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 第6章 第六章

“哟，什么风把杨大指挥使给刮来了？”

杨忆辰带着康粼麓，步履匆匆，一路行来，却好巧不巧在跨入茶铺门槛的那一刻正撞见华芷昕埋头在柜台上记账。

“……”难得没听见回声，华大小姐有些奇怪地放下笔，抬头望着两人：“不是说不再久留吗？怎么才一个时辰不到就带着客人往这边跑？”

“……”

被拐着弯讽了一顿的锦衣卫指挥使低着头，破天荒地还是没有开口。

杨忆辰与华芷昕这对欢喜冤家认识多少年，茶铺就有多少年在鸡飞狗跳，更别提那红白脸对唱就压根儿没停过。

然而今日这白脸，杨忆辰却是万般不愿唱下去。

“杨忆辰，你有事瞒着我。”华芷昕眼神微眯，周身的气场沉了下来。

“我……”杨忆辰嘴唇微张，却半天支不出一丝声响。

“杨指挥使?”我听到前厅的响动，从后厨的帘子里探出头来，“您这是?……”

“……羽掌柜、华姑娘，”方才有口难开的杨忆辰眼见多了个人，才咬着牙出声，“我奉表兄之命，来告知二位两件事。”

“请讲。”我二人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其一，”杨忆辰指了指身后的年轻书生，“此人名为康粼麓，乃是上礼县赴京赶考的秀才，因暂时居无定所，还请羽掌柜通融一二，让他在此住上两月，店钱稍后有人会付。”

“拿钱办事，自然可行。”我挑了挑眉，唤来不远处洒扫的阿陆，“康秀才在我店小住两月，阿陆，你带他去你们那儿熟悉下环境。”

见两人都已离开，华芷昕好整以暇地望着杨忆辰：“那第二件呢？”

“其二，这……”杨忆辰看了看我，又察觉到华芷昕逐渐沉下来的脸色，硬着头皮开口，“华小姐，你听闻此事可万万不得冲动——”

“……令兄参与了一场极为严重的走私案，整个镖队被地方官府逮捕，隔日秘送回京。”

华芷昕闻言怔了半晌，迟迟未反应过来。

过了许久，她才干笑两声，语调有些苦涩：

“……这才一个时辰不见，指挥使大人变得愈发会说笑话了。”

“在下所言句句属实。”杨忆辰垂眸，不忍看这个强撑着不让自己内心破碎的姑娘，“兹事体大，未曾抓获幕后黑手，又临近岁旦，只得将令兄一行秘密押送回上京，年后听凭发落。”

“华姑娘，抱歉。”

茶铺内的氛围骤然凝重起来，沉默在无声无息地蔓延。连后厨里忙得热火朝天的几位都悄悄停了手上的活计，向前厅看了过来。

华芷昕倏然从木椅上站起了身，那把椅子时间久了，竟不稳地吱吱摇晃起来。

“我得回趟镖局。”她定了定神，强撑着拭去自己眼角的那片微湿。

“都说了不要冲……”杨忆辰有些急了。

“望风镖局，是我与我哥一手建立的，若要论罪，那该有我的份。”华芷昕笑着打断他的话，但那笑容却像是琉璃一般易碎，“此次他去走镖，带走了全镖局大半数人手，倘若我不回去告诉余下之人有此噩耗，官兵一至，他们没有准备，贸然被捕，心防会崩溃的。”

“况且，我虽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但我永远相信我阿兄。”

华芷昕抬头，午后的阳光透过木窗照在她的脸上，却衬着那笑容仿似幻觉。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陪你去。”我苦笑着揉了揉眉心。

所谓镖局，也不过就是大一点的院子。毕竟是开在上京城内，望风镖局坐落的位置也不算偏，此刻正值数九寒冬，虽经正午的阳光一晒，瓦上却仍残有一层薄雪。

“倘若有京都府衙役来，能拖便拖，尽量撇开干系，实在不能推诿就莫要逞强，跟人走便是，他们不会太为难你们。”我歪着头无声地靠墙站着，听着华芷昕有条不紊地安排最后一批人，“你们当然也可以选择连夜离开暂避风头，但我觉得，既是被冤，总有昭雪之时，而且不会太久——不管如何，官兵来局里之时，定会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而入，各位随时做好准备。”

时光过隙，白云苍狗，当年那个侠肝义胆、为一句公平正义不顾一切的小姑娘，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比华芷昕还年幼几月的我抬头望着一尘不染的晴空，颇为老成地感慨。

华俟大哥啊，你应该为自己妹妹的出色而感到骄傲。

“羽澄……你在想什么？”华芷昕交代完后，侧头看向我。

“啊……没、没什么，”我抱着胳膊，迅速将自己从曾经的记忆里转回现实中来，“不过就是好奇，要真有衙门的人来镖局，他们会不会敲门呢？”

“官兵捉盗匪的戏码，”华芷昕冷嗤，“自是不会……”

院外倏然传来“咚咚咚”的扣门声。

院里的人面面相觑，个个大眼瞪小眼，一时鸦雀无声。

来者停了一会儿，见没有反应，又敲了几声。

“咚咚咚！”

“不会这么巧吧？说曹操就曹操到……”我嘴里喃喃地嘟囔几声，和华芷昕对视一眼，仗着自己并非镖局中人，便硬着头皮去开了一丝门缝。

街道上仍是空落落的，冷风卷地，落叶打着旋随风飘去，不像是有大队人马的样子。我便将门稍稍敞开了些，才见院外有一女子孑身独立于街头。

未着凌罗绸缎，未饰簪花玉宝，却像是个大户人家的侍女扮相。

但她挺身而立，在猎猎寒风中并未显出等闲丫鬟的怯弱姿态，反倒颇有武林中人的风范。

“姑娘……来此何事？”察觉到此人应不是官府来人后，我心落了一半，却仍未放松警惕。打量半晌，试探性地缓缓问道。

“来寻华大哥。”来人一手背后，不知拿了些什么物件，嗓音清脆。

来找你哥的。我回头，冲身侧的华芷昕比口型。

“兄长不在家中，还请阁下……”华芷昕抬步至门前，刚想闭门谢客，一见眼前人却愣了愣。

“……温婧?”

“芷昕姐?！”

“不是几年前就不做镖师活计了吗，怎么今天有闲情雅致回来看看?”华芷昕嘴上抱怨，却也领着温婧进了府中。

“人生在世，遇到一个小姐那样的知己不容易。再者说来，芷昕姐你可莫要冤枉我，年年我可是都回来与你们一同团圆了的。”温婧变戏法似地将藏在背后的几包物件拿了出来，“只可惜今年清街太早，恐怕这个岁旦我只能在苏府里过了。所以我偷偷出来，给你们拿了些拜年礼，各位哥哥姐姐们莫要嫌弃礼轻才是。”

“……你有心了。”华芷昕叹了口气，将礼物收下。

“对了，这位是?”温婧看向我。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朋友，无名茶铺老板羽澄羽掌柜，”华芷昕拉住我，又指了指她，“她是温婧，算是我师妹，不过两年前就没走镖了，如今待在彼此视为知己的苏府郡主身边。”

“苏府郡主……”闲来爱看上京八卦的我反复咀嚼这个称呼，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可是当今长公主的独女，韶安郡主?”

“是。”温婧笑了笑。

华芷昕难得没有参与我们两人的谈话，她低头看看手中的年货，脸上流露出难掩的沮丧。

“芷昕姐可是觉得礼物不称心意?”温婧偏着头问道。

“不，都很好，都是你华大哥最爱吃的，”华芷昕眼中蒙上一层雾霭，“只可惜……他今年怕是见不到了……”

“对哦，怎么不见华大哥……他是走镖去了吗？”温婧横眉，神色忿忿，“一来二去几个月，还能回家团圆吗?！芷昕姐你放心，我回头就帮你去骂……”

一滴、两滴，泪水打湿了包着礼物的草纸。

“他和其他全局大半数弟兄……都被捕了。”

“华大哥根本不可能是见利忘义之人！此事定有蹊跷！”

在我替华芷昕讲明事情的原委后，温婧气得拍案而起。

“然而眼下年关将至，那幕后黑手壁虎断尾，而各方官员就更是根本无暇顾及此事，”我沉声说道，“如今华大哥一行正在秘密押送回京的路上，现在的我们毫无头绪，唯一只能等。”

“但怪就怪在那批财物，”温婧双手托着下巴，“镖局从来都是谨慎行事，雇主生平、押物几何，都要在案上记得清清楚楚，如果有这么大笔不明钱财，就算押运费再怎么丰厚，华大哥也不会轻易同意去押镖啊！”

华芷昕眼眶微红，却也逐渐缓了过来：“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按理来讲，镖局的账本并未出错漏，然而那笔走私款又是从哪里混进去的？”

“也许……它的形式并非是银子或是银票呢？”我甩了甩头，想将脑袋里的一团乱麻甩出去，“总之，我们现在谁也不能下定论。”

“——还是等华大哥回京以后再见分晓吧。”

“我得走了，今天是小姐偷偷放我出来的。”温婧没坐多久便起身告辞，“最近几日我会与二位保持联络，若有什么事需要，温婧定义不容辞。”

“可若是你时常来此，你家小姐会同意吗？”我有些不解地问。

闻言，温婧莞尔：“如果我向她讲了你们的故事，她定是会同意的，说不准还会鼎力相帮。”

“这是为何？”

“往烟她……虽然是郡主，却总有一个颠沛江湖的梦啊。”

待到温婧离开以后，我与华芷昕四目相对。

好半晌，她才开口：“……我今夜应是不回茶铺了。”

“我知道，以防万一嘛，”我走至院门前，把门推开的一瞬回头，笑了笑，“你放心，我回去叫个人过来，最近几个晚上，我俩陪你。”

“……那人是谁？”

“还是她，阳晓鱼。”

夕阳的余晖洒至院落，铺下一片海市蜃楼一般的岁月静好。

本章出场人物：

学生：mwj共1人，总计12人

老师：0人

又上3000了……

我有亿点点担忧：以后每一章会不会不由自主地都变成超长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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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