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轻尘再次回宫,安顿好了小皇帝,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走遍了皇宫上下。这里到处都有他和元玨清的记忆,他们走过哪一处宫殿,在哪一处高墙之下谈过心,宫中那一棵生长得极为茂盛的梨树早就被砍伐,取代换成了新的树木。
再也没有一个孱弱的少年站在树下仰望着开得胜白如雪的梨花,存着想要爬上去一览众山小的心思了。
那一棵树,据说是元玨清亲自下令砍掉的,像是专程要和过去告别,是要砍断和墨轻尘的那些过往的。
真是过河拆桥的一把好手,墨轻尘站在从前梨树的位子上,轻轻抚摸着才刚长成,并未能够形成一片荫蔽的新树。墨轻尘身边的小内侍说这一棵新树,还是梨树,等到来年春天盛开的时候,又会是一片新的洁白的梨花。
还是梨花,墨轻尘扬唇,笑着元玨清那些倔强又别扭的心思。
新树枝干稚嫩,墨轻尘只需要半个手臂就能抱住,墨轻尘正打算上手,他的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他一回头,看到的是他不认识的,示好姿态极其的小内侍。
“将军,这是六王爷身边的人。”
六王爷当了很久的王爷,是元玨清的叔父,当年论资排辈输给了嫡子元玨清的父亲,悲愤接受了王爷的官爵,他休养生息,沉寂了许久不问朝堂事事,可是在元玨清登基后,他却频频出入皇宫,要为皇帝出谋划策,早有流言说这六王爷的心思昭然若揭,但是六王爷始终不肯承认。
六王爷只说自己是要护住侄儿的皇位,要托举自己的侄儿。
他的人来找墨轻尘,对墨轻尘来说并不是个很好的兆头。墨轻尘板正了身子,听着那小内侍的寒暄,等那些恭维的话都说了个遍,墨轻尘才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那小内侍。
“六王爷要你来传什么话,直说便好。”
小内侍听闻也不多语,上前将字条塞到了墨轻尘的手中,随后他告辞离去,留下墨轻尘摩挲着掌心的字条,藏拢进去了自己的袖子里。
“将军要回去吗?”
墨轻尘还不想要回去,此时元玨清在朝会之上运筹帷幄,他回去了没什么意思,他是过了明路不愿意去听那些朝臣的酸言酸语的,可他不知道,就为了他班师回朝又没去朝会,在宫中闲逛的消息当下就传去了朝堂之上。
弹劾声四起,甚至有谏官直言四处闲逛视察皇宫的墨轻尘是有异心,他可能是在踩点,希望皇上警惕,将墨轻尘抓来问罪。
坐在龙椅上的元玨清依旧沉静破碎,惨白的俊美脸蛋听到这些话后变得更加惨白,甚至大吐鲜血,朝会只能作罢,太医又一次被宣召入宫,为皇上诊治。
消息传到墨轻尘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皇上中了毒,危在旦夕。
怎么会有人下毒?
墨轻尘眉头一皱,让小内侍前头带路去往皇上的寝宫。
这样的场景墨轻尘前几日才见过,可是却又和从前不太一样。元玨清依旧是破碎的模样,可是这一回他的嘴角鲜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却有着怒气,比从前更鲜活些。
桌上布好的满桌的饭菜,根本就没有动几口。
饭菜很是丰盛,有着肥美的螃蟹,做成了不同口味的几吃,将最好的都呈给了元玨清。这些是元玨清爱吃的东西,他在太子伴读的时候,秋日菊花怒放,肥美的螃蟹进贡后,他劳作的事情也就来了,他为元玨清剥蟹,一剥就是整整一桌子,元玨清吃得快,也不会给他留,偶尔兴致来了,元玨清会赏赐给他一条蟹腿,让他咬着,不准用手剥壳吃净。
墨轻尘离宫后,这些事情不知道是谁做的,螃蟹只剥了一只,元玨清吃了几口,若是有人下毒,那定然是下在了螃蟹里。朝会的时候元玨清就动怒生气,口吐鲜血,下了朝又吃了螃蟹,元玨清的四周,果然风云涌动,不可捉摸。
血雨腥风,元玨清没有骗墨轻尘,元玨清需要墨轻尘。
见墨轻尘赶来,元玨清更要从床上起来,对着墨轻尘行礼。哪有天子狼狈着俯首称臣的,还有太医在,墨轻尘眼疾手快,拦住了元玨清,扶着元玨清的腰,低声警告了元玨清。
“皇上这是在做什么。”
“抚远将军救我,有人要杀我!”
太医在一旁听了这些话连忙跪地,他恨不得自己的耳朵聋了,什么都听不到,他只希望自己能活着走出皇宫。
“皇上莫急,先把汤药喝了。”墨轻尘扶着元玨清坐下来,他转身对太医行礼,问清楚了这前后的原委。
元玨清的脉搏的确是有中毒征兆的,可是这些饭菜都拿去查了,皆是无毒的,实在查不出来根源在何处,更是无从追究。
下毒者太过高明,不留痕迹,这几乎是在挑衅新帝,也难怪元玨清会生气。
花瓶被砸烂的清脆声音传入墨轻尘的耳中,他转过头,看着床头那个花瓶子碎在了地上,元玨清的手上还有残片。元玨清怒不可遏地大喊:“给我查,到底是谁要谋害朕!”
“朕是哪里做得不好,一点身子不适就要被如此挑衅,他们真是无法无天,不想活了!”
“皇上切莫动怒,小心气坏了身子,头又要疼了。”太医都不敢乱动,那瓷片剐过自己的脸颊,他都不敢喊疼,也不敢捂着自己的脸。
这一场闹剧僵持在此处,仿佛就在等着墨轻尘。墨轻尘低着头看着那一桌子饭菜,他捏起蟹壳放在鼻尖仔细闻了闻,很快他便闻出了其中的不对,这蟹壳上有柿子的味道。
柿子若是和螃蟹放在一起吃,身子是会有不适之症的,若是元玨清夸张一些,硬要说这是中毒症状,也无人敢反驳的。墨轻尘看着仍然沉浸在生气之中的元玨清,他轻轻一笑。
这笑声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太过违和,太医更是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墨轻尘:“将军为何发笑,皇上中毒这是大事,更是要谨慎小心的。”
莫非这将军真的动了其他的心思?
太医跪在地上缩成一团,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就多余问那一句。
可是他不问,不护着元玨清,说不定他也要被元玨清弄死。
横竖都是一死,但是他说了这一句,或许还能活。
果不其然,墨轻尘摆了摆手让太医出去。
赌对了!
太医连滚带爬离开了寝宫,墨轻尘屏退了下人,这时候元玨清的怒气消散了许多,他甚至能够有力气靠在了枕头上,闭目养神。
墨轻尘走过去,他等元玨清自己装不下去了,偷偷睁开眼睛观察自己的时候才开口。墨轻尘说:“不是不爱吃柿子吗?”
元玨清没搭话,他背过身去,留给墨轻尘一个背影。
“御膳房准备的膳食是不能更改的,小皇帝爱吃螃蟹,螃蟹上桌是无可非议的,但是如果是小皇帝自己吃了柿子,有了反应,那就是旁人不能保证的事情了。”
元玨清坐正了身子,抬起头看着墨轻尘:“那么将军如何解释朕的体内却有中毒的症状?”
“过去这么久了,将军不相信朕?”
“臣相信皇上,但是臣不能猜测出来皇上的用心,不明白皇上为何要一次次损害自己的身体来让人心软,把人纳入麾下。”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方法,元玨清似乎并不害怕把自己玩死。
“损害自己的身体,”元玨清听到这句便笑了出来,“将军以为朕是那样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吗,朕比任何人都想要一副康健的身子,但是这宫中人心诡谲难辨,就算是死也有千百种不重样的死法,若是没有真心人相伴,更是让人恐惧害怕。”
“朕,有许多不得已的事情,不能不这样做。”
墨轻尘也疑惑,若是真有人给元玨清下毒,那么到底下在了何处?
元玨清见墨轻尘不语,他起身将自己还未喝下的汤药端起来,走到屋中的盆栽边,扬手直接倒了下去。
刹那间那有绿意的树叶变了颜色,耷拉着脑袋枯萎下去。元玨清抬起头看着墨轻尘:“每日这汤药我都只喝一口,剩下的都会倒在这里,长年累月,将军今日刚好得见药性发作。”
那树死了,汤药里头有毒,有人早在元玨清的膳食汤药之中做了手脚,若不是元玨清自己吃了柿子,又吃了螃蟹引发了不适,让墨轻尘知晓自己中毒,那么墨轻尘便永远都不知晓这其中的真相。
元玨清腹背受敌,他体内中毒的迹象也是真的。就算元玨清能躲过那么多的眼线耳目,将汤药倒掉,但是做做样子的喝下一口,经年累月里体内也会轻微中毒,若是墨轻尘再不回宫,元玨清只有死路一条。
这时候墨轻尘有些动摇了,他看着元玨清走近,抱住自己的腰在自己的怀中啜泣。
元玨清说:“哥哥,我每日都要躲避这些,我不是每次都能躲避。这宫中有人要控制我,要把我变成傀儡要我死,所以我的身子才一直都没有好。”
“哥哥,没有你我真的会死。”
“哥哥,只有你能帮我。”
墨轻尘记忆飘远,他想起来了,他当太子伴读那几年,元玨清的身子的确有好转的迹象,他还记得元玨清兴奋地拉住他的手对他说:“哥哥,我的身子好了,我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来日的君王了。”
可现在元玨清的身子,比从前更差。
就不救元玨清,在他的一念之间,墨轻尘知道,今日此举是元玨清故意在他的面前卖惨,要博取他的同情。
可是他却从中体会到了元玨清的痛苦。
他本不应该体会到这些的,他不应该心疼元玨清的。
但他明知故犯,还是没有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