麦穗从小吃瘪吃到大,她觉得萧索可能是从小吓大的。
所以一点也不受威胁。
她抬脚追上去,伸手刚碰到他,未料他的反应会那么激烈,侧身甩开她的手。
“离我远点。”
麦穗原本不怎么好的脸色更冷了,但还是抬手提醒他。
“你先看看那边再决定要不要对我凶。”
向她指的方向望去,俨然是找上门追债的。
“不跑?”
“为什么要跑?”
麦穗望着他脸上的创可贴,觉得他的反问挺有意思,指着前面一家门店。
“难不成你们特意约在网咖,一边吃鸡一边要债么。”
“你见过一边吃鸡一边要债的高利贷?”
萧索分明是拿话刺她,表现得一点也不慌,一点也不像个欠债的。
麦穗说:“你关注一下重点行不行。”
“重点。”萧索垂直眼皮,瞧着她的眼神十分淡漠,“马上是你们女生害怕见的场面,你要撤赶快撤。”
麦穗纹丝不动。
沉默的空隙,怀里被强塞进一个黑色背包,萧索用眼神示意他们身后的餐厅。
“进去等我。”
“你一个人搞得定么…”
“你有钱替我还?不是就别那么多废话。”
他抵着她的背把她推进去。
隔着一件薄薄的衣衫,这辈子第一次,手心里有文胸的触感。
有点儿别扭,有点儿烫手。
还有点儿羞耻。
……
接着肩膀扣上来一只手,用力把他向后扯。
“一个星期到了。”
“没钱。”
“老子知道你没钱。”肖安戳着他的肩膀,不怀好意询问,“听说你在打黑市拳?”
“你听错了。”
身边围上来的其中一个把手机递给肖安,他点击播放,把屏幕对着萧索。
“水平不错啊。”
萧索瞥了一眼,不说话。
“帮我打一场,出赛的是跟你一样大的富二代,赢了,你老子在我这里借的钱抵一半。怎么样,哥够意思吧。”
闻言,萧索低头嗤之以鼻:“我哪个老子,你找出来给我看看先。”
“耍花样哈。”几个人逼近,剑拔弩张的气氛引来周围过路人的目光。
“听着,这不是在跟你商量。”肖安在他的耳垂边放话,“如果不想我们去打扰老人家,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话。”
话音还未落,萧索像一只沉睡的狮子睡醒了,双手用力把他推开,一只脚朝他胸口踹上去,动作的迅猛和狠戾都令他们措手不及。
他冷声道:“警告你不准动我姥姥。”
反应过来的几个人全冲了上去。
“老子不信邪了,这小子真他妈硬骨头,给我搓一搓。”
“我烂命一条怕什么,要死我也拉你们下去垫背。”
麦穗隔着窗户见外面还是打了起来,还是三对一,看热闹的有不少,劝架的没有一个。
她倒了颗口香糖丢进嘴里,然后抄起桌上两个玻璃杯。
出门便是一股焉儿吧唧的暑气,但这会憋了半天的不愉快令她热血沸腾。
“喂,臭狗屎!”
那些人闻声望过来,麦穗昂头立定在门前,嘴里吧唧几下,接着一口噗了过去,玻璃杯紧跟其后。
“操!”
他们抬胳膊挡着眼睛,麦穗趁这时候赶紧把萧索带出来。
“快跑!”
萧索诧异地看着眼下交握的两只截然不同的手,他不喜欢别人的触碰,也不喜欢别人自以为是的帮助。
但在这一刻,他想放下冷漠接受这个短暂的温柔。
于是本来是麦穗费劲地拉着萧索在跑,后来成了萧索跑在前面带着麦穗。
他们一路跑到一个不知名的广场,躲进了小朋友玩的滑滑梯里。
狭小的空间充斥着急促的呼吸声。
察觉到什么,两对眼眸不约而同看向紧紧相握的双手。
接着又不约而同慌乱地松开。
可能距离近了,麦穗注意到萧索有一双眼尾会上扬的单眼皮眼睛,难怪面无表情的时候会看起来冷漠且凶。
而现在这双眼睛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什么意思?”
麦穗一脸问号,“什么什么意思,牵个手就想让姐姐对你负责?想得美。”
萧索黑着脸,像被打回原形。
“为什么拉我走?”
“难道你想留在那里被人打?”
“我说了,这些事跟你没关系。”
麦穗换个姿势,坐下来认认真真看着他说:“说一句谢谢很难么。”
“这次跑了下次呢,你以为他们是跑就能摆脱的。”
“下次就等到下次再说,反正你没有钱还,何必想那么多。”
“说的容易。”萧索看着她的眼神和看那些高利贷无差。
麦穗顿时觉得自己像一个不知他人苦,还要劝人大度的人。
他冷眼剖析:“学校小卖部是垄断经营,消费力足足1800人,平均每天一半人消费二十块,一个月就有近五十万流水,一年算九个月营业,年营业额最少是四百五十万。所以,你懂什么。”
麦穗没有被他完整估出小卖部的营业能力所吓唬到,说实话,经过一个星期的观察,年营业额会突破五百万。
“数学学得不错。只是…”她伸出五指从他脑门儿扫下来,“别给我扮深沉。”
萧索头向后靠,褐色眼眸深深凝视着她。
麦穗猜测着他藏在头发里的眉毛,肯定皱在了一起。
“等等。”她忽然瞧见一个眼熟的东西,招手示意他把头偏一偏。
萧索不知道她又想干什么,但看到视线在自己头上,他想也不想伸手,然后……
手就黏上去了。
“都让你别动了。”
“你干的。”
“怎么到你头上去了,我明明对准他们的。”麦穗昧着良心笑得不行,“拉丝了,哈哈哈,你别扯,等会越拉粘得越多。”
看到萧索近似幽怨的眼神,麦穗笑着笑着想起来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冷酷并不是他的全部。
她让他在原地等待她去买纸回来,少年极其不耐,却在她软磨硬泡下,低了头。
萧索目送着她的背影,走到一半时麦穗回过头,他别扭的收回视线,耳尖微微泛红。
幸好她没有留意,只知道威胁他。
“偷走你就死定了。”
“……”
附近的便利店里。
麦穗找收银员要了包纸巾,看见汽水后拿了一罐,结账时又见到货架上做活动的梳子,突然想改变主意。
“不好意思,纸巾我不要了,帮我换成后面的梳子,还有你们这里有剪刀吗?剪头发用的。”
“只有电动推剪。”
“帮我拿最便宜的。”
“只有一种。”
“好吧。”麦穗咬了咬唇,“剪刀我要最下面那把。”
“电动推剪还要吗?”
“要。”
“好的。”营业员装袋完递到麦穗手里,“推剪送的赠品试用装已经给您放进去了。请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谢谢。”
麦穗回来时见到萧索孤零零蹲在滑滑梯那儿,她莫名松了口气。
她走到他面前站定,把冒着凉气的汽水递过去。
“咯。”
萧索闻声抬起头,安安静静的眼神,脸上东一个西一个创可贴,还有刚刚被打的地方,看起来就像路边碰见的一只受伤的流浪狗,可怜兮兮的。
也不知道一天天怎么这么容易受伤,让人看着怪心疼的。
麦穗在心里轻轻叹气,坐到他旁边,感觉身边僵了一瞬,但凡他年纪再大点,她肯定会揪出来戏谑一番。
但是,她比他大了五岁。
皮一点的小孩,得叫她阿姨了。
“看我给你带回来什么。”
麦穗把剪刀和推剪拿出来给他看,萧索瞬间懂了她什么意思,拿起背包准备走人。
“诶—”麦穗强制性把他拽回来,压制。
“别小家子气啊,不就是一撮毛,我以前给人剪头发可是要收费的。”
“那正好,我没钱。”
麦穗又用手机拍了照,给他看黏了口香糖的地方。
“你看看,多恶心。”
“不是你能弄成这样?”
“我现在就是主动弥补自己的过失嘛,给个机会呗。”她举着三根手指,真诚的眼睛眨了下,“保证不会剪坏,嗯嗯?”
萧索就像鬼上身一样,不知怎么就默许了。
麦穗是真的给人剪过头发,那是很早以前,刚刚从家里跑出来,身上没钱没身份证,好不容易有一家理发店肯收留她做事,先是帮人洗头,然后跟着师傅学剪头,学烫发,手上被廉价染发剂弄毁的皮肤现在还能找到痕迹。
所以她的手法很娴熟,也许是怕他后悔,她下推子既快又大胆。
凌乱多余的头发都被她摒弃掉,那些看着有些儿营养不良的发尾,一撮撮被剪掉。
很快,她剪出了一个干爽的发型。
想到最近不是流行狗啃刘海么。
她又加了几下,后退一步去看,额前像一个大写的V字,衬上轮廓分明的脸型,和偏小麦的肤色。
“有点小酷帅哦。”
萧索在这期间没发表任何意见,仿佛神游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像栗子头。”麦穗自言自语,“还是长了一点,要不我再帮你剪剪。”
萧索这会回神了,不受她哄骗了,抢过剪刀朝袋子扔过去。
“啪—”
一个四四方方,印有雄鹰,用塑料包裹的小东西掉了出来。
空气凝固了大半分钟。
“哼。”
“你哼什么。”
他异样的眼光,仿佛在看什么不检点的女人。
麦穗捡起避孕套在他眼前抖了抖,毫不羞涩地说:“成年人随身带把雨伞,这叫爱护自己,懂么。”
萧索紧了紧背包,面无表情道:“你男人就这点尺寸?”
麦穗一愣,没料到他开起车来溜溜的。
她慢慢凑近,眉目如画,朱唇皓齿,像盛开的花一样烂漫。
他顿然觉得口中异常干涩,呼吸不畅。
“这么看——”麦穗歪着脑袋似笑非笑,“诶,你的鼻子有点大喔。”
“……”
萧索头也不回地走了。
麦穗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喃喃浅笑,“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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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
以往最枯燥的一天,今天增添了许多调味剂。
萧索从进校门到教室,所到之处的议论与目光数不胜数,尤其是眼冒星光的女同学。
他进到教室,原本喧闹的教室都因为惊讶而安静了。
同桌王清北瞧了又瞧,“你剪了头发?看着不像是你自己剪的呀。”
萧索昂了声,算做回答。
前桌苏曼婷和张玉趴在桌上窃窃私语,时不时偷偷看向后面。
“以前怎么没发觉他长得这么帅,之前简直是被发型封印了颜值。”
“是么,我一直没觉得他丑。”
“你看他,痞痞酷酷坐在哪里,活像个谈了八百个的。”
“像而已,他就是有那样的气质,但是没见过他和哪个女生聊得来。”
“那是高一班没几个像样的,但现在我们班有你这个班花,何况还是前后桌,那些年我们追过的女孩有没有,小心他追你哦,不过你应该瞧不上他。”张玉笑嘻嘻压低声音,“听说他家里很穷。”
苏曼婷默了默,“我看起来像很缺钱的人吗?”
“……”
“难道你对他——”
苏曼婷适时打断她,指着门口,“小胡子来了。”
只见鲍家明抱着数学书进来,同时进来的还有一个高高的男生。
他穿着便服,背着一个斜挎的耐克包,脚底下是现在同龄男生梦寐以求的限量版球鞋。
夏日的阳光照进教室,他高高在上的站在讲台上,宛若从海报里走出来的少年。
右耳垂上的耳钉又闪又亮。
鲍家明刚介绍完这个新转来的同学,底下接着一阵轰鸣。
显然大家对“胡莱”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五个中学没人不知道这个混世小霸王。
鲍家明拍了拍讲桌让大家安静,然后指了最后靠窗的空位让胡莱暂时先坐在那里。
因为靠近垃圾桶,所以那个位置一直空着。
胡莱环视一周教室,似乎同意了,但因为花名在外,大家觉得有他在事情不可能这么顺畅。
就见他径直走到第二排最后一个位置,当着那个同学的面踢了一脚桌腿,不发一言,光是看着他的眼神已经足具威慑。
恰巧那个男生是班上出了名的怂包,二话不说收拾了自己的书包去守垃圾桶。
胡莱放下背包,没有急着坐下,而是转过身,从上而下俯视着隔着一条走道的同桌——萧索。
一丝坏笑呼之欲出。
“又见面了,新同学。”
原本趴在桌上睡觉的萧索,听见声音直起身来。
他寒着脸,透着不耐,起身的动作令座椅在地上擦出极大的声响。
两人用眼神对峙着。
瞬时间,气氛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