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耘带好护目镜,捂住口鼻,往地上一躺,肩膀往下一扣,整个身体像个滚筒一样顺着沙丘坡,翻滚而下。
接触面的增加,沙子的拉扯力相对减少很多。
两小只一溜烟滚到沙丘最下边,身上粘得到处都是细密沙子,也不顾上清除干净。直接手撑在沙面上,腰部用力,站起身来。
在平地沙面上一阵艰难狂奔。调整姿势,身体前倾,尽量和散发炙热气息的沙面平行。白耘腿部肌肉绷紧,脚掌每一次陷进去,都能感受到沙地深处传来的,柔软但可怕的吸噬力。随着脚步扬起的沙尘,扑打在他的小腿上,灌进鞋口,从裤缝和鞋口小缝隙溜进鞋子里面。细沙摩擦着皮肤和脚底,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痛。
太阳就是一台大型炙烤机,惨白惨白的射线,无差别攻击它能照到的任何东西。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蒸发,只在额角鬓边留下一道道白色盐渍。
白耘喉咙里燃起了火,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灼热的刀锋,从口腔一路割到肺叶。眼前逐渐模糊起来,他甩了甩自己的脑袋,试图驱散因为缺水而在眼前迸溅的金星。
视线开始摇晃,远方的沙丘在热浪中更加扭曲变形。
扭曲变形的还有远处一阵旋风,旋风卷起沙柱,劈头盖脸向他俩砸来。白耘下意识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动作却未停下,脚肌肉反射往前奔。
两小只挽住对方的手臂,并排往前冲。沙粒肆无忌惮绕在他们周围,层层裹住他们。每一口呼吸都带上沙粒的坚硬,在鼻腔内肆意妄为。
白耘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沙地上。半秒也不敢耽误,手撑在地上,借着财桦手臂力量,身体用力往上一抬。
财桦将白耘的手臂直接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右手搂住他的腰,搀扶着他,在沙尘中奔跑起来。
迎面的黄沙,渐渐稀薄,最远处显出一线红。两小只看到希望的曙光,脚下迸发出来的力量,让他们的脚程稍微提速一点点。
快了,就快到了!
只要在翻过一个沙丘,就到了!
白耘和财桦已顾不得形象之类的,手脚并用,像是一只沙漠蜥蜴,费力调动四肢,尽快爬上最后一座沙丘。
刚一登顶,两小只更顾不得捂住口鼻,直接往沙面上一躺,翻滚而下。
这次他们充分借助陡坡弧度,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在他们刚一登顶的时候,那抹鲜红旗帜下的傅沉,已经抬手将计时器,缓缓举起,笑容灿烂却不温和。嘴巴一张一合,虽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估计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两小只什么都顾不上了,一路往下滚。跑下去可能更体面,但体面真的不能当饭吃,更不能让他们不打啵。
滚啊滚啊滚啊滚啊
脑袋都被滚晕了,也没空细数到底滚了多少圈。白耘只觉得屁股被一个硬东西,一顶。他扭头一看,是傅教官抬脚踩在他的屁股上,阻止他继续往前滚的运动轨迹。
白耘立马起身,身子笔挺大声喊道:“报告,任务完成。”
傅沉扫了他们俩一眼,两脸黄土,发间缝隙是密密麻麻的细沙。就算站着不动,细沙还是簌簌往下掉。他大拇指哒地一声按下计时器,正好定在0:01上。
他挑挑眉,表情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似是有些惋惜,他道:“不错,居然提前一秒。”接着他轻点头:“你们还是第一次能提前的学员呢。”他又轻啧了一声:“真不好玩。”
白耘后脖颈上的冷汗细细密密,冒了一脖子。这句不好玩,语气不善。
他感觉到了!!
可他不敢有任何举动,眼皮子都尽量控制住,不多眨巴一下。这次打啵,已是让他从生理到心理,深刻体会到傅教官被尊称为打啵魔的可怕。
虽然他很想给他找理由,是为了能更好维护特训营纪律。但是,但是,这付出的代价实在是过于沉重,对于被惩罚的学员来说。
打啵魔,确实有让人闻风丧胆的实力!!
傅沉抬手看了眼手上的腕表,道:“行吧,今天就到这里。”他嘴角一弯:“下次,我们继续。”说完,转身上了停在集合点旁的车上,给他俩留下一道无情的尾气。
见着车屁股消失在转弯处,财桦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上,双眼死灰,嘴巴无意识重复:“下次,下次,下次,下次——。”
白耘一屁股坐在地上,紧绷的神经和肌肉一放松,疲惫感从脚底直达大脑。脚底沙粒硌脚的疼痛感、腿部紧绷的酸胀感、皮肤被树叶划伤的刺痛感、鼻腔呼吸干沙尘的干燥感,以及傅教官最后那句‘下次我们继续’的压迫感。
五感俱全!
“我真的不能有下次了!”财桦双手双脚,大字一摊,绝望道:“我真的——,我认输!我反省!我宁愿站在所有人面前,在主席台上念检讨书,我也不想再来一次,会死的。”财桦艰难起身,哭丧着脸:“小白,要不——,要不——。”
“什么?”
“要不——,你给敖队打打电话?!”
白耘这一次怀疑,财桦是不是被刺激的得了失忆症,他耐心解释道:“我们不允许带手机。”
财桦眼睛从左往右,从上往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扫视一遍,凑近白耘,神秘道:“我自有办法。”
白耘????
“我听说,我也是小道消息,”财桦眼睛放哨,嘴巴贴着白耘耳朵,细声道:“敖队和傅教官是同学,说不定能帮我们求求情呢。”
“可是——,”
白耘手指绞着衣角,他也不想每天被这样子超常训练。今天两项都是在挑战他们蛇类生理天性,一个严寒一个干燥,都是他们从出生到现在没有经历过的。可他想和弟弟站到一起,弟弟那么优秀。他必须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才能跟上弟弟的脚步。如果现在就被打倒,以后更加艰难的任务和训练,他还怎么完成。
弟弟和妈妈说过:他不需要过得很辛苦,家里养得起他!家里不差钱!他想要啥都能给他!
可他,就想和弟弟站在一起!他想和弟弟一样厉害!
白耘抬起头,看向财桦的眼神异常认真,他道:“对不起,我不能给弟弟打电话。”
“没关系的,我理解。”
“我还能请你帮个忙吗?!”
似是白耘语气过于认真,财桦端正坐好,道:“你说。”
白耘诚恳道:“我和弟弟的关系,你不要跟其他人说,我不想给弟弟惹麻烦。”
财桦愣了一秒,虽不是很明白,他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谢谢你。”
白耘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向坐在地上的财桦伸出手:“我们回去吧,还要上课呢。”
白耘匆匆跑到教室门口,课已经上了一大半。匆忙洗过的头发,发尾还残留着些许水汽。授课老师没有太大意外情绪,直接示意让他回到自己座位上。然后继续淡定自若讲今天的主要课程,大家似是对这种事情心照不宣。
身边同学八卦意味十足的眼神,将白耘从上到下,洗礼一遍。但却无人敢开口,毕竟傅教官冷血无情的形象,树立得过于深入人心。
只怕是只要嘴巴一张,下一个被打破的就是自己。
白耘安稳度过在教室的学习时光,晚自习铃声一响。他抱着书,直冲寝室,熄灯前的一小时,他必须抓住了。
接下来的几天,直至考试,他俩都安稳度过,没有被打啵。
白耘一心扑在课本上,谁来了也没法干扰他学习。明天就要综合考试,他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很宝贵。
考场上,大家都奋笔疾书。一份试卷就是一本二三十页的书册,单选题、多选题、综合问答题,实践分析题。
卷面考试时间对他们也从不仁慈!
三个小时时间,一百五十道客观选择题,十道主观综合分析大题。
从眼睛扫到题目开始,脑子就必须对知识点有个准确的定位。过多的思考只会浪费后面题目的时间。
前半段,考场上是唰唰翻页和填涂答案的声音;后半段,就是笔尖在答题卡上飞速写划的声音。
直到考试铃声响起,白耘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仅仅对此次考试。两个星期填鸭式的往脑子里面灌知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考卷不会因为你出任务就降低考试难度。
白耘脑中的知识串联知识框架,在考场上救了他一命。大段大段冗长的知识点,和细微的关联性。在一定程度上加大考试难度,但只要能抓住其中一个线头,就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形成一条完整的知识链条。
先求同后存异!
这是他在复习时找到的一个方法。
同一个知识点会套上不同类型的题目外衣,但万变不离其宗。
实训考试,和平常训练差不多。体力耐久度,灵活度,思维反应能力,团体作战能力。都是平常训练,已形成身体条件反射,运用到具体操作中。难度比不上傅教官的打啵惩罚,也比不得他的苛刻。
两座大山已经搬离,唯一的一座大山是一座休眠火山,保不准哪天就突然爆发。没日没夜复习功课,让白耘没功夫过度思考这个问题。
不确定地事情,大脑总会过度灾难化它的后果。
现在它重新占据高地,是悬在脑袋上的一个不定时炸弹。没人知道傅教官的打啵行为什么时候才算彻底结束。
凡是结束了的,都是学员主动退出。
白耘和财桦,荣登特训营第一次!
毕竟,胆敢挑战傅教官的人,不是离开就是离开。
考试结束照例是两天休息时间,虽是休息但不能离开特训营这一亩三分地,更不能在休息期间违反纪律。
白耘和财桦,两个身负打啵枷锁之人,更是慎之又慎。
据财桦小道消息,傅教官最喜欢在这个时间段,严抓记录。重压之下的人,一旦放松,就特别容易得意忘形忘乎所以。
他俩连宿舍都没出,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很可怜,但也很搞笑。
班上‘探监’之人,走了一波,又来一波。他们宿舍俨然成了唠嗑圣地,只差一把瓜子。唠嗑也没唠个所以然出来,他们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你俩真牛!能在打——,傅教官手里过两道。”
“傅教官真的说下次继续?!”
“这也太可怕了,下次,听着就毛骨悚然。”
“这都这么多天了,你们猜傅教官会不会忘了?!”
“你当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是金鱼吗?!转身就忘。”
“好好说话,不要人身攻击!!”
“我看这事儿,还挺悬!!你们做好思想准备吧。”
思想准备不但要做,还得要充分的做。实在做不了就放弃!
白耘拿起《精怪刑法》背了起来,法文条例佶屈聱牙。与其胡思乱想,不如给自己找事儿做。
乌伯伯说过: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
财桦不得不感慨白耘的淡定,他好奇问:“你真不担心?!”
白耘眼睛放在书本上,回:“担心没用。”
“也是哦,”财桦靠在叠好的被子上,双手枕在脑后:“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吧,打不死我的终究使我更强大。”
白耘笑道:“这算是心灵鸡汤吗?!”
“鸭汤,隔壁鸭鸭说的,他硬说自己是鹅。怎么有精怪连自己种类都分不清的!”
“他到底是鸭还是鹅?!”
“鸭!”
“为什么?!”
财桦一下坐了起来:“他爸妈都是白的,就他黑不溜秋。”他撇撇嘴,愤愤道:“就像某人的黑心肠。”
白耘???咋得一下从肤色转到良心频道!!
财桦偏过头,看向窗外,感慨道:“阳光真好啊!空气真新鲜啊!白云真白啊!蓝天真蓝啊!”
这是疯魔之前最后的宁静!!
“不管了!”财桦一蹦从床上弹了起来,两步跨到白耘面前,扯着他的胳臂道:“我们去晒太阳吧,我就不信了!在草地上躺尸,还能被打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