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子不识正好发现了文络影袖子里那半藏半露的匣子。
“无妨,”他唇角微扬,身子已偷偷凑近,气息几乎要拂过文络影的鬓发,“本座此来,不过是特来探望文宗主。顺带想问一句,这匣子里的礼物,宗主是否已经过目?”
“子宗主,”叶忖度见状,立刻提醒道,“这里是文府,还望宗主自重,不要失了分寸。”
“啊,抱歉。”子不识故作恍然,却并未退开,反而轻笑一声,“本座与文宗主已是知己,这般亲近的举动,一时半会儿怕是难改。下次,定会,定会留心。”他嘴上虽然道着歉,但那双含笑的眼眸却始终没有离开文络影的脸庞,只稍稍拉开了一臂的距离。
“子宗主,”文络影终于开口,“为了得到这匣子里的东西,想必是费了不少周折吧?”
子不识闻言,思绪仿佛飘回了墨沅禁域中那些惊心动魄的日子,他收敛了笑意,慨然道:“何止是周折,实是耗尽心力。所以文宗主应该更加重视这份礼物。毕竟,这匣子里所承载的,都是在下的一片赤诚之心。”说罢,他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略带浮夸的神情。
“哦?那子宗主可有受伤?”文络影的目光追随着他,继续打探道。
“受伤倒是没有。”子不识傲然道,“毕竟我拥有两件神赐法器,寻常敌人,奈何不了我。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倒是记得,途中曾有一次,法力竟无缘无故被抽走了一缕。不知文宗主,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文络影霎时语塞,一抹绯红悄然爬上脸颊。
“无妨。”子不识却毫不在意,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些许法力罢了,抽走便抽走了。既然有了这开端,那从下次起,我可是要索要报酬喽。”
他转眸再看文络影,却发现她始终垂着眼帘,刻意回避着他的视线。
“子宗主放心,先前那次纯属意外,绝不会再有下次了。”文络影连忙保证。
“哦?这么说来,是文宗主‘借’用了在下的法力啊?”子不识故意将“借”字咬得极重。
“你……究竟想怎样?”叶忖度听不下去这番对话了,冷声插话道。
“两位宗主间的私事,旁人还是不要随意插嘴为好。”子不识的目光骤然转冷,直刺叶忖度。
叶忖度被他那强势的气场所震慑,一时语塞,只得愤愤地闭上了嘴。
“子宗主想要什么报答,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的,定当竭力满足。”文络影只盼着能尽快息事宁人。
“好,爽快!”子不识一笑,“我要你现在,就当着我的面,开启这个匣子,收下我的礼物。”
“这……”文络影心中一沉,暗道这话题怎么又绕回到了匣子上。
见她额角渗出冷汗,叶忖度再度上前解围:“保障宗主的安危,属下责无旁贷。不如就由属下代替宗主开启匣子。”
“叶公子此话何意啊?”子不识眉头一挑,“难道是怀疑我子不识的礼物,藏有歹心?”
“无论是否有诈,属下都必须确保宗主万无一失。还请子宗主见谅。”叶忖度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也罢。”子不识妥协了,“不过,这可是我赠予文宗主的信物,叶护卫只能开启匣子,至于这匣里的东西,你万万不可触碰。”
“属下明白。”叶忖度言罢,便护着文络影退后半步,让她远离匣子。
“我就在这里看着。”文络影并没有后退,她须亲眼见证,同时也要护住叶忖度周全。
***
四道目光,各怀心思,都聚焦在那方小小的匣子上。
叶忖度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其开启。
“锵——”匣盖开启的瞬间,一道璀璨夺目的金光冲天而起。子不识与他身后的俞秋毫都有些猝不及防,连忙用袖子掩目。
金光之中,一股磅礴的法力汹涌而出,激得众人衣袂猎猎作响。
待到金光逐渐收敛,法力平息,一把通体温润、镶玉衔环的琵琶,才清晰呈现在众人眼前。
“神赐法器!”文络影一眼便识出此物的不凡,那股纯粹而强大的气息,绝非凡品。
“什么!”叶忖度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从哪里找来的神赐法器?”文络影急声问道。
“你收下后,不就知晓了?”子不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放心,这毕竟是盈曦神赐法器,纵使是我,也动不得半分手脚。”
此言不假。神赐法器有天地法则守护,无人能擅自篡改。文络影还是不放心,用噬日石里的盈曦之力细细探查,确认其并非伪冒。
“话说回来,”文络影收了法力,“你身为冥玄宗第一宗门子府之主,亲身来我盈光宗,只为送我一件神赐法器?子不识,你究竟有何目的?”
“宗主大人,您可真是冤枉在下了。”子不识故作委屈,声音软了下来,“在下不过是想助宗主一臂之力罢了。”
“少来这套。”文络影与叶忖度几乎是同时出声,只觉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实在是听不惯这腻歪的话语。
子不识却恍若未闻,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文络影。
“别这么看我。”文络影被他看得心慌,仓促地转过身去。
“好吧好吧,我实话实说。”子不识见她始终防备,终于放弃了故弄玄虚,“我……中了这匣上的禁制。若你不肯收下,我……便会身死道消。”
“死”字一出,文络影与叶忖度齐齐转身,神色大变。
再以神念探查一番,匣上的禁制果然已经生效,或许真的与子不识的性命紧密相连。
“你确定,我是否收下这神赐法器,会关乎你的性命?”文络影心头一紧,想到自己的选择竟和这个家伙的性命系于一线,不由得也跟着悬起了心。
子不识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那模样很是可怜。
“这……”文络影求助般地望向叶忖度,奈何他也是满面愁容,束手无策。
“络影,”叶忖度沉默片刻,终是开口,“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重要。”
“……好。”文络影咬了咬唇,听从了叶忖度的话,缓缓伸出手,触碰到了那冰凉温润的琵琶。
子不识见目的达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便拉着俞秋毫,转身离开。
文络影示意叶忖度送客,自己则捧着衔玉琵琶与那上了禁制的匣子,转身回屋。
***
踏出文府门槛的那一刻,子不识长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是送出去了,可是……”俞秋毫望着他,满眼都是心疼。
“超时了。”子不识只轻描淡写地回了四个字,便径自向居所行去。俞秋毫则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一路无言。
***
回到屋中,文络影立刻将门窗紧闭,又设下一道连叶忖度都难以撼动的结界,这才开始着手准备继承法器。
她心念一动,体内的噬日石跟着浮现,散发出幽微的光芒。她迅速调动起周身的盈曦之力,引向那衔玉琵琶。二者甫一接触,便产生了玄妙的共鸣。
文络影抓住时机,正式开启了法器继承。
***
一片耀眼的光芒中,文络影阖上了双眸。
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已身处一片陌生的空间。
四周是昏暗的岩壁,散发着亘古的寂寥气息,让她一时有些茫然。
“这里是……”她举目四望,“空气中……似乎黏附着些许玄青之力的气息。”
她不敢大意,连忙催动盈曦之力护住周身,抵御那股阴寒的法力。
继续向深处走去,目之所及,依旧是望不到尽头的昏暗石壁。
忽然,数道光柱突然从地面升起,破开了这片昏暗。文络影立马循着光柱的指引奔去。
“这些光柱……好熟悉。”她一边奔跑,一边感受着。那股温暖纯净的盈曦之力,让她感到无比的舒适。
跑到光柱的尽头,她停下了脚步。此处的盈曦之力最是浓郁,玄青之力的气息则已荡然无存。
“你来了。”一个空灵的声音,从上方悠悠传来。
文络影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正踏着光晕,缓缓降落。
那女子转过身来,容色绝世,清雅出尘。文络影看清她的面容,脸上露出了惊讶。
“我……我在文府的时光长廊上,见过您的画像!”她认出了眼前这位美若天仙的女子。
“是我。”女子脸上带着一抹浅笑,温婉动人。
文络影不敢怠慢,立刻敛衽跪拜:“晚辈文络影,见过神使大人。”
“不必多礼。”赤阳将她扶起,“盈曦神使这个身份,早在千年前,我便不配了。”她目光落在文络影腰间的宗主令牌上,“看这令牌,你便是盈光宗文府的新任宗主吧。”
“正是,前辈。”文络影恭敬作答道。
“文府弟子赤阳,见过宗主大人。”赤阳却是对着她,郑重地行了一礼。
“前辈您这是……”文络影顿时手足无措,慌忙想要回礼。
“此礼,我必须行。”赤阳神色坦然,“关于我的传闻,想必文府的时光长廊上,记载得很是详尽吧。”
“前辈的光辉事迹,都被原原本本地印刻在时光长廊之中,供后世瞻仰。”
“记录者是……”赤阳急切问道。
“是文府最令人尊敬怀念的宗主,文亦添大人。”文络影轻声回答。
“是……是师父。”赤阳闻言,顿时热泪盈眶。
“您的画像两侧,分别是文亦添宗主与华胤前辈。”文络影补充道。
“华胤……”听到这个名字,赤阳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潸然而下,“幸好……我还能一直陪着你。”
文络影对他们的故事早有耳闻,此刻见此情景,心中也不免感伤。
“好了,不提那些陈年旧事了。”赤阳拭去眼泪,“我此次召你进入我的意识空间,是有要事相告。”
“原来此处是前辈的意识空间。”文络影环顾四周,眼中满是好奇。
“你既能进入此地,便说明那小子已将衔玉琵琶交给了你。”
“这神赐法器,是前辈您嘱托他转交我的?”
“不,并非嘱托,而是威胁。”赤阳坦然道,“那小子中了我的禁制,若不将匣子交给你,他便会……”她忽然顿住。
“会身死道消吗?”文络影接话道。
“是他告诉你的?”赤阳反问。
文络影点了点头。
赤阳闻言,不禁莞尔:“这小子啊,心思倒是不少。”
“所以,前辈的意思是,这道禁制并不会真的危害他的性命?”文络影瞬间醒悟,心中怒火暗生:好你个子不识,竟敢戏弄我!
“不过,”赤阳话锋一转,神色变得有些复杂,“看你进入这里的时间,恐怕已经过了禁制的安全期限。那小子……怕是已经中招了。”
“那是他咎由自取。”文络影冷冷地说道,可紧握的拳却泄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他……究竟会怎样?”
说到底,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你放心,我已将破除的办法告知于他。如今,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文络影沉默了片刻,心中五味杂陈。
“好了,言归正传。”赤阳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现在,开始你的神赐法器传承吧。”
“是。”文络影收敛心神,再次缓缓闭上了双眼。
***
再睁眼时,文络影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屋中,神识归体,而赤阳那温和的声音,依旧在耳畔萦绕。
“我已与你意识相连,此刻,便由我来引导你,完成这最后的继承仪式。”
文络影心领神会,依照赤阳的指引,一点点调息。体内的盈曦之力,在她的引导下,有条不紊地流转,最终与手中的衔玉琵琶达成了完美的共鸣。
不过片刻,传承仪式便已功成。文络影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与琵琶融为一体,她已正式成为了这神赐法器的主人。
“恭喜。”赤阳欣慰道。
“多谢前辈悉心指点。”文络影由衷致谢。
“我的使命已了,也该就此消散。前路漫漫,都看你自己的了。”话音未落,那声音便如轻烟般,从她耳畔淡去。
“前辈,”文络影心中一急,连忙追问,“我们……日后还能相见吗?”
“若想亲眼见我,便让那小子带你来吧。”那声音带着笑意,“我相信,他会乐意帮你的。”
话音落定,再无声息。文络影低头凝视着怀中的琵琶,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
另一边,子不识的居所,气氛却是一片凝重。
“不识,你现下感觉如何?”俞秋毫守在榻边,用浸了冷水的软巾,轻柔地为他擦拭着额角的冷汗,声音里满是关切。
“我的法力……消散了近半……”子不识虚弱地倚在床头,面色苍白如纸,“秋毫……这几日,怕是要辛苦你了。”
“你我之间,何须言此。”俞秋毫眉头紧锁,二话不说,便将自己的玄青之力,渡入子不识体内。
“未曾想这禁制的威力竟如此霸道,我连祭月石都无法催动,反倒还要耗费你的本源之力。”子不识眼中满是自责。
“所幸,这剥夺法力的痛苦只在夜间发作,白日里还能安好。只是……你的法器,终究是动用不得了。”俞秋毫轻叹一声。
“这是我自己的抉择,怨不得旁人。”子不识勉强一笑,看向俞秋毫,“还是早些歇息吧,睡着了,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俞秋毫立刻会意,他指尖轻点,一道柔和的法术光芒笼罩住子不识,助他安然入眠。
看着榻上的人终于舒展了眉头,沉沉睡去,俞秋毫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守在床边,一夜未眠。
***
翌日清晨,子不识睁开眼,便见俞秋毫趴在床沿,睡得正沉。
“怎么就趴在这里歇了一夜。”子不识轻声开口,坐起身来。
俞秋毫猛然惊醒,抬头便对上子不识的目光,急切问道:“感觉怎么样?可好些了?”
“恢复了几分,无碍。”子不识活动了一下筋骨,虽仍然感到虚弱,却已能行动自如,“只是,这消散的半数法力,恐怕……是找不回来了。”
“只要能取得文勋智的心头血,禁制便会游刃而解。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秋毫,万事,还需依照我的计策行事。”
“好,我都听你的。”俞秋毫起身,理了理衣衫,“你肯定是饿了,我这就去吩咐下人准备早膳。”
子不识微微颔首,应了一声,俞秋毫便转身离去。
***
用完精心准备的早膳,子不识便带着他出了门。
“今日的街市,倒是比昨日热闹了许多。”子不识望着街上熙攘的人流,这盈光城总算有了几分生气。
“今日……我们还要去文府吗?”俞秋毫问道。
“看情况吧。”子不识朝他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两人沿着长街信步而行,周遭的商贩见到他们,虽然还不敢上前招揽,却也不像昨日那般惊慌失措,只是故作镇定地继续着自己的营生。
“走,过去看看。”子不识的目光,被一家雅致的首饰铺子吸引。
“你去首饰店干嘛?”俞秋毫正觉得纳闷,下一瞬,便明白了子不识的心思。
子不识拉着俞秋毫,径直走进了那家店铺。
店家早已躲在了柜台后面,哪里敢上前询问客人的来意。
子不识与俞秋毫只得自行在铺中移步观赏。
“秋毫,经过上回,我可是有了进步。”子不识带着几分得意说道。
“嗯,是吗。”俞秋毫心不在焉地应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被一排精巧的玉饰吸引,连脚步都随着子不识的指引停了下来。
他这细微的举动,自然逃不过子不识的眼睛。子不识趁机凑近,调侃道:“怎么?嘴上说着敷衍,此刻倒也看得津津有味,难不成是想买来送给……”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口型都已做出,却被俞秋毫红着脸伸手捂住了嘴。
“看来是被我猜中了。”子不识一双含笑的眼眸,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面红耳赤的少年。
“还说别人呢,管好你自己吧。”俞秋毫羞恼地转过身,快步走开。
子不识轻笑摇头,继续挑选着礼物。
两人在首饰铺中精心挑选了一番,各自带着心仪的饰品,满意地离开了。
“走吧,我们去文府!”子不识遥遥一指,语气轻快。
***
与此同时,文府之内。
已顺利继承衔玉琵琶的文络影,正坐在静室,抓紧时间稳固修为,熟悉法器。
叶忖度守在门外,寸步不离。
就在此时,一名弟子匆匆来报:“叶护卫,子宗主与俞少主,前来拜访。”
叶忖度眉头一紧,沉声道:“偏偏是选在这个时候?”
“叶公子,那……是否将他们请进来?”弟子请示道。
“让他们在府外稍候片刻,待文宗主这边事了,我再禀报她的意思。”
“是!”弟子领命而去。
叶忖度转过头,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门内法力波动平稳,显然文络影正处于修炼的关键时刻。他心中犹豫不决……
***
另一边,得了“稍候”指令的子不识和俞秋毫,正无聊地绕着门前的石狮子踱步。
“这叶忖度,分明就是故意刁难,不让我们进去!”俞秋毫有些愤愤不平。
“诶,此言差矣,这可是个好消息。”子不识凑到俞秋毫耳边,压低声音道,“你没听见方才那弟子说吗?文宗主正在闭关修炼。这说明……”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便在附近寻了处石凳,安然坐下,耐心等待。
***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弟子再次前来通报:“二位宗主,宗主有请。”
子不识与俞秋毫掸了掸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还特意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昂首阔步,迈入了文府的门槛。
“二位今日再度光临文府,不知又有何贵干?”叶忖度不知从哪里闪身而出,拦住了去路。
“本座身为冥玄宗使者,特来探访文府,顺便见识一下贵府弟子的修炼风范,有何不可?”子不识答道。
“子宗主,”叶忖度冷笑一声,“您身为冥玄宗之主,旁观我文府弟子修炼,未免有些不合规矩吧?”
“哦?有何不妥?难道还怕我偷学了文府的秘法不成?”
“这……”叶忖度一时语塞。
“罢了罢了,”子不识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你们弟子平日里修炼的那些东西,怕是早就被冥玄宗的密探们摸得一清二楚了,又何必在此故作玄虚?”
“忖度,就让他们参观吧。”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文络影不知何时已结束了修炼,正迎面走来,面带倦色。
“看吧,你们的宗主大人都发话了。”子不识朝叶忖度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叶忖度轻“切”一声,心中纵有万般不愿,却也不敢违抗文络影的命令。
他只得转身走在最前面,一脸不乐意地领着子不识二人,向府中的修炼场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