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宁而生 第8章 第8章

第一天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陆则安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出考场时，夏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但他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等明天结束这场决定命运的战役，接下来，就是等待录取通知书，然后带着向宁，开启全新的生活。他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暑假要再多打几份工，给小宁买几件新衣服，带他去一直想去的科技馆。

然而，这难得的轻松在他踏进福利院大门的那一刻，瞬间被击得粉碎。

院子里的气氛异常凝重，几个护工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脸上带着焦急。方医生正在和两名警察交谈，院长的眉头紧紧锁着。

“则安！你回来了！”方医生一看到他，立刻快步走过来，语气急促，“向宁……向宁他不见了！”

陆则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大脑一片空白：“……什么？”

“早上还在的，吃过早饭他说去后院玩，然后就没人看到他了。我们找遍了所有地方，调了监控，只看到他九点多的时候从后院那个矮墙翻出去了……已经报警了，警察正在排查，但还没有消息……”方医生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后院矮墙外是条小巷，连通着复杂的旧城区，一个11岁的孩子在那里随便找一个人问路都不至于消失一天。

陆则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向宁那么胆小，怎么会自己翻墙出去？他去了哪里？会不会遇到危险？无数可怕的念头瞬间淹没了他。

陆则安自言自语道：“怎么会不见了？向宁从来不会乱跑的！他那么怕生……是不是王磊？他威胁过我的！”

恐慌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让他手脚冰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手掏出手机，第一个想到的是叶师傅。

“叶叔！”电话一接通，他的声音就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小宁……小宁不见了！您今天在车行或者附近有没有见过他？”

“什么？小宁不见了？”叶师傅的声音也立刻紧张起来，“你别急，我问问……等等，下午阿迪去给历先生家送洗好的车，回来好像随口说了句，好像在历先生家别墅附近看到一个小孩，背影有点像小宁，当时还奇怪呢……我还以为他看错了……”

历先生家？！

陆则安的心猛地一沉。怎么会跑到历风那里去？他立刻联想到上午王磊的威胁，以及历风那天在车上意味深长的话语。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脑海中形成。

他挂了电话，甚至来不及跟方医生详细解释，只说了句“可能有线索了”，便冲出了福利院，打了辆车朝着历风别墅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只是巧合，希望向宁是迷路了被历风遇到。

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那栋戒备森严的别墅外，还不等他按门铃，黑色的铁艺大门就自动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

“陆同学，历总在等你。”男人面无表情地做出邀请的手势。

陆则安跟着他走进别墅，奢华宽敞的客厅里，历风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品茶。而在他旁边的地毯上，陆向宁正安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杯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看起来安然无恙，只是眼睛还有些红肿，似乎哭过。

“小宁！”陆则安冲过去，一把将弟弟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那真实存在的体温，悬着的心才落下一半，“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怎么会到这里来？”

陆向宁看到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哥哥！有坏人……他们说你受伤了带我去找你……然后就把我关起来了……是程叔叔救我的……”

历风旁坐着的程功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地开口：“上午有几个不懂事的小混混，想用你弟弟给你个‘教训’。凑巧，带头的那个，是我不成器小弟的马仔。人，我已经处理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处理了”三个字背后蕴含的血腥意味，让陆则安不寒而栗。

他抬起头对程功说“谢谢”，“你要谢的应该是历总，要不是前些时间我看过你们兄弟俩的照片都认不得这孩子”程功对陆则安解释道。

陆则安看向历风，声音干涩：“谢谢历总，是……王磊指使的？”

历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明白了么？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不是你不想惹事，事就不会来找你。你没有足够的力量，连自己最想保护的人都守不住。”

陆则安抱着陆向宁的手臂收紧了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着历风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怀中弟弟依赖而惊魂未定的小脸，再想起自己面对王磊屡次挑衅时的无力和今天得知弟弟失踪时的恐慌与绝望……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他成绩优异，吃苦耐劳，他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可以挣出一个未来。可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在真正的恶意和权势面前，他个人的努力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连让向宁安全待在福利院都做不到。

陆则安心有余悸的说：“我还能有什么选择？看来历总之前就调查过我们兄弟俩……我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他。我以为靠努力就能摆脱这一切，原来只是自欺欺人。”

历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给你们兄弟俩一条路。大学，你去上，费用我来出。我会安排向宁去最好的私立初中，并且培养他跟灵儿一块学围棋，让他住在安全的地方，有人照顾。条件不变，毕业后，为我工作。”

这一次，陆则安没有再拒绝，他知道历风要留向宁在身边是怕他反悔。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终于停止哭泣、却依旧紧紧抓着他衣角的陆向宁，心中一片冰冷的清明。他曾经渴望的、凭借自身努力行走于阳光下的未来，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他抬起头，迎向历风的目光，那双总是沉静倔强的眼睛里，第一次染上了屈从的灰暗，但更多的是为了保护重要之人而不得不做出的决绝。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我答应你。我还想请您帮向宁的户口迁到我的户口本可以吗”“当然可以，只要你让自己变得值得，从我这里提的条件我都能满足你”

他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历风选择了他，而他，只能认。至少，这样能换来向宁的平安和更好的成长环境，也能让他……不再如此孤立无援。

这一刻，十八岁的陆则安，亲手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未来的大学生活，将不再是单纯的求知与逃离，而是一场为期四年的、为进入另一个世界所做的准备。

那一晚回到福利院，陆向宁像是受惊过度的小兽，几乎黏在了陆则安身上。睡觉时，他整个人蜷缩在哥哥怀里，小手紧紧攥着陆则安的睡衣领子，生怕一松手哥哥就不见了。夜里，陆则安感觉到一阵湿热，打开灯一看，小家伙竟然尿床了，大概是白天惊吓过度所致。

陆则安没有责怪他，只是默默地起身，打来温水给他擦洗，又找出干净的衣服和床单换上。陆向宁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小脸涨得通红，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羞愧得不敢看哥哥。

“对不起……哥哥……”

陆则安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软又涩，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小笨蛋，多大的人了还画地图？没事，明天自己洗裤子，就当惩罚了。”

第二天早上陆则安出门参加最后一场考试时，陆向宁亦步亦趋地跟到门口，仰着小脸，眼睛肿肿的，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哥哥……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考试？我保证不说话，就在外面等你。”

陆则安被他逗笑了，蹲下身，与他平视：“小傻瓜，考场外面太阳那么大，你会中暑的。而且今天周一你要上学，放学乖乖在家等哥哥，考完了，哥哥带你去夜市，给你买糖画吃，好不好？”

听到夜市和糖画，陆向宁的眼睛亮了一下，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伸出小手指：“拉钩！”

“拉钩。”陆则安郑重地和他拉了钩，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记得把你昨晚画的‘地图’洗干净。”

最后一场考试，陆则安的心情不复昨日的轻松。笔尖在试卷上划过，脑海里却不时闪过历风那双深邃的眼睛和那句“你没有足够的力量”。交卷铃响时，他心中没有预想的解脱，反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对未来的迷茫。

但当回到福利院，看到那个踮着脚尖、在门口焦急张望的小小身影时，所有的沉重仿佛都被瞬间驱散了。陆向宁一看到他，立刻像只快乐的小鸟般飞奔过来，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条已经洗干净、但还有些潮湿的小裤子。

“哥哥！我洗好了！你看！”他献宝似的举起裤子，小脸上满是期待被表扬的神情。

陆则安接过裤子，果然洗得还算干净，他忍不住笑了，心底一片柔软：“嗯，我们向宁会洗衣服了，真能干！走，哥哥带你去夜市！”

傍晚的夜市华灯初上，人声鼎沸，充满了烟火气。陆则安紧紧牵着陆向宁的手，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他给向宁买了一个会发光的小风车，又看着他小口小口地舔着糖画，那满足的样子，让陆则安觉得一切都值得。

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他们发现了一个摆着围棋摊位的老人。招牌上写着“对弈一局，胜者赠泥人”。

陆向宁的目光立刻被那些栩栩如生的彩色小泥人吸引了，脚步也慢了下来。

老人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陆向宁盯着棋盘的眼神，便笑着招呼：“小朋友，会下棋吗？赢了我，这个齐天大圣就送给你。”他指了指摊位上最威风的一个孙悟空泥人。

陆向宁仰头看了看陆则安，眼中带着渴望和询问。

陆则安有些惊讶，他只知道向宁会下，但具体水平如何并不清楚。他蹲下身问：“想试试吗？”

陆向宁用力点了点头。

老人让陆向宁执黑先行。一开始，老人还带着些许漫不经心，觉得只是个有点兴趣的孩子。但十几手过后，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陆向宁落子依旧安静，速度也不快，但每一手都章法严谨，布局深远，带着一种与他年龄和外表格格不入的老练。

中盘时，棋盘上已然形成了复杂的对杀。老人捻着胡须，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陆则安虽然不太懂围棋，但从老人的表情和周围渐渐聚拢的围观者的低声议论中，也能看出向宁似乎占了上风。

最终，官子阶段，老人投子认负。他惊讶地看着陆向宁，赞叹道：“小朋友，了不得啊！师从哪位高人？这棋力，可不像你这个年纪该有的。”

陆向宁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声说：“没……没有老师。”

老人更加惊奇，他将那个威风凛凛的孙悟空泥人递给陆向宁，由衷地对陆则安说：“天赋异禀！孩子，你弟弟这天赋，值得好好培养，千万别埋没了！”

陆向宁接过泥人，爱不释手，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将泥人高高举起给陆则安看：“哥哥！你看！我赢的！”

陆则安看着弟弟那明亮自信的笑容，听着周围人的赞叹，心中百感交集。这么乖巧聪明的孩子怎么会被父母丢弃？！算了，现在陆向宁是他的弟弟，如此优秀的弟弟值得更好的环境，更好的教育，更光明的未来。

他牵起陆向宁的手，握得紧紧的。

“嗯，我们小宁以后还可以去参加比赛，成为冠军棋手。”他骄傲的说，语气温柔而坚定。

“真的吗？那要怎么参加比赛？”陆则宁歪头询问

“向宁，哥哥会努力给你创造条件的，以后你可以学围棋也可以到处去参加比赛。”他揽住弟弟的肩膀。

夜市灯火阑珊，映照着兄弟二人依偎远去的身影。陆则安知道，为了守护这份纯真与才华，他选择的这条路，无论多难，他都要走下去。

盛夏的阳光透过福利院老旧的窗格，在陆则安手中的录取通知书上投下斑驳的光影。“A大学”几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他考上了，以优异的成绩，被他最初梦想的机械工程专业录取。

可是录取通知书到来的喜悦过后，离别的阴影便悄然笼罩。陆则安明显感觉到，向宁变得比以往更黏人，像条小尾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眼神里满是即将被抛下的不安。

这夜，陆则安将向宁带到院子里的栾树下乘凉。夏夜蝉鸣阵阵，他斟酌着开口：“向宁，哥哥考上A大，9月就要去A市上大学。”

“不能……不去吗？”向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小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指节用力到发白，“我可以不上学了，我陪你去打工……”

“胡说。”陆则安握住他冰凉的小手，语气温柔却坚定，“哥哥必须去上大学，这样才能找到更好的工作，赚更多的钱。而你也可以去更好的初中上学，还可以跟历风叔叔的女儿一起学围棋”

他转过身，双手轻轻扶住向宁瘦削的肩膀，迫使那双盈满水汽的眼睛看着自己：“你听着，哥哥不是要丢下你。我只是先去A市，就像……就像去打一场很重要的仗，需要一个更好的装备。等我放假，立刻就会回来。”

向宁的嘴唇哆嗦着，眼泪终于大颗滚落：“可是……要好几个月……”

“不会很久。开学以后就是国庆假期了呀”陆则安用拇指擦去他的眼泪，“而且，我们不用再住福利院了。历风叔叔帮我们安排了一间公寓，那是我们自己的家。明天，哥哥就带你搬过去。”

“我们……自己的家？”向宁重复着这个词，泪眼朦胧中带着一丝困惑和微弱的希冀。

“对，我们两个人的家。”陆则安的语气无比郑重，“钥匙你一把，我一把。无论哥哥走多远，那里都是我们的根，我一定会回来。”

他看着弟弟，许下庄重的承诺：“我保证，每周都给你打电话，每个月的生活费和学习资料都会准时寄到，每个长假都回来陪你。”

向宁抽泣着，扑进他怀里，把脸深深埋在他胸前，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单薄的衣衫。陆则安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任由他发泄着离别的恐惧。

许久，怀里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细小的呜咽。向宁抬起头，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但眼神已经不再是最初的恐慌。他伸出小指，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

“拉钩。”

陆则安心头一软，郑重地勾住那根纤细的小指：“拉钩。”

“一百年不许变。”向宁小声地，却坚定地补上后半句。

月光下，两个勾连的小指，许下了一个关于未来和归来的沉重诺言。离别依然苦涩，但因为有了承诺和那个名为“家”的归宿，便不再是无法跨越的天堑。

他们搬进了那套两室一厅的公寓，安顿好了陆向宁的生活后。启程前往A市前夜陆则安找到了方医生“方医生，以后向宁如果在公寓过得不开心可以来找你吗？”

“当然可以，我会时不时过去看向宁的，你放心去上学。果然高考改变命运，历风集团竟然那么早就给你发Offer！”方医生拍了拍陆则安的肩膀。

“以后向宁就拜托你了...”陆则安对方医生鞠了一躬后离开了福利院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