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凰,死了?!”
高翔将白耘拦在身后,警惕问道:“你是谁?!”
“我是他的同学。”坤鹏回,视线却一直停留在白耘脸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轻轻吐出:“他死了!”
声音很轻,在喧嚣热气腾腾的火锅店内,似是一缕微风。却在白耘耳中核爆炸开,死了?!谁死了?!听觉细胞接收了外界的信息,感情掌管区域却拒绝接收。
大脑在博弈!
白耘扯着嘴角:“谁死了?!”
“没谁死?!”楚璃一把将白耘拉进房间,冷厉的眸子警告着门外的坤鹏,嘴上轻柔出声:“你听错了!他说的是他屎了,辣屎了,最新网络用语。”
“对对对,”高翔夸张地张开嘴巴,手对着嘴巴狂扇,嘴巴斯哈斯哈:“辣屎啦!辣屎啦!”边将白耘往里推。
“你骗人!”
白耘一把甩开高翔的束缚,赤红眼睛冲向坤鹏,拳头贴着他的脸皮堪堪止住。被高翔他们一把抱住,几人抱腰的抱腰,压胳膊的压胳膊。
坤鹏直视着白耘的眼睛,冷笑一声道:“骗人?!像他们一样什么都不告诉你,才不是骗人,嗯?!”
“闭嘴!”楚璃厉声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管好你的嘴巴!”
“OK!”坤鹏手动封嘴,转身就走。几步,停下。
“明天下葬,他应该会想你去送送他。”
下葬?!葬!中间有个死字!怎么会,怎么会死?!还没请他到流云阁吃饭呢?!怎么就死了?!
骗人,一定是骗人的!
鞑凰那么好,勤勤恳恳守着家,任劳任怨看着门。守着江榭,一守就是几辈子,他怎么可能舍得?!
有了灵智化了形,骨子里面的使命从来就没有变过。
他怎么可能忘了自己的责任?!
骗人!一定是骗人的!
弟弟,精怪出事了,弟弟一定知道。对,问弟弟,弟弟一定知道。
白耘眼睛失去了运动能力,僵直着视线。手伸进裤子口袋,一个口袋一个口袋掏,嘴里念着:“手机,我手机呢?!我要打电话,手机呢?!”
裤子四个口袋被他掏了一遍又一遍,眼泪先于大脑反应,满了眼眶却固执不肯掉下来。
嘴里一遍遍重复再重复:“手机,手机!我要找弟弟,弟弟不会骗我的。”
“小白小白,”楚璃抓住白耘要将四个口袋翻烂的手,语气焦急道:“深呼吸,冷静。事情还没搞清楚呢,万一——,”她底气不足道:“万一错了呢,是不是?!”眼神给到安陆,想想办法啊!
安陆此时也没有更好的理由亦或是借口,他轻声叫了句:“小白——,”
白耘猛地扑过来,抓着他的手臂,双眼通红,眼眶睁大到极限,裹着摇摇欲坠的泪水,“安陆哥哥,你不是说没有公开吗?!不是不知道被害精怪的信息吗?!你告诉我,是假的,对不对?!鞑凰——,鞑凰——。”嗓子肌肉失去韧性,说的每一个字干涩紧绷。
“小白——,”
没一个人否定,没有一个人!白耘眼睛将围在他周围的人,视线一一定在他们脸上,想从上面找到蛛丝马迹,哪怕微不可闻的一丝。
他都可以相信!
没有,什么都没有!
“骗我,你们都在骗我!”白耘点明事实:“你们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
楚璃姐姐那么喜欢八卦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安陆哥哥这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一点内情?!
同为精怪,精怪圈发生了这么恶劣的事情,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还有弟弟,弟弟怎么可能不知道!!
弟弟不想自己出来,催着自己回去,让楚璃姐姐他们到家里陪自己,就是不想让自己去找鞑凰。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白耘闭上眼睛,两道泪痕映在脸上。他手背一抹,平静道:“楚璃姐姐,我的手机。”
“小白——,”楚璃心里没了底,白耘此刻的平静才是最大的动荡。她不敢看白耘的眼睛,明知故问轻声问道:“你要手机,干嘛呀?!”
“打电话给弟弟,麻烦姐姐给我。”
“小白,小白,我们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
白耘依旧平静:“我知道,我明白!万物生灵,缘起缘灭,本是大道自然。”
“小白——,”楚璃声音微抖:“你这样让人——,渗人!”
“对不起,可以把手机给我吗?!”
楚璃壮着胆子,试探问道:“你——,你不会跟敖大少吵架吧?!”
白耘摇摇头,声音有些低落:“不会,弟弟肯定有自己的考虑。”
“虽然不合适,但我还是想说两句,”楚璃拿着纸巾,轻轻擦着白耘脸上,一直未干的泪痕,轻声说:“我们精怪命长,死别是一个绕不开的东西。我们能做的也只有接受,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她叹了口气:“人类羡慕我们命长,可命长是用无止境的孤寂换来的。”
楚璃自嘲一笑:“姐姐读书不多,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姐姐只是活得时间长点,看得东西多点,看得多了,也就释怀了!”
她从包里拿出白耘的手机,“好好说,不要吵架。”
白耘看着手上的白色手机,是弟弟送他的。手机里面的设置都是弟弟亲手设定的,通讯录第一个号码就是弟弟,他给自己输得名字是110。后来白耘偷偷在后面加了两个字:弟弟。
手指定在屏幕上面,白耘却没有勇气点下去。
他不是想怪弟弟,也不是想兴师问罪。他只是——,只是——,觉得难过。
就像母上大人,在他破壳的时候就走了。她走的时候是活蹦乱跳的,是鲜活的。那么心里就会一直觉得母上大人还活着,他们总有一天还会见到。
可是,鞑凰,他死了,永远都不会回来。
心里的念想就再也没了生气,再也没有发芽的可能。
可能弟弟就是想给自己一个念想,这样就算不能见到鞑凰本人,心里还是觉得鞑凰还活着,一直活着。
眼泪吧嗒一声砸在手机屏幕上,屏幕一亮,显示几个字:110弟弟。下面一红一绿两个按键,伴着铃声跳得欢快。
手机一直在响,白耘努力吸着鼻子,手背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痕,可是越抹越多。声带肌肉被勒着,一抽一抽地疼。
白耘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想要像平常一样接弟弟的电话。他不想让弟弟难过,他已经很难过了,不能让弟弟也跟着难过。
可身体总跟他作对,眼泪止不住,鼻子堵堵地,嗓子也跟着沙哑起来。
手机自动挂断,又响起;自动挂断,又响起——。
白耘心里越发着急起来,自己怎么这么笨,连身体都控制不住。手机整个被眼泪打湿,滑溜溜,他都要握不住了。
手机好像不能进水!
白耘猛然惊觉,他站起身来,伸手去够桌子上的纸巾。手机在他慌乱无助的手心里,直接滑落,扑通一声来了个二十厘米非高台跳水,落汤姿势完美,着锅底姿势一百分。
滚烫的红油汤底在半空中绽开一朵花,遵循物理抛物线轨迹,自由落体。
白耘手臂上衣服上,未能幸免。裸露的皮肤上一阵阵灼烧感,大脑却自动回避。他眼里只剩在锅底里面震得欢快的手机。
大脑还没来得反应,手指已经伸向锅里,指尖一触到汤水,一股刺痛直达大脑中枢。手猛地一缩,指头已是通红一片。
他抱着手指,眼泪汪汪看着锅底的手机。
弟弟送他的第一份礼物,被他弄坏了!!
他还不接弟弟电话!!
怎么办?!手机拿不上来?!
手机在里面响了好一会儿,骤然窒息,便再无声息。与此同时,关上的房门猛地从外面被撞开。
楚璃不顾形象,一手提着裙边一手拿着手机,从外面冲了进来。眼睛一眼就定在白耘通红的手臂上,“哎哟——,这是怎么了?!手怎么烫伤了?!”对着皑玛喊道:“快去开车,上医院。”
又把手机用肩膀夹着贴着耳朵上,语速飞快:“敖大少,小白烫伤了,我现在送他去医院,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
是弟弟!白耘一团浆糊的脑子,终于找到了支点。他哑着嗓子:“我想和弟弟说话。”
“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说!”楚璃说一不二,直接挂掉电话。拉着白耘的手腕,小心避开他被烫伤的地方,就往外面走,语气不甚温和:“怎么接个电话,还把自己烫着了。那姓敖的是不是说你了?!”
“没有,没有!”白耘立马否定:“不是弟弟,是我自己不小心。”
“你还在替他说话!!”楚璃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举起白耘的手臂,指着上面通红起泡的地方,不客气道:“你看看这上面是什么?!一个个的,不知道痛是不是?!”
手啪啪拍着驾驶员后座:“你快点儿,我要你省油了吗?!磨磨唧唧想痛死小白啊!”
她又转头对着白耘一顿数落:“我说你,你有气就撒别人身上不好吗?!非得撒在自己身上,自己身子不是身子吗?!跟了我这么久,这点都学不会吗?!”
“有气就直接撒,而且是撒别人身上,不管到底是谁的错,反正就是别人的错!!”转头付诸行动,噼里啪啦一阵输出:“踩油门,不会踩油门吗!!你一个大男人开车,这么规矩干嘛,闯个红灯会死啊!开我的车扣得也是我的分,你胆子今天是没揣在身上吗?!还是你天生就没胆!!”
油门踩到底的皑玛:别骂了别骂了!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多灾多难的两条手臂,再一次被重复命运。白耘举着两条被涂满药水的手臂,坐在烧伤科外面的不锈钢椅子上。
楚璃在里面认真记录养伤注意事项;安陆拿着单子缴费;皑玛跑药房拿药;高翔小心翼翼给白耘喂了点水。
白耘耷拉着脑袋,轻声道谢:“谢谢。”
“跟我这么客气干啥!”高翔将瓶盖盖紧,眼珠子一个劲儿往白耘脸上瞟,“那个,小白——,”他挠了挠自己的脸,小声说道:“玄哥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我知道。”
他试探问道:“你——不生气吧。”
生气,他生自己的气!
明明有那么多迹象,表明鞑凰出事了。他有怀疑,但是没有深究。
他梦到鞑凰,脚下一地的血;财桦跟他说,死得是一只中华田园犬;还有弟弟被打,是人类,江榭是人类。
他出来了,能用手机了,却没有第一时间跟鞑凰联系。只要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就能知道所有。
他都没有做!
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
他就能知道!
所以,他有什么资格生别人的气!
白耘盯着地板上,反射着顶上灯光的一团光晕。轻轻道:“我不生气的。”
“玄哥也是怕吓着你了!所以才压了下来。”高翔接着说:“可能,玄哥想等个合适的时机在跟你说吧。”
“压了下来?!”
糟,说漏嘴了!高翔呵呵一笑:“对,就是不让我们跟你说,呵呵——。”
白耘视线复又回到地上的一团光晕上,心里了然:“是压热搜吧,全网封禁。”
“你知道了?!”
“猜的!”
白耘低着头,眼前的一团光晕被影子覆盖。被擦得锃亮的地板上,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他倔强着不抬头,不知道怎么面对。
白耘看着地板上的倒影,倒影也看着他。
“小白——,”楚璃关切的声音戛然而止,高跟鞋磕着地板明显顿了下,“敖队来了!”楚璃看看两人,轻声说:“小白就交给你了,你,你和他好好说说。”
敖玄接过楚璃写的注意事项,“多谢!”
“不用不用,”
她从手提袋里面拿出一个,裹了好几层透明密封袋的手机。油渍斑斑,看得出已经尽量擦干净了。
楚璃道:“小白不小心把电话掉火锅里面了,应该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还有——,”她立马补充道:“我也不是故意挂你电话的,当时情况紧急。”
敖玄轻点头:“我明白。”
楚璃视线又在两人中间来回扫了下,“没别的事情,我们就先回去了。你和他好好聊聊,他性子单纯,没那么弯弯绕绕。”
敖玄:“嗯。”
楚璃:“小白,我们先回去了!你好好养伤,乖乖的啊,不要胡思乱想。”
白耘点了点头,没出声。不是不想是不行,嗓子涩得很,那块肌肉拉扯得很紧,只要声带一动,泣音就出来了。
高跟鞋渐行渐远。
眼前笔挺的西装裤,因着下蹲的姿势,在腿弯处出现一道道褶皱。敖玄单膝跪在白耘面前,墨黑的眸子对上白耘层层水雾的眼眸。
“哥哥,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