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不识月 第89章 殇情篇 第八十六章

“你……”子不识一时怔住。

“我也喜欢你，不识。”文络影重复了一遍，生怕这夜风吹散了她的勇气。

这一次，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了子不识的耳中。他先是愣住，随即，笑意便从唇边漾开。

文络影的裙摆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两人没有再多言语，只是自然而然地相拥在一起。这一刻，月光与树影交织，在静谧的夜空中绽放出无声的花火。

两人从相识到相爱，不过短短数月，却又仿佛在彼此的心中跋涉了许久，终于抵达了终点。

***

“好久没有像此刻这般高兴过了，谢谢你。”

“那以后，我想带给你更多的幸福快乐。”子不识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

一番真情流露，终有离别之时。

“我明日再来？”他轻声问。

“嗯，”文络影用力点头，“我还是在这院子里等着你。”

两人道别后，子不识的身影向后一退，便化作黑影，离去了。

文络影待那黑影彻底消失，欢喜地在原地轻轻跳了起来。她忘了这是守卫森严的文府后院，这一下惊动了院子里的士兵和远处的下人。

“文宗主，怎么了？”数名士兵瞬间抄起兵器，围拢过来，看到文络影如此“失态”的模样，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紧急变故。

“哦，没事，没事，真的没事了。”文络影脸颊微红，连忙摆手解释，“你们继续巡逻吧，不用管我。”

“是，宗主！若有危险，随时召唤，我等誓死护您周全！”士兵们领命，退回了原定的巡逻路线上。

文络影松了口气，这才命令下人送自己回房。下人们看着自家宗主脸上那藏不住的笑意，以为她终于从连日来的愁绪中走出来了，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

然而，另一边，化作黑影穿行的子不识，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光刃凌空斩下，阻断了去路。

“站住！”叶忖度一剑挥来，精准地拦住了子不识的去路。

子不识被迫现出身形：“叶忖度，我想赶紧离开，你还要拦我？说吧，什么事？我还赶着回去呢。”

“你还敢夜闯文府！”叶忖度的声音里满是怒火，手中的青龙剑直刺而出，冰冷的剑锋瞬间抵在了子不识的喉咙上。

可他没想到，子不识只是懒洋洋地抬手，便将那柄法器推开了。

“烦不烦啊，每次都是这个位置。”

“你……怎么……你的禁制已经解除了？”叶忖度一脸不可思议。子不识竟能如此肆意地触碰他的法器，这根本不是一个中禁制之人能做到的。

“看来你也不怎么关注我嘛。”子不识嬉笑着，“昨晚刚解除的。”

“昨晚？难道你是为了……”叶忖度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怪不得你的计划漏洞百出！”

看着叶忖度恍然大悟又气急败坏的样子，子不识脸上的得意更浓了。

“但还是无法原谅你。”叶忖度再一次将剑刃抵上子不识的脖子，“你竟敢利用络影！”

“我……我……”子不识一时语塞，在这件事上，他确实理亏。

“你们刚才的对话，我或多或少听了一些。”叶忖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坦诚，连偷听这种事都直接承认了。

“关我什么事，我开心啊！”子不识冲着他咧嘴一笑，再次不轻不重地把剑刃推开，“怎么，羡慕了？”

“你凭什么给她许诺！”叶忖度彻底被激怒，直接催动法力，数道光刃如暴雨般攻向子不识。

可恢复了所有实力的子不识身形一晃，便如轻松化解了所有攻击。他甚至停下脚步，随手抓住了一道光刃，当着叶忖度的面，五指缓缓收紧，光刃便在他掌心寸寸碎裂。

“就凭我比你强。”子不识道，“如今我的法力已经尽数归来，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叶忖度无力反驳，只能死死地握着剑柄。

“别生气嘛，听我慢慢给你解释。”子不识缓缓靠近他，目光诚恳，“我是真心的，这一点，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看出来了。”叶忖度不得不承认，无论是落星城，还是阴风法阵，子不识确实将文络影保护得很好，“可前天晚上那件事，我还是无法原谅你，也无法承认你。”

“……”这次轮到子不识无语了，“可她还是对我表露了爱意。”

“你最好不会辜负她，不然我拼死也要封印你！”叶忖度低喝一声，法器“永昼”在他手中变幻出一团圣洁的光芒，“圣光之狱已经修炼成形，我随时都可以将你封印。”

“好，到时候我倒要见识一下这招的威力究竟有多强。”

“不过，文勋智宗主那边，可不会轻易答应你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叶忖度道，“未来未定，还需努力啊，子宗主。”

面对挑衅，子不识立刻回嘴：“那可不一定。既然我舅舅俞天久能答应，那文老头那边，也不是不可能。若是他真的不答应，那等到我和络影都成神了，他一介凡人又能怎么办呢？”

“还未成神呢，话可不要说得太早。”

“成神一事，我们势在必得。你一个永远无法成神的，又岂能判断？”

本就自尊心极强的叶忖度，此刻再也无法咽下这口气。

“无法成神又怎样？一介凡人又怎样？我也能修炼到接近神级强者的水平！”叶忖度攥紧拳头。

“好，既然你有如此志气，那我便拭目以待。不过，既然你要专心修炼，那我和络影之间的事情，能否劳烦叶公子不要再瞎掺和了呢？”

“我自然是要盯着的，万一你又在哪里下套了呢？”

“好吧，好吧，随便你。”子不识两手一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这是看不起我吗？”叶忖度忽然认真起来。

“我为何看不起你？”子不识只觉得莫名其妙，“你这人怎么总是莫名其妙地生气？”

“为何生气？我倒是很想知道啊！”叶忖度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火，“子不识，为何你生来就拥有一切！而我……”

叶忖度今晚算是抛下了所有伪装。

“你这家伙，又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子不识被这突如其来的戾气震慑，连忙退后几步。

叶忖度像疯了一般，对着子不识就是一顿狂风骤雨般的攻击，每一剑都带着恨意。

“叶忖度，你干嘛？”子不识化作黑影，在剑光中狼狈躲闪。

“子不识，为什么！为什么！”叶忖度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

“不对劲，不对劲，这不是他！”子不识察觉到了异常，“忖度虽然厌恶我，但绝不会如此失控！”

他一边躲闪，一边观察着叶忖度。还好叶忖度提前布下了结界，两人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外界察觉不到。

“你快消停些吧！”子不识不愿伤害叶忖度，只能不断消耗自身法力来抵挡攻击。

可叶忖度却仍旧疯狂地发动着攻击，没有停下的迹象。

“他该不会被什么怨气鬼给附身了吧？”

他试着释放出祭月石中的玄青之力，朝着叶忖度探去，果然引出了潜伏在叶忖度体内的黑气。

“果然！是那日附在余岸身上的怨气！居然找了他作为新宿主！”子不识瞬间锁定了目标。

可那怨气狡猾至极，紧紧地附着在叶忖度背心，与他的法力纠缠在一起。子不识若冒然攻击，哪怕是最微量的玄青之力，恐怕也会被怨气鬼转化，直接侵入叶忖度的经脉，后果不堪设想。

子不识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看着脸色开始发白的叶忖度，子不识茫然无措。

“不行，再这么下去，他的法力就会耗尽，到时被怨气反噬，忖度就危险了！”

子不识深吸一口气，迈着坚定的步伐，迎着那狂暴的剑光，一步步走向叶忖度。

“叶忖度，你醒来后可要好好感谢我啊。”他低声自语。

怨气感知到了子不识的意图，操控着叶忖度发出一声怒吼，青龙剑光芒大盛，朝着子不识的胸膛狠狠刺来。

这一次，子不识没有躲闪。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甚至闭上了眼睛，用最脆弱的姿态，迎面而上。

***

“呃……”

一声闷响，青龙剑刺穿了子不识的右胸膛。

剧痛传来，怨气的目的达成，发出一声得意的尖啸，瞬间消散。

叶忖度身上的戾气即刻退去，他慢慢恢复了理智，可当他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叶忖度的瞳孔剧烈收缩。

鲜血顺着子不识的嘴角溢出，流过他苍白的脸颊，最终滴落在叶忖度握着剑柄的手上。

子不识的身体一软，脆弱地向前倒去。

“不识！”叶忖度失声惊呼，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现在……清醒过来了吗？”

“我……我刚刚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心智……我……我不是故意的……”叶忖度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我知道……”子不识轻轻推开他紧握自己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踉跄着向后退开。

青龙剑从他胸膛抽出，带出一蓬血花。如此痛苦惨烈的场景，子不识却面不改色。

“这下……我算还清了吧？”他一边吐着血沫，一边艰难地问道。

“还清什么？子不识，你从未亏欠过我！”叶忖度嘶吼着，想要再次抓住他。

可子不识的身体已经化作黑影，在即将倒地的那一刻彻底消散。

叶忖度扑了个空，重重地跪倒在地上，手中只剩下那柄沾满了鲜血的青龙剑。

“为什么？为什么？”他发了疯似的用拳头捶打着地面，这一次，没有怨气鬼的附身，这是叶忖度第一次为一个人崩溃，“为什么？我还没来得及……”

他陷入了无边的自责。十二年前，他的父亲杀害了子不识的母亲，他没能阻止；十二年后，他被怨气鬼附身，亲手刺伤了失而复得的弟弟，却连接住他倒下的身体都做不到。

叶忖度失声痛哭，就在子不识消散的地方，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而另一边，子不识带着残破的身躯，在浮星山的林间艰难地摸索着回家的路。胸口的剧痛让他意识逐渐模糊，直到失血过多，他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在地上。

“忖度哥哥……”倒地之前，他在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叶忖度，是十二年前那个会牵着他的手、保护他的哥哥，也是十二年后这个用剑刺穿他的哥哥。

子不识朝着那个身影拼命伸出手。

“不要抛下我，等等我，忖度哥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

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忖度哥哥……”直到彻底晕过去的前一刻，他的嘴里还在呢喃着这个名字。

而在文府的后院中，叶忖度一人失魂落魄地坐在亭子的栏杆上，灌着苦涩的烈酒。

他望着远处，夜空中乌云最浓厚的地方，那一片漆黑，仿佛就是不识弟弟所幻化的黑影。

就这么，一个人喝着闷酒，任由寒风吹透他的衣衫，叶忖度一个人待到了天明。

***

“我这是在哪里？”

子不识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又眨了眨眼，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并非浮星山冰冷的岩石与泥土，而是素雅的纱帐。空气中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属于其月泉的药香。

“我怎么……回到自己房间了？”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却感到一阵虚脱。低头一看，昨夜被青龙剑贯穿的右胸，衣衫上还残留着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但皮肤之下，那道致命的伤口竟已光滑如初。

“我的伤口怎么……”

“你终于醒了啊？子宗主。”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俞秋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跟着一脸关切的其月泉。

“不识，你终于醒了。”其月泉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无恙后才松了口气。

“你们怎么？难道这里是……”子不识的思绪还有些混乱。

“没错，你现在在明有月，就躺在我房间的床上。”俞秋毫抱臂倚在门框上。

“我……”子不识彻底懵了。

“昨夜，我和秋毫路过浮星山，想借十五的月光助我修行。”其月泉解释道，“结果就在山道上发现了浑身是血的你。我们刚想把你带回来救治，却惊奇地发现，你的伤口，竟在我们眼前快速愈合了。等把你带回宗门时，你已经完全好了，我们只好先将你安顿在这里，等你苏醒。”

“我的伤口……确定是自己痊愈的？”子不识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估计是上次你在盈光宗时，文络影将带有自我疗伤能力的盈曦之力渡到了你体内。”俞秋毫猜测道，他走近几步，审视着子不识，“你小子还真是命大，若不是这股力量护住了你的心脉，光是失血过多，就足以让你死在浮星山上了。”

“果然啊，我的判断果然没错！”子不识长舒一口气，随即在心里默念：“都隔了一夜了，文府那边发现络影无碍，应该也知道我没事了。”

“不过，”俞秋毫话锋一转，“你昨晚到底去干什么了？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能让你伤成这样的，整个天下也数不出几个人。”

“兄弟之间的叙旧而已。”子不识轻描淡写地回答。

“是叶忖度干的？”俞秋毫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他竟然还会对你痛下杀手？”

“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子不识摇了摇头，“他似乎被什么东西操控了心智，所以才突然暴起攻击我。我猜测，是在岱山宗的时候，他被余岸残留的怨气法术给感染了。”

“所以，他现在好了吗？”其月泉关切地问。

“昨天已经被我解决了，只是代价有点重。”子不识道，“不过经此一番，他对我的态度，也该有些转变了吧。”

“可不是嘛，”俞秋毫调侃道，“他们两人，一剑一刃，你的左右胸膛也算是平衡了。”

子不识苦笑了一下，但一想起昨晚与文络影的点点滴滴，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

“看来是和她有进展了啊。”俞秋毫立刻捕捉到了他神情的变化。

子不识没有否认，肯定地点了点头。

“怎么？我错过了什么吗？”其月泉一脸疑惑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随即转向俞秋毫，问道，“你昨晚没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吗？”

“这是他昨晚才发生的，我也没来得及知道呢。”俞秋毫连忙举手投降，“不如让他自己说。”

“我和……”子不识刚开口，却突然意识到了不对，立刻反问道，“怎么光说我了，你俩又是什么情况啊？”

其月泉急忙解释道：“刚才不是都说了嘛，昨晚是十五，月满之时，而浮星山又是观月的最佳位置，所以秋毫才陪着我去的，可没想到，却在山上遇见了受伤的你。”

“哦，那月华萃取得怎么样了？”子不识关心道。

“已经收集完毕了，都储存在我的法器‘芳菲尽’之中。”其月泉说着，看了一眼俞秋毫，“若不是昨晚忙着照顾你，我都已经修炼完毕了。”

那抱怨的语气，与俞秋毫如出一辙。子不识看着这对璧人，心中不禁莞尔。

“既然你已无碍，那我便跟着月泉去修炼了。”俞秋毫说着，很自然地牵起其月泉的手，转身准备离开。

“不识，这里是明有月，你就当自己家一样，好好休息。”其月泉回头，客气地叮嘱了一句，然后便跟着俞秋毫一同离去。

房间里重归安静。子不识活动了一下筋骨，除了还有些虚弱，已无大碍。他叫人送来早饭，便在床上悠然享用。

吃完饭，他下床离开房间。修炼场上，俞秋毫和其月泉的身影正迎着朝阳，刻苦地对练。子不识过去打了个招呼，便化作黑影，离开了明有月，返回子府。

***

处理完子府今日的事务，已是黄昏。子不识没有片刻耽搁，心急火燎地往盈光城赶去。

他早已对这条路线熟稔于心。晚风拂面，他看着天边那片壮丽的金红色晚霞，那是独属于盈光城的风景。

子不识穿越过重重城墙，终于踏入了盈光城繁华的街道。

“一日不见，还是老样子啊。”虽是一句废话，但他还是忍不住由衷地感叹。

来到文府后院那道高耸的围墙前，子不识停下脚步，低声调侃：“也不知道这墙，这重重法阵，究竟能拦住谁啊？”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便直接深入到那层层叠叠的法阵中。

溪流边的亭子里，一个素白色的身影早已静候在那里。

文络影身着一袭素白衣衫，晚风轻拂，她的发丝随风微动，宛如神女，纯洁得不染一丝尘埃。

她手中捏着一束花，目光正望向远方的晚霞。

子不识的心猛地一跳，却没有立刻现身，而是缓缓地、无声地向那道身影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