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声还未止息,一只穿着短靴的脚迈进教室。教室内正襟危坐的学员,视线稍稍一转。
花教官!
花狸上身一件教官黑色衬衣制服,没有系领带,解开了上面两个银质刻花纽扣,领口微敞开,露出一节细长脖颈,脖颈往上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细长的竖瞳,对着讲台下的十几人,微微一扫。
台下众人后背一凛,心有灵犀:绷紧皮,苟住命!
讲义离讲台还有两公分距离,拿着讲义的手指,一松,啪嗒一声轻响。花狸道:“你们敖教官处理事情去了,这几天我来代课。”这几天三个字用了重读,咬牙切齿,肉眼可见腮帮子鼓了两下。他接着道:“你们给我好好听讲,好好上课。”
视线从讲台下瑟瑟发抖的众人,慢慢移到教案上面。手指随意翻动两下,淡淡问:“讲到哪里了?!褒宝,你说。”
喜提今日第一,中枪第一人的褒宝同学,宝字刚落地,你说两个还未出口,就已经奉上了最标准的站姿,声音洪亮:“报告花教官,我们已经开始学习现场血迹分析。”
依旧冷淡:“第几页?!”
“第一百二十八页。”
安静地掉下一根针都能被听到的教室内,书页慢悠悠翻着,唰——唰——唰——。
这怕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褒宝同学鬓角一滴汗珠顺着发尾,淌了下来,蓝色制服衬衫领子,晕染了小小一块儿。喉结动了下,眼睛直盯着讲台上翻书的手指。
众人后背挺得更直了,背上肌肉纤维弹性达到了绷断的临界点,却不敢有一丝放松。一个肌肉纤维放松,便会祸及整块肌肉;一块肌肉放松,祸及整个背部;后背一旦坍塌,要付出什么样的后果,只有花狸心里有数。
唰的一声脆响,磨人的翻书声终是止住。花狸微低头看看课本,风轻云淡却一针见血道:“你的领带歪了零点五公分。”
开始了开始了!!
褒宝肌肉条件反射,胸膛一挺:“是,我立马改正。”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领带结,微不可闻一动。
“现在松了零点三公分。”
“是,马上调整。”
“你的爪子是还没修炼成形吗?!要不要给你放个假,回山上把这双爪子练成个人手!”
在数个零点几公分后,花狸轻轻呼出一口气:“你们班的班容班貌要求,这么松散的吗?!负责这事儿的是谁?!”
芦花鸡精怪潞潞喜提第二枪,在花狸说到班容班貌之时,潞潞后脖颈上的汗毛已经肃然起立。心里的祈祷还未被佛祖听见,催命的问候就已经到来。她抖着嗓子回道:“报告,是我。”
花狸挑了下眼皮,淡淡道:“你眼眶子里面滴溜转的是摆设吗?!”眼珠子从潞潞头顶扫到肩膀,一丝怜香惜玉的绅士风度也没有,无情道:“你肩膀处一根零点三公分线头,”他接着说:“眼睛看不到,就给自己配个放大镜。特训营没给你们发新制服吗?!还是省着过年穿?!别人要是看见了,还要以为我们是丐帮呢?!”
眼睛定在讲台下面第一排的三个人身上,火力持续加强:“你们头发怎么剪的?!特训营理发师手艺满足不了你们,要自我发挥是吗?!长了半公分,感觉不到吗?!卡在你们衣服领子上,不会觉得不舒服吗?!嗯?!还是觉得这样比较有个性,你们来这里是学习的还是来钓妹子的!!”
三人立正站立,为身后端正坐姿的同学,筑起了一座坚实的城墙,将全部火力抵挡在城墙之外。
花狸的攻击持续加档位,物理抵挡已然无效。分左右攻势,直接绕过第一排,到达第二排。虽不处于核弹爆炸中心,也已在辐射范围内。
第二排两小只,脸皮紧绷,目光整齐划一定在前排座位靠背上时刻准备接受定时炸弹爆炸。坐在第二排的潞潞已经接受过战火的洗礼,谁也不能预测会不会经历再一次冲击。
“第二排两个。”
“是。”
花狸撇撇嘴,语气终于带上一丝情绪,是一种名为嫌弃的情绪:“你们以为现在还在山上吗?!随你们自由奔放,泥潭草堆臭水沟随意打滚。二埋汰是你们家亲戚吗?!”眉头一皱,白眼一翻:“眼角宽零点零三公分,长零点零一公分的眼屎,留着当饭吃的吗?!!特训营的伙食,满足不了你们,想给生活加点料!!”
“后面三个给我站起来!”
花狸指着白耘左手边、左后、正后三位同学。
“衬衣怎么回事儿?!那么长一条歪歪扭扭,像条蚯蚓一样趴在你们胸口的皱痕,”花狸指尖在讲台上点了两下,哒哒,
“你们是看不到吗?!宿舍没镜子吗?!楼梯间没镜子吗?!没给你们配挂烫机吗?!看不懂说明书,不知道怎么用吗?!你们是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等着你们家保姆来伺候你们吗?!”
六连问,问问直中靶心!
全班十一个同学,十个均被火力扫射。白耘处于台风正中间,安全只是暂时的,爆炸才是绝对的。
白耘脑中过了一遍,花狸提出问题,一一对照在自己身上。
领带!出门对着镜子整理过的。
线头!刚发的新制服,第一次穿。
头发!昨天刚剪的。
眼屎!不可能!
褶皱!不存在,弟弟亲手熨烫的。
明面上的问题,一一通过标准,处于安全线之上。至于明面下的东西,暗不见底。白耘一个人端端坐在人墙最里面,同学们为了筑起一道城墙。
城墙已然被火力冲击得体无完肤,千疮百孔,只要最后一片雪花落下,便轰然倒塌。
“一个个懒散成这样,连自己的一根头发丝都控制不了,你们干什么吃的!!”花狸手拍着讲台:“下课把学生守则仪容仪表篇,给我倒背如流。要是被我抽查——,”嘴角扬起一个非常非常僵硬的弧度:“漏背一个字,那就不是打啵这么简单了!现在开始上课!”
一节课,全班十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
四周都被台风扫得片甲不留,台风眼安然无恙。
一节课上的很忐忑,前面两排将黑板上的板书,挡得严严实实。不耐烦的讲课声,却能立体环绕。
超强台风预估已达到一十七级,整个特训营无一幸免。
用财桦的原话就是:路过的母鸡被吓得下了一个蛋,都能被摇散黄。
名为快乐老家的食堂也未能例外。
今天,却不一样的安静!
花狸站在食堂门口,双脚叉开与肩平齐,双手背在后面。眼睛盯着一个一个整齐排队进入食堂的众人。
教官也都姿势板正起来,三三两两,或者一个人单独的,无不迈着标准的脚步。
学员更是不必说,生怕一个摆臂差了零点零几公分,不仅饭吃不到,还得打啵再打啵。
中午食堂,所有人,不论是学员,教官,还是食堂工作人员都斯文起来。
打菜用的大铁勺都不敢和盛菜用的大铁盆,上演一场你侬我侬的交响曲;
食堂阿姨每天笑脸盈盈大嗓门的问候:孩子,够不,再加点?!今天也格外温柔轻声细语!
食堂有规定不能浪费粮食,但没规定吃饭不能吧唧嘴。吃得开心,感慨一声好吃,也没教官会说什么。今儿个,吃饭都小家碧玉起来,除了张嘴送食物进口,嘴巴就不会张开。
人人都埋头,吃着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餐食。
花狸短靴踩在光洁地板上,咔哒咔哒——。在餐桌间来回巡视,筷子和碗碟声音稍微清脆了点,一记眼刀就过去了。
白耘动作轻缓夹起一块儿水煮鱼片,送到口中。眸子微微往教官用餐方向瞟去,教官吃饭也很小心翼翼。来人没有平常的多,弟弟外出公干,傅教官请假,蒋校医也不在,最喜欢吃的琵院也不见踪影。
“啪啪啪——,”几声棍子敲在不锈钢餐桌板上的声音,众人手中筷子统一定住,身子不敢动,眼珠子全飘到同一方向。
花狸冷冷道:“这是哪家小公子跑到这儿来体验生活了,嗯?!祖上没有农民吧,从小含着金汤匙吧!”
这一突发状况,让鼠鼠精怪愣是神经反应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维持着筷子送饭进口的姿势。眼睛怯生生对上花狸居高临下的竖瞳,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
鼠鼠精怪起身站立:“报告,不是。”
“不是!”花狸棍子扒开餐桌上一堆被啃过的鸡翅骨头,一根骨头上黏着一小坨肉,大概半个小拇指指甲盖大小。根子敲在桌板上,冷冷道:“你知道这块肉,够蚂蚁吃多久吗?!你浪费了他们一个月的口粮!食物是让你这样浪费的?!回去把学生守则食堂篇给我抄十遍!!错一个字加抄一遍!”眼皮一抬,扫视全场。
各个小脑袋一低,手中的筷子对准的不是饭碗,而是旁边一堆堆碎骨鱼刺。眼睛个个装上扫描仪,骨头上细如发丝的肉丝,都不放过。
白耘眼睁睁看着他对面的精怪,直接将一块带肉排骨送入口中,咀嚼几下,咔嚓一声,脖子一仰,自此只见排骨进不见排骨出。
心里无比庆幸,今天挑的是鱼片。鱼片有刺但总比排骨好,以他的牙齿咬合力,他可能没法像对面的精怪一样,一口一个大排骨。
今天可能是食堂保洁阿姨,最轻松地一天,也可能是轻松的开始。
白耘一回到宿舍,财桦已经大张大开躺在床上。听见门锁一响,眼皮艰难掀开,有气无力打个招呼:“你回来了。”
“嗯,怎么了你?!”白耘将门轻轻合上,问:“不舒服吗?!”
财桦陷在枕头里的脑袋摇了摇:“心力交瘁原来是这种感觉。”他手指点了点脑袋:“这里,这根神经就没放松过。”接着又无比庆幸道:“好在今天我们班没有花教官的课。”财桦似是想到什么,腰腹一个用力,弹坐起来:“他是不是给你们班上课了?!”
“嗯!”
“一种植物啊!”他竖起大拇指:“你真牛!”
白耘疑惑:“怎么了?!”
“怎么了?!你居然一点事情都没有!”
“可能——,可能运气比较好!”
“你运气是真好,我都听说了。”财桦抱着枕头,半靠在叠好的被子上,道:“你们班就你完好无损!听说——,”他压低声音:“女生宿舍已经泪流满地了。”
这句话,白耘还是很认可。花狸眼里根本就是男女之分,更不要说区别对待。一切不符合规定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小白,怎么办?!”财桦哭丧着脸:“我好怕!我们班明天就有花教官的课。”
“你等下,”白耘打开笔记本,上面记录了花狸检查出问题的点。他递给财桦,道:“我们班今天检查了这些,你对着先做个自我检查。”
财桦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站了起来。两只手掌并拢,成托盘状。弯腰呈九十度,小碎步跑向白耘:“多谢小主打赏。”
白耘将本子放到他手里,忍笑:“跪安吧,小财子。”
“嗻。”
财桦打开救命稻草真理书,一句国粹卡在喉间,久久不能呼出。上面记录的内容,只能用一个词形容:叹为观止。
食堂事件已经够离谱了,吹毛求疵鸡蛋里面找骨头,原来只是冰山一角。
手指指着上面的信息,字他都认识,只是组合起来有点费脑子。血液都冲到脑部,舌头缺少供给,打起结来:“这——这——,领带移位?!衣服线头?!头发?!眼睛分泌物?!衣服褶皱?!”他指着计量单位,不可置信发问:“这零点零几公分,是真实存在的吗?!啊?!啊?!”
虽然很残酷,白耘还是点点头。
财桦肉眼可见失去所有力气,脚下发虚,堪堪靠在床栏上,心如死灰:“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我觉得,”白耘残酷道:“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
财桦无声摇头:“这不是现实,这是噩梦!走了一个傅教官,又回来一个花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