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耘看看外面,确实是一个适合晒太阳的天气。宿舍楼外的草坪上,或躺或坐了好些人,三三两两,好不惬意。
阳光倾洒,树木舒展;暖暖地光线,轻抚叶面,瞬间让里面的叶绿素活跃起来;微风不甘落后,一个优雅转身,将暖意和着青味,在空中漫舞。
他想着,这么好的天气,傅教官应该也会心情好,心情好的人也会手下留情吧。
白耘点点头,道:“我们去吧。”
话说的有多么无畏不惧,身体却有多诚实。两小只一个一个鸭舌帽,帽檐将半张脸挡住,衣领子竖起挡住下半张脸,留一条缝,两只眼珠子滴溜滴溜转。
特训营统一发放的制服和帽子,在外观上,让他俩的辨识度泯然众人;行动上,一个猫着腰躲墙角观察情况,一个躲在树干后面东张西望,任何见着的人无不回头细细探查一番。
两小只有惊无险,找了一个较为隐秘的树丛,脑袋隐在树荫下面,手脚摊开在阳光下,整个身体仰在草坪上。
为了保险起见,帽子严严实实压在脸上。
一左一右,左右对称,远远望去像是一个小灌木丛,突然生出两具躯干。
“你们在躲傅教官吗?!”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清丽嗓音,白耘猛地惊起,对探着脑袋笑问他们的绵旸,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眼睛四处扫视了下。
白耘小声道:“小声点儿。”
绵旸直接一个屁股蹲坐下去,道:“放心,今天傅教官没空理你们俩。”
两小只:“为什么?”
“我看见他今天出去了。”
“真的?!”财桦直接翻身坐起来,双眼发光:“消息准确?!”
“那还有假!”绵旸斜眼一瞟,似是对财桦的不信任感到不快。曲起两个指头对着自己的眼睛:“两个拥有超绝视力的眼珠子,亲眼见到的。”她撇撇嘴,一阵见血不客气指出:“还有,你们两个自打出宿舍,鬼鬼祟祟的样子。实在太打眼!!哦,不,是刺眼!!就算不是傅教官,其他人见着了,都想送你们一个打啵大礼包。”
白耘将帽子戴在脑袋上,小声问:“真的很打眼吗?!”
“还用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去偷鸡摸狗呢。”
躺在不远处正晒太阳晒得起劲的悟黑???很好!发挥一如既往!!
绵旸一巴掌拍在白耘背上,豪气道:“大大方方的,你以为什么这里能躺了这一大滩人。”
白耘:“为什么?!”
“还不是傅教官出去了。”绵旸神秘道:“据小道消息,傅教官是开自己的车出去的。据不完全统计,只要是他开自己的车出去,少则一天多则半个月都不会出现。”
财桦:“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小道消息?!”
绵旸高傲抬起下巴,下巴视人:“你在怀疑我?!”
“不敢不敢——,”财桦肩膀一缩,连连摆手:“小的失言了,见谅见谅。不过——,小主,您这消息来路?!”见着绵旸微愠的脸色,财桦立马解释:“我不是怀疑您,只是世面上的消息,虚虚实实亦真亦幻。我们要追求真相,就得秉持怀疑的态度。逐步抽丝剥茧,形成完整消息链条。您看?!”
绵旸冷哼一声:“猫有猫道,狗有狗路。”她眉尾一挑,道:“你就是隔壁班,号称二道贩子的黑蛇财桦?!”
“江湖谬赞,不值得一提。”
“我看你这个外号,还是拱手让人吧!”
“你——!”
“我什么我,自己消息不灵通,怪谁!!”
白耘????一股诡异之感涌上心头!大家之所以能肆无忌惮,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完全是基于傅教练外出这个事实。而这个消息的具体来源是某人亲眼所见,亲眼所见是既定事实。但接下来的是推理:傅教练外出少则一天多则半个月,只是一个
基于所有客观事实的一个大概归纳!
至于这个归纳的准确性,其实应该画上一个大大地问号。
概率永远不可能等于真相!!
他站起身来:“我们还是回去吧。”趋利避害是生物的天性,他觉着后脖颈微微发凉。太阳很暖,身体却是另一种感受。
财桦拍拍屁股上的杂草,附和:“我觉得也是,走咯。”
“唉,你们——,”话还没说完,绵旸一声我草,原地蹦起:“特级警报,快跑。”
草坪最尽头一个人朝着这边拼命挥舞双手,手臂都挥出残影。他自己也是边挥边跑,脚下生风。
慵懒氛围荡然无存,众人姿势敏捷如捷豹,恨不能脚上穿的不是鞋子,而是火箭。
白耘一把扯住脚程慢半拍的绵旸,拖着她死命往宿舍奔。
每个人身后似乎都有一个天敌,在后面紧追不舍。身体迸发的潜能,在这个时刻发挥到了极致。
最后一个脚后跟,刚踏进宿舍大门。路转角处,一个车头缓缓驶过来,沉稳内敛的黑色车漆,车身锃光瓦亮,连车轮胎都没有一星泥点子。
被错误信息误导的难兄难弟难姐难妹,个个贴墙站立,猛吸肚子,躲在宿舍大门后面。宿舍大门中间是一张双开的自动感应玻璃门,两旁固定的是磨砂玻璃,透光不透人。跑得慢的只能在后面躲躲。
白耘拉着绵旸的手腕,被众人挤在中间。
车轮碾过地面的低沉声音,渐渐由近及远,最后消失不见。众人大舒一口气,贴着墙面滑了下去。
“我靠,是哪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这是要想人死吧!!”
“就是就是,好不容易放松下,差点把命搭进去。”
“别让我逮住这个走狗汉奸,不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对,绝对不能留情。”
“真是的,这人安的什么心,太可恶了!!”
“诅咒他考试垫底。”
“不,应该诅咒他被打啵魔打啵,才解恨!!”
白耘手轻轻抖了起来,垂眼一看,是绵旸紧握拳头,身体在尽量控住不发抖。他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没事儿,我们走。”
“好。”
不能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在林子里面散散步还是可以的。三人眼神一对视,心照不宣往宿舍后面的小树林走去。
此小树林就是个普通的小树林,并没有被赋予太多的意义。基本上也没什么人去,从宿舍窗户往外看去,小树林一览无余,没有什么神秘性。
基础款小树林,却有一个不基础的地方,里面有一株大叶蚁塔,叶子巨大无比,叶宽有两三米,缺点就是叶柄粗壮但是布满尖刺。
三人抱着膝盖,蹲在下面,尽量将自己缩成一个球,不碰到大叶蚁塔叶柄上的尖刺。
绵旸一脸委屈,眼眶里面水光潋滟。
财桦毫不怜香惜玉:“看吧,出事儿了吧。”
绵旸有苦难言,瞪了他一眼,倔强不开口。
白耘轻声问:“后半段消息,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不知道。”
财桦惊到:“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嘛!”绵旸声音带着哭腔:“凶什么凶!我又是故意的。”
财桦磨着后槽牙:“不是故意的,就惹出这么大一个祸来,你可真是厉害。”他伸手指向宿舍楼,手气得发抖:“你看看,现在这栋楼里面的人,哪个不想把你活剥了。”
“我——,我——,”满溢的泪水终是决堤,顺着脸颊倾泻而下:“这事儿也不能都赖我!”绵旸抬起手臂,对着脸一抹,哽咽着:“我就跟人说,我看见傅教官的车出去了。我当时也没当回事儿,就干自己的事情去了。等我回到宿舍,就有人跟我说傅教官出去了,少则出去一天的事情。我——,我——,”她哭道:“我怎么知道最后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财桦恨铁不成钢:“祸从口出,你不知道!!”
绵旸反驳:“平常就你最喜欢传播小道消息,怎么没见你闭嘴。”
“我的消息和你的消息能一样吗?!我的都是有事实依据的。”
“大家都是长舌怪,谁也不要嫌弃谁!!哼!!”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白耘按下对吵暂停键,他侧过头,耐心问:“傅教官出去是你亲眼所见的,但是后半段出自谁口,就不得而知。”
绵旸委委屈屈嗯了下,撅起嘴:“我才是受害者!!”说着,一节一节掰得指关节咔咔作响:“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在害我,我一定打得他妈都不认识他。”
这事儿跑断腿估计也是无济于事。消息都不知道过了几遍口,每人信息处理方式又不一样,或多或少都会增加自己主观理解。
这个人加一个字,另一个减少一个字。中文博大精深,加一个少一个,都能异化成信息的反面。
“你还想知道是谁说的?!”财桦白眼一翻:“这是没推到你头上,你就该烧高香了!”
“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怜香惜玉下。”
财桦哼笑一声:“怜香惜玉不包括羊。”
“我——。”
硝烟又起,在可控范围内。也只能打嘴炮,动作戏不能上演。胳膊肘只要稍微动一下,就得和大叶蚁塔来场它爽他/她肉疼的戏码。
白耘充分发挥和事佬作用,夹在中间时刻调停:“好了,既然已成事实,那就这样吧。”他看向绵旸说:“这事儿估计没人说得清楚,打死不认就好了。”
“哟——,”财桦双眼一亮,略微震惊:“我们小白,现在也知道偷奸耍滑了。”他重重拍在白耘肩膀上,欣慰道:“长大了,知道趋利避害了。”
白耘一个踉跄,膝盖往前一跪,脸差点和大叶蚁塔枝干,来个负距离接触。他脖子往后一仰,堪堪躲过毁容之险。
“你有病吧。”绵旸一把拉住白耘的肩膀,对着财桦大骂:“你是猪脑子吗?!你眼睛是瞎的吗?!眼睛不想用就直接捐了,省得浪费身体营养。剩下的营养正好能给你的脑子用。”
财桦也是第一时间一把拉着白耘的胳膊,理不直气不壮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话要说得那么难听吗?!”
白耘看着眼前一大片凸起的尖刺,他想弟弟了。弟弟总能一个眼神就让别人闭嘴。好像这样也不对,每个人都有说话发表意见的权利。
他现在的姿势很独特,像是被押赴刑场一般。这个场面他在电视剧上看到过,一个全身白衣的人,被身旁两个人反剪双手,送上断头台。
长辈的教育在此刻具象化,靠人不如靠自己。他没束缚的手撑在地上,使力,缓缓带动上半身向后仰去。
这个自救动作,成功打断他俩的又又又一次口水之战。
财桦对着白耘沾满草屑和泥土的膝盖,轻拍,忙不迭道歉:“我刚刚不是故意的,真的是不小心。”
白耘轻声道:“没事儿,你也不是故意的。”
财桦:“还是我们小白善解人意。”他白眼一翻:“不像某人。”
“你——。”
白耘豁然捂住绵旸嘴巴,将未出口的反驳之词,硬生生压制在喉间。后者眼睛睁得贼大,随后又疑惑眨巴眨巴眼皮。
冷清的小树林今天无比热闹!
咔嚓,很轻微地树枝被踩断的清脆声。就一声,就停住了。
三小只躲在下面大声都不敢出。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出声,今天是休息日,特训营也没规定不能躲在大叶蚁塔下面,也没规定不能三个人躲一起,更没规定不能到小树林。
他们三个的行为,是符合纪律和规章制度的。
可能是氛围使然,偷偷摸摸就得偷偷摸摸心虚到底。
躲的树丛叶片宽大,植物种类丰富。层层叠叠,不仔细看发现不了里面躲着三个缩成一团的精怪。
沉默在小树林蔓延!刚刚还有几声鸟鸣的林子里面,现在可谓是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到响的程度。
来人气势渗人!
白耘有点头皮发麻,这感觉就像是他和财桦蹲厕所说小话,被抓包一样一样的。
不会又是傅教官吧!!
可他们真的没有做违反纪律的事情!!
白耘脑子里面百转千回无数念头涌上心头,特训营学员守则,他从头到尾默读一遍,既没找出他们违反纪律的铁证,也没找出他们没违反的条文。超负荷运行的脑神经,都集中在脑部活跃上,其他感官迟钝起来。
“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