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砚青出生的时候,都到了1961年了,困难时期也到了尾声,可胡桂花饿怕了,韩成文一弄点好吃的,好喝的回来,她自己就抢先吃了,哪里会顾着小小的砚青。
桂花知道自己的优点,她长的好,特别是在一众饿的面黄肌瘦的人群中,她这身还算白嫩的皮子更是让她显得尤其出众。
这可是她唯一的依仗,所以她对此很上心,无论如何是不愿意喂奶的,因为听说被孩子吸多了可能会不好看。
本来怀着砚青到时候就碰上了困难时期,那时候真的难得找到什么好吃的,在母体里没有吸收够营养,生下来后桂花不愿意喂奶,好不容易弄来的麦乳精,她也趁着韩成文不在家的时候自己偷偷吃了。先天营养不良,出生后又一直挨饿,这就导致砚青的身体不怎好。
桂花会做表面功夫,等家里人都在的时候,她对砚青还是很好的,又是抱又是哄,麦乳精也大方的冲给他喝。可养了半年下来,孩子还是瘦的可怜。
从那三年困难时期,因为韩母的多嘴多舌让左邻右舍、认识的、不认识的隔三差五就上他家来借粮,不管是求还是抢,都是桂花不要命的把人打走的。
儿子也为了能让家里吃饱,一天忙到晚到处找资源,桂花为了这件事隔三差五的挤兑老俩口,说他们为了外人不顾自己亲儿子的死活。
他们俩确实心软过几回,总觉得自己家比起不少人家还算不错了,被儿媳妇耳提面命的训了几回,也歇了心思,主要是不敢。
桂花的权威就这样在俩老面前树立起来了,一般情况下两人是不敢随便反抗的。
哪怕韩父不懂,可韩母到底养过三个孩子,虽然只养活了一个,也是有经验的,一看就知道砚青哭的这样厉害是饿出来的。
她小心翼翼的给儿媳妇提了提这个可能性,被桂花狠骂了一顿,说她那么有经验怎么把自己的亲孩子一连养死两个的?他们那个村能有多大,谁家不知道谁家啊?
桂花说了一句致命的威胁,老俩口现在只能靠韩成文养老,韩成文能不听媳妇的?要是惹恼了她,她以后就不管他们俩的死活了。
韩父韩母这一代人没什么文化,最怕的就是老无所依,死后没人送终。因为在意,对着亲儿子也不敢报以信任,竟真的听之任之。
韩成文忙着赚钱养家,他不会想到世上会有桂花这样的妈妈,也不懂孩子哭是饿了的原因。桂花告诉他砚青是在娘胎里没有养好,天生体质弱才爱哭,韩父韩母在一旁听着也没有说话,他就信了。
还是有一次桂花把孩子放在一边不管出去和人打麻将了,等回来的时候,孩子饿的狠了,哭晕了过去,身上盖着的小被子散了,冻发烧了,韩成文这才发觉哪里不对。
一家人慌张的抱孩子去医院检查,才发现孩子严重营养不良,长期饥一顿饱一顿的,肠胃还有问题,如果再不上心,估计养不活,桂花的问题这才暴露出来。
韩成文自责自己不够细心才害的孩子受苦,为了这事,他难得对着父母发了一顿脾气,他不懂,难道爸妈也不知道?豆腐铺和家里住的地方就前后那么点距离,难道他们真的一点也不知情?为什么不提醒他一声?
俩老唯唯诺诺的挨了这顿训,他们也想不到媳妇能这么狠心,何况以后还要靠儿子媳妇养老,他们哪里敢胡乱说话得罪媳妇。
这件事后,韩成文把孩子抱给老俩口带,不让桂花带了。她正好乐的轻松,而且韩家的日子并不像桂花以为的好,只能说现在吃喝不愁,离她想要的穿金戴银坐小车的生活差的远了。
桂花见多了城里的有钱人,心也养大了,想着另攀高枝。
机会很快来了,□□爆发后,县城里的一些流氓地痞趁着这个机会打着革命的旗号,□□劫了不少有钱人家。桂花的一个麻友孙兴发就趁机发了一大笔横财,还凭着心狠手辣弄了个革委会的主任当起来了。
这人本来打麻将的时候就和桂花眉来眼去了不短时间,他这一得势,桂花就顺水推舟的从了他,还哄得他同意一脚踹了家里的黄脸婆娶她。
本来按政策,韩家的这种小手工作坊不在被打压查抄范围内,可孙兴发和桂花怕两人的事情被韩家发现,举报他们搞破鞋,决定先下手为强。
本来两人只打算派人上门吓唬吓唬这老两口,最好能让他们主动回乡下去。韩家对桂花其实挺好的,她是想过好日子,可真没想过要赶尽杀绝。可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韩成文是在学校被抓走的,一切还算顺利。出问题的反而是一向老实巴交的韩父,□□来打砸豆腐铺的时候,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去阻拦。结果被这帮凶神恶煞的□□你一棍我一棍的打的晕死了过去,人倒下去的时候头撞到桌角,血流了一地,临死前眼睛还睁的大大的,这是死不瞑目啊!
这些人刚加入□□,还是第一次出任务,暂时对处理死人还不太有经验,一时慌了神,赶紧四分五散的跑了。等韩母把砚青带回后院藏起来,跑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被打砸的乱七八糟的豆腐铺,和躺在地上的老伴。
豆腐铺是他俩安身立命的地方,铺子没了,老伴也没了,韩母的天都塌了,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小砚青听到奶奶的哭声,又跑回来看,拉着奶奶的手叫她不要哭,被她一把推开了。
韩母现在有点魔怔,把砚青也恨上了,总觉得刚才要不是为了送砚青回去,老伴就不会死,她在一旁肯定可以看着点。
胡桂花知道□□今天要过来搞事,特意避出去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没那么狠心,韩家人对她还不错,特别是她那个男人,长的好,顾家又有责任心,她心里还是有点喜欢的。要是他再有钱一点,有权一点就好了,她肯定不舍得离开他。
她仔细想过了,就是为了砚青,成文都不会闹出她搞破鞋的事,所以她真的只想吓一吓他们,好让他们早点回乡下去。
可回家一看,她傻眼了,他那公公躺在地上好像已经没气了,她那婆婆只知道哭,人好像有点疯魔了。
这下有点难搞,她一时也有点慌了神。她以为这老两口胆子小,应该会躲起来,谁知道倒霉的出了这种事。可死都死了总要入土为安吧?
她不想沾上一身腥,桂花跺了跺脚又匆匆跑了出去。找到她的好朋友孙兴发,她把人拉倒角落里,问:“不是说了只吓一吓他们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一家老实人,哪里敢出去乱说话。”
“我老婆怀疑我俩之间的事了,今天去抄韩家豆腐铺的人是我妻弟,我要是拦着,不更显的我心里有鬼?”
“这样吧,我这婚暂时是离不了了,你男人得先留在城里打打掩护。”他那小舅子也混了个小头头,他暂时还不能来硬的。
两人一阵絮絮叨叨的商量,觉得还是先等等,等孙兴发站稳脚跟后再说。
孙兴发统共只读了几年小学,算是认得几个字,碰到写工作报告这些他就一筹莫展了,恰好胡桂花她男人笔杆子耍的好,先留下来给他搞搞文书方面的工作。
胡桂花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好歹保住了韩家不继续被批斗,也算尽了心了。两人商量妥当后,一致决定让她先去探一探韩成文的口风,他现在正被关押着。
另一边的韩成文百思不得其解,要说批斗抓人,他家既不是条件最好的,他也不是言行最出格的,无论如何轮他也达不到被抓的程度吧?除非他得罪人了。
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到底得罪了什么有权有势的人物,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罪的,他自认性格还算温和,从来与人为善,不会轻易和人结仇......
突然被告知家里有人来看他,又看到桂花略微有点心虚的神色,他心里就明白过来了。桂花一个乡下来的姑娘,在县城人生地不熟的,他才被关了一天,她从哪里得知自己被关押的地方,又是通过什么途径疏通关系来看他?
“爸不小心撞到头,人没了。”桂花站在离他稍远一点的地方,小声告知他这个噩耗。
韩成文拳头捏的咯吱作响,狠狠的盯着桂花,有心想问一问她,又觉得问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她人出现在了这里,身上光鲜亮丽的,就很能说明问题了,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我现在不想追究是谁的责任,看在我们家一直以来对你还不错的分上,你能去说一说让我送我爸回老家安葬吗?”韩成文勉强压下心里的愤怒,力持平静的问。
“可以,但是你处理完爸的事,还要回来呆一段时间。我朋友有一个文书的工作,需要你来做。”桂花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有点虚。孙兴发认识的大都是和他一样的狐朋狗友,都没读过多少书,韩成文是他知道的学历最高的人。
“你不觉得你们欺人太甚吗?”成文定定的盯着胡桂花问。
“现在大环境就是这样,你自己出去看一看,哪里不是哭爹喊娘乱糟糟的一片,当街打死人的也不是没有,我们家还算好的了。”
这种环境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真不在少数。父不父,子不子,连枕边人为了利益都可以出卖你,你永远不知道身边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你一直在外面读书,不知道种地有多苦。农民一年到头忙的要死要活的,好不容易种点粮食出来,不管收成好坏,都要交征购粮。除了这些还要交三超粮,不然那三年饿死的人里为什么大半是农民?”
还不是因为粮食都被强行征收走了,自己家里没有余粮。农民是没有粮票的,连去买都没有门路。桂花这话说的也算苦口婆心了。
之前讲人民公社好,大搞集体经济,家里一分自留地都不让留。先是□□,造成大量浪费,再有□□浮夸风盛行,那些干部为了政绩好看,虚报产量,那些虚报出来的税收该谁负责?
最终还不是全摊到了农民身上。他们本该分到的粮食都被迫交了这多出来的税,叫三超粮。现在又搞什么大窜连,千千万万的□□到处乱跑乱晃,车费哪里出,食宿费哪里出?她一个没读过书的女人都懂,韩成文能不懂?回乡下种田不是个好出路。
“我虽然不是什么好女人,可我也知道好坏,我真没想害你们。你是被关起来了,可你好歹没出其它事,不信你出去看一看,外面戴高帽子游街的,挨批挨斗的有多少。”
“你们文化人没下过地,不知道种地的辛苦。靠着种地养不活全家的,你不如留在城里,干点自己擅长的工作。”
韩成文冷静下来好好想了想,觉得桂花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不然当初他爸妈也不会咬牙离开老家,还不是因为种地种不出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