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照山河 第38章 凤阙倾

永熙二十三年，九月十五。

本该是太子登基的日子，却成了国丧之期。皇宫内外，素白一片，愁云惨淡。然而，在这片哀戚之下，一股更为汹涌的暗流正在疯狂涌动。

金銮殿，百官缟素，垂首肃立。龙椅空悬，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真空，吸引着无数贪婪与野心的目光。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庄重而肃穆的钟鼓礼乐之声，与这丧期格格不入。百官惊愕抬头，只见殿门大开，一身明黄凤纹祎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的惠羲长公主，在一众内侍宫女的簇拥下，缓步踏入殿中！

她面容肃穆，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落在那空置的龙椅之上，毫不掩饰其中的炽热与渴望。

“长公主殿下！此乃国丧期间，您这是……”一位老臣忍不住出列，颤声质问。

惠羲长公主停下脚步，目光冷冷地落在他身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骤崩，太子暴卒，皇室嫡脉凋零。本宫身为父皇唯一在世的嫡出血脉，责无旁贷，当挺身而出，暂摄国政，以安社稷，慰万民！”

她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竟隐隐有帝王威仪！

“荒谬！”另一位大臣厉声反驳，“自古岂有女子登基之理？！祖宗家法何在？！礼制纲常何在？！”

“祖宗家法？礼制纲常？”惠羲长公主嗤笑一声，步步逼近那龙椅，“若拘泥于陈规旧制，坐视江山倾颓，才是对祖宗最大的不孝！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本宫问你们，如今这朝堂，除了本宫，还有谁能稳定大局？靖王皇叔吗？他终究是藩王！”

她的话，如同重锤，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是啊，靖王虽功高，但终究是藩王入京，名不正言不顺。而惠羲长公主，是先帝唯一成年的嫡出血脉……

一部分早已被惠羲暗中拉拢、或慑于其狠辣手段的官员，开始纷纷出列表态：

“长公主殿下德才兼备，临危受命，实乃江山社稷之福！”

“臣等附议！请长公主殿下顺应天命，继承大统！”

眼看局势就要被惠羲长公主强行扭转！

“且慢！”

一个清冷平静的女声，突兀地在殿门外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许闲月穿着一身素净至极的月白常服，未施粉黛，发间只簪着一支形态奇古的墨玉竹节簪，缓步走了进来。她手中捧着一个不起眼的黑漆木盒，身姿挺拔如竹，神情淡漠如雪，与这金碧辉煌、充满权力**的大殿格格不入。

在她身后，跟着的竟是被软禁多日、形容憔悴却眼神决绝的苏墨妙！

“许闲月？！苏墨妙？！你们……”惠羲长公主瞳孔骤缩，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们怎么会在这里？！守卫呢？！

许闲月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大殿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百官，最后落在脸色铁青的惠羲长公主身上。

“长公主殿下口口声声说要稳定大局，继承大统，”许闲月开口，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冷冽而清晰，“却不知，一个毒杀生母、弑兄囚叔、手上沾满至亲鲜血的人，有何德何能，敢言‘天命’？！”

“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惠羲长公主厉声尖叫，试图阻止她。

“是不是血口喷人，自有证据。”许闲月不疾不徐地打开手中的黑漆木盒，取出几样东西——一块明黄色的丝绸碎片，几页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供词，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裹的、色泽诡异的粉末。

她举起那块明黄碎片，朗声道：“此乃先帝临终前，紧握于掌心之物！乃被撕毁的传位诏书碎片！其上‘传’字及半方帝印清晰可见！陛下弥留之际，亲口指认‘逆’字，所指何人，长公主心知肚明！”

她又拿起那几页供词：“此乃慈宁宫幸存老嬷嬷，以及经林太医救治苏醒的、曾为长公主调制‘安神汤’的宫女画押供词！指认长公主与太后合谋，以钩吻毒害先帝，后又以牵机毒杀太后灭口！”

最后，她指向那包粉末：“此物，是从长公主寝殿暗格中搜出的，与毒杀三皇子、太子所用，同源的牵机剧毒！”

一件件铁证，如同惊雷，炸响在金銮殿上！

百官哗然！看向惠羲长公主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恐惧与鄙夷！

“不！不是的！是她们诬陷本宫！是谢无岐！是你们联手构陷！”惠羲长公主脸色惨白如纸，状若疯狂地矢口否认，然而那颤抖的声音和慌乱的眼神，已然出卖了她。

“构陷？”苏墨妙忽然上前一步，她看着高高在上的惠羲长公主，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一种近乎解脱的疯狂，“长公主殿下，您可还记得，您是如何威逼利诱，让我苏家为您提供财力，为您联络朝臣，为您做尽脏事？您可还记得，您是如何承诺，事成之后，许我苏家世代富贵，许我女儿后位？！”

她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处一个诡异的、正在发黑溃烂的伤口，厉声道：“可您又是如何对待我这颗弃子的？！见我知晓太多，便派人灭口！这心口一刀，还有这跗骨之毒，便是拜您所赐！”

她转向百官，声音泣血：“诸位大人！我苏墨妙今日站出来，不为求生，只求一个公道！只求让这毒妇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我愿以我残命，以我苏家满门鲜血，指认惠羲长公主——弑君弑母，屠戮兄弟，罪孽滔天，人神共愤！”

说罢，她竟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心口那溃烂的伤口，狠狠一绞！

鲜血喷溅！

苏墨妙脸上带着一种扭曲而快意的笑容，死死盯着脸色煞白的惠羲长公主，用尽最后力气嘶吼：“惠羲……我在……地狱……等你！”

身躯轰然倒地，香消玉殒。

这惨烈决绝的一幕，彻底震撼了所有人！

金銮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惠羲长公主看着苏墨妙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看着她那双至死都圆睁着、充满怨恨的眼睛，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踉跄后退，撞在龙椅的扶手上，凤冠歪斜，狼狈不堪。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她喃喃自语，精神几近崩溃。

许闲月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无喜无悲。她收起证据，对着殿外朗声道：“真相已然大白，恭请靖王殿下入殿，主持大局！”

殿门再次洞开。

一身玄色亲王冕服，腰佩长剑的谢无岐，在惊蛰及一众玄甲亲卫的护卫下，大步踏入殿中。他目光如电，扫过一片狼藉、神色惶惶的百官，最终定格在龙椅旁那个失魂落魄、凤仪尽失的女人身上。

“惠羲，”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你，还有何话说？”

惠羲长公主抬起头，看着步步逼近的谢无岐，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蕴含着雷霆之怒的眼眸，又看了看站在他身侧、清冷如仙、仿佛掌控着一切的许闲月，忽然发出一阵凄厉而绝望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谢无岐！许闲月！你们赢了！你们赢了！”她猛地指向那至高无上的龙椅，眼中充满了疯狂与不甘，“可那又怎么样？！这龙椅，你们谁也别想坐得安稳！这大周的江山，注定要在你们手中分崩离析！我等着！我在下面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话音未落，她猛地从袖中掏出一枚早已备好的蜡丸，迅速塞入口中！

“拦住她！”谢无岐厉喝！

惊蛰闪电般出手，却终究晚了一步！

惠羲长公主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嘴角溢出黑血，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带着无尽的怨毒与诅咒，软软地倒在了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之下。

永熙二十三年九月十五，惠羲长公主谢氏，于金銮殿上服毒自尽，篡位之梦，终成泡影。

持续数日的宫廷巨变，随着惠羲长公主的毙命，终于尘埃落定。

谢无岐站在金銮殿中央，看着脚下惠羲尚未冰冷的尸体，看着旁边苏墨妙决绝的残躯，又望向殿外那依旧阴沉的天空，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沉重的疲惫，与对前路的深深思索。

许闲月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清冷的目光同样望向远方。

旧的时代，伴随着血腥与阴谋，彻底落幕。

而一个新的时代，一个由他们亲手终结混乱、又即将亲手开创的时代，正等待着他们去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