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的是你们。”
此话一出,犹如平地惊雷,“轰”地掀起轩然大波,连一向泰然的于叔都眉头紧锁,面色如铁。
“于村长!别跟小子废话,他早被那妖女迷惑了!烧死妖女!”
人群里的一句话点燃了引线,众村民你推我挤,突破了于叔维持的界线,一窝蜂冲向少女,大喊着“烧死妖女”。
周泉生一人护她不及,吼声淹没在沸腾的人群里,只能眼睁睁瞧着那火焰张牙舞爪,几乎就要吞噬它面前的阿真……
忽地一阵狂风大起。
漫天黄沙迷了众人眼,鬼哭狼嚎,一片混乱。
而这混乱中,于叔洪如撞钟的声音响起——
“冷静!!大家都先冷静下来!”
村长威严比天大,众人一时都安静了,而那阵古怪的风也停了,没有来由,没有去处,好像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一样。
周泉生率先反应过来,跨步走到阿真身前,指着早已偃旗的火堆道:“看,这是老天爷的安排!”
“……”
众人一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愣住。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清亮带笑——
“喊‘爷’可就把我们喊老啦!”
神秘来客从天而降,村民们纷纷转头,看清情形后不自觉让出条道来——
沙尘四起,男人身形高大面如寒霜,手中一柄铁剑,在耀眼日光下微微颤栗,隐隐铮鸣。
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动作。
下一秒,男人背后伸出的两条胳膊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各位父老乡亲,”
柳拾月从裴景明身后探出头,一手拿着两张符纸,边走边道:“消消气,火烧活人可是损阴德福报的……”
“小女不才,有几张符纸,一保平安二驱邪祟,五两一张八两两张,童叟无欺,了解下吗?”
“……”
村民们一脸古怪,若不是她身后跟着尊煞神般的裴景明,只怕早围上来赶人了。
二人走到人群中央,柳拾月想到他们刚才的争论,又补了句,“或者你们想做超度?也是可以的,二十两……”
“二位,”
于叔终于看不下去,拨开人群上前,“我们村不欢迎外人,请速速离开!”
“额……”柳拾月看了阿真一眼,挠挠脑袋,恢复正经神色,“于村长是吗,我知道我们是外人,不该多管你们村的事,可是这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啊,你们怎么能擅自……”
“这位姑娘,”于叔抬手打断她,“家有家法,既然知道是外人,就不要多嘴。”
语罢又看了裴景明一眼,神色稍缓,“请二位自行离开,别让我们动粗。”
话落,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上前几步,对着裴景明挥了挥粗壮遒劲的大臂。
裴景明挑眉,手腕微动——
“别动手别动手,”柳拾月连忙按住他,轻声道,“我再试试……”
“十日!”
周泉生陡然出声,拦在二人身前,手中举着一串狼牙——
“看在我爹的面子上,请各位叔伯再给泉生十日时间!十日之后,我一定向大家证明阿真姐的清白!”
许是看到那串狼牙,议论声小了下来,但依旧稀稀窣窣,片刻后,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最前面的于叔身上。
“……”于叔看看周泉生,又看看裴景明的剑,叹了声,“最后十日。”
语毕转身离开,村民们也如鸟兽四散。
柳拾月松了口气,转头,正巧和那一直沉默的少女对上了视线,“……”
少女微微屈膝,做了个很漂亮的礼节,“多谢二位仗义执言。”
“没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柳拾月看了眼裴景明,笑道,“我们是游侠,就是干这行的!”
“我们村很少来外人,”一旁的周泉生插话,神色似有警惕,“二位少侠是?”
柳拾月:“我们本来要去钟离县的码头,只是天色已晚,又怕再遇上暴雨,想找个地方借宿一晚,不知你们这里……”
话音在对方无动于衷的面色下渐渐落了下去。
下一秒又被另一道好听的声音托起,“两位少侠不嫌弃的话,今夜就住小女家中吧!”
“阿真姐!”
阿真拂开周泉生的手,看向柳拾月,“小女家贫,但避雨还是没问题的。”
·
是夜,黑云低沉,不见月光。
碧落村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临近村口的一间茅屋还亮着,白色窗纸上映出蜡烛的影子,随着屋中人的走动上下跳动。
阿真的家不算大,只有两间屋子,她自己睡一间,柳拾月和裴景明自然只能挤一间。
此时此刻,裴景明正在打地铺,柳拾月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跟人闲聊——
“这村子也太野蛮了,活生生一个人,竟然说烧就烧……”
“这里东南西北都是大山,他们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裴景明道,“‘王法’对他们来说,可能还不如那位于村长大。”
“……阿真姑娘人挺好的……”柳拾月叹息,末了话音一转,“大人,你说周泉生能在十日后给他们一个交代吗?”
裴景明脑中浮现出少年正气凛然的模样,顿了下,“或许吧。”
二人没再说话,几个呼吸的沉默后,柳拾月听到裴景明问——
“阿真姑娘的事……你怎么想?”
柳拾月玩着发丝的手顿住。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帮,还是不帮。
其实她想的,只是……
柳拾月的目光随着裴景明的背影来回移动,又想起白天在马车上,他唇边的血迹和颤抖的手。
她之前不小心看到过裴景明送去京城的信,知道他好像需要什么药,但皇宫里那位不给。也趁他不注意时探过他的脉,却什么都摸不出来。
柳拾月直觉那跟他发作起来就要毁天灭地的心魔有关,也隐隐有种预感,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时候当然是不要节外生枝,只是那会儿看到村民要放火烧人,还是忍不住多管了闲事……
冷风透过窗子的缝隙钻进来,刚好吹在柳拾月的脖子上,冻得她一个激灵。
把阿真给的破布条塞进窗缝,再堵死,柳拾月转头,见裴景明已经躺了下去,身下和身上都只有薄薄一层毯。
这种天气打地铺,怕是没病都会冻出病来吧?
这般想着,她轻声问:“大人冷吗?”
男人闭着的眼睫颤了颤,“不冷。”
……就是嘴硬。柳拾月撇撇嘴,声音都哑了还不冷。
她探手试了试床榻另一边的温度,虽然不热,但怎么都比地上好,“大人上来睡吧,这床挺大的,睡三个人都绰绰有余。”
“……”裴景明睁开眼。
屋里的蜡烛都熄了,只床头还燃着一支。昏暗中柳拾月看不清男人的动作,只感觉他好像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就是一句“不必”。
“……我冷。”
“什么?”裴景明愣了下。
柳拾月抱着被褥坐起来,拿起烛台,面无表情,“这窗户漏风,大人你上来可以帮我挡着点。”
她说着又往外挪了挪,空出床榻里侧靠窗的位置。
裴景明沉默半晌,在女子灼灼的目光下坐了起来……
其实柳拾月一开始没想那么多。
二人朝夕相处,都是挖过同一片墓、躺过同一个山洞的交情了,她不觉得躺一起有什么不妥——床这么大,衣裳这么厚,又不会肌肤相贴。
然而等裴景明躺下后,她突然觉得这床好像没自己想得那么宽敞了……
明明两人之间还有一臂距离,再躺个人都不是问题,可柳拾月总觉得裴景明离得很近,好像都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
还有那平缓有力的呼吸——
柳拾月揉了揉慢慢变热的耳朵。
他的呼吸声这么好听吗?白日里怎么从没感觉?
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侧身去看他。
外头的月亮好像出来了,透过窗纸洒进来,刚好勾勒出裴景明侧躺着的轮廓。
男人背对着她,身形遮住了小半个窗。
柳拾月庆幸自己刚才塞紧了布条,不然那风肯定结结实实全吹他身上了。
“还不睡吗?”裴景明忽然出声。
柳拾月一惊,唰地闭眼,往后挪了挪,“睡了睡了……”
浅淡的月光如水般铺满小屋,照着床榻上一里一外、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片刻后,那原本缩在床沿边的小团子往里挪了一点,又一点。
·
柳拾月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没,总之一切正是迷迷糊糊的时候,身侧忽然响起稀稀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臂。
“……”柳拾月努力撑开眼皮,就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覆在她身上,那影子似乎没料到她会忽然醒来,傻傻僵住。
柳拾月心跳一停,下意识张嘴,一个“鬼”字刚发出半个音就被人捂住嘴按了回去——
“别出声!”裴景明虚虚道,“下床,动作轻点。”
柳拾月眨眨眼,才反应过来今夕何夕,见裴景明往门口指了指,轻轻点头,跟着他下床,轻手轻脚走到门边。
两只耳朵刚贴上去,就听见外头“咣当”一声响,紧接着是阿真刻意压低的声音——
“周泉生,你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