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华看童妮不像是知道了什么的样子,在心里暗暗安慰了自己好一会儿:“别慌,别慌,还有机会。今天走的不够远,才被她找回来了,下次走远一点就好了。忍住,忍住,千万别发脾气,现在一定不能和她闹翻,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好不容易做好了心里建设,压下了那口郁气,翠华才扯出点笑容,说:“妈回去饭店没找到人,以为你先回来了。肚子饿了吧,你先吃面,妈再去做点。”
“嗯。”童妮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开始吃。走了一路,她肚子饿了。她长个子比同龄人快,饿的自然也比较快。
翠华忍到进了厨房,才开始咬牙切齿,整个面部都扭曲了。这个鬼丫头,可真难搞。她明明听说队里的大毛跟他爸妈去公社的时候就差点走丢了,他爸妈找了好久才找回来,听说这孩子搞错了方向,差点走到别的生产队去了。
都是一样的年纪,怎么童妮就这么难搞呢?翠华真恨不得尖叫两声,好发泄发泄自己心里的愤怒。然而,两人暂时还没有撕破脸,她不能,不然下次就更不好骗了。
翠华花了几天调整好心情,这次挑了个大队的拖拉机去公社办事的时候,搭的便车。她这次打算带童妮去县城,更远,需要在公社做客车。为此,她还专门找大队长开了两张证明。
没办法,现在没有身份证,没有证明会被人当盲流抓起来,到哪里都寸步难行。
童妮所在的小队是没有拖拉机的,她自然也没有机会接触这些,客车更是新鲜。虽然里面挤的不行,人在里面就像是一铁皮罐子的沙丁鱼,哪怕不扶着椅背也没有地方可以摔倒。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翠华把童妮带到离车站稍微远一点的国营饭店,这次特别大方的给她点了个土豆烧肉,花了两毛五,还有粮票,死丫头还一点也不客气的让她再点一个米饭,说是她从来没吃过白饭,听说吃菜都要配饭的。
翠华在心里骂了句:“吃吃吃,吃不死你。”她自己都没得吃,很有点心疼,一想到以后能彻底摆脱这个讨人厌的,就觉得一切都值了。而且她总觉得周围有人偷偷的看她,她总觉得那眼神带着审判,她不想继续呆下去了。
同样的理由离开后,躲开了那些讨厌的眼神,翠华这次忍不住放松的笑了起来。去往他们公社的班车,一天只有两趟,现在这趟过后就没车了,她就不信了,都这样了童妮还能找回去。
她想的没错,童妮当晚确实没能找回去。翠华一时太开心了,连大军的死都不怕了,难得睡了个好觉。
县城比公社大多了,童妮也不敢乱跑,吃完饭等都没有等翠华,她大概明白了她那便宜妈是真的铁了心想甩了她。她到是想去找她亲生爸爸妈妈,可她一不知道他们人在哪里,二没有出行证明,哪里都去不了。
等她沿路返回车站的时候,听说最后一班车早就走了,今天再也没有了。那里的工作人员还好心告诉她,明天早上十点钟有一班车,让她明天早点来。
童妮没有手表,也不知道去哪里看时间,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就在车站附近,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缩成小小的一团,躲了一晚上。
好在她穿的灰不溜秋的,一般人还真注意不到她。就是有点冷,她都不敢睡觉,怕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们村有个老奶奶就是在冬天的时候睡着了再也没有醒过来,过了好久才被人发现。
第二天早上一大早,童妮就跑到路边盯着了,谁知道十点钟是什么时候,要是错过了,她就得再挨一晚上冻,她不想的。而且这里她又不熟悉,去哪里找吃的都不知道,她也没有那些票票,还是早点过来等着好。
早知道就找翠华要一点了,或者以前卖兔子的时候不只要钱,换点票票也好啊!都怪自己当初不够用心才没有弄清现在的世道。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觉得自己都快冻成冰棍了,原地蹦跳了一会儿才勉强保持热量。
很快她就看到一辆拖拉机车经过,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辆回春山公社的车,昨天做的那车明明是有顶的,眼前这一辆就是个拖拉机呀!
管它的,能回去就行了,想到这里她赶紧跟着跑上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师傅,你们是去春山公社的吗?能带上我吗?我有钱。”
童妮看到的拖拉机其实是打算回乡的砚青父子。听说最近几天可能要下雪,韩成文解决了城里的事情,打算先回乡下住几年,以后的事以后再考虑,先看看形势会不会转好吧!
城里现在太乱了,天天搞政治学习,搞批判,喊口号,他还不得不在给他戴绿帽子的男人手底下做事,没意思。他写信回家问过了,村里还算平静,现在不搞这些了,比城里安全多了。
他跟着孙兴发做文书的时候,见过不少他们弄出来的事情,他知道那些人有多狠,也不敢继续呆下去了,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没了,砚青没人照顾。
孙兴发那小舅子在出任务的时候,被自己人从后面放了冷枪,谁也不肯承认是自己干的。小舅子一没了,他那老婆和孩子就被他赶回老家去了,转头他就娶了胡桂花。要说里面没点猫腻,成文是不信的。
所以他在县城附近的生产队找了一辆拖拉机,把全部家当都装上,打算回老家避难。拖拉机手都是关系户,用公家的油钱接外快是常有的事。
这车一旦开起来“咚咚咚”的声音特别大,司机没听到童妮的叫声,就是听到了,一个小娃子,他也不会停下来,现在就是想搭个顺风车,也是要有关系的,不然就得长的好看。
韩成文和韩砚青看一个孩子跟在后面跑的飞快,赶紧大叫了几声让司机停下来。人家出了钱,还给了他一包烟,司机也没耍架子,配合的停了。
童妮看到后赶紧加快脚步快跑了几步,大声问:“师傅,是去春山公社的吗?能带我一程吗?我可以给车费。”她这时也会意过来了,这肯定不是公家的班车,上面摆满了家具,只在中间留了一个小空地,放了一把凳子,估计是爸爸抱着儿子坐在上面。
“行,你上来吧!”韩成文看这孩子一个人,周围也没有大人,心里很疑惑,也不好在这里问他。司机嫌他们家有点远,本来就不太想接这一单,他怕多耽误一会儿,人家改了主意。
童妮手长脚长,都不用韩成文帮忙,很快就爬上了车。两父子往旁边挤了挤,让她坐过来,说这里避风。
童妮扯了个笑容坐了过去,她冻了一晚上全身冰冷,是要注意一点,不然感冒了可太难受了。
“你是家住春山公社那边,还是去走亲戚?你家大人呢?”这也不知道是和家里人走散了,还是自己离家出走的。
“嗯,我回家。我妈昨天把我带到县城,自己先回去了。我错过了班车,只能等早上这班。”
“你妈妈是不想要你了吗?我妈妈也不要我了?”砚青听说过有些重男轻女的家庭,为了给即将到来的儿子腾位置,会把家里的女孩带出去丢掉。可眼前的姐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能丢呢?
韩成文一听儿子这话,有心想阻止,再听他后面那句话,心里有点难受,觉得对不起儿子。看那小姑娘不像受打击的样子,就闭嘴了。
“嗯,她估计想把我扔掉。没关系,我自己能找回去。”
两个孩子又相互交换了名字和一些彼此的信息,很快熟悉起来。砚青知道童妮比他大三岁后,就开始一口一个妮妮姐姐的叫了起来。看她的手红红的裂开了,好像还有点发炎了,赶紧脱下自己的手套和帽子给她用。
童妮不愿意,自己的手有点流水的迹象,还有的地方化脓了,很恶心的,弄脏了砚青的手套多不好啊。她说:“不用了,我的头发很厚,和戴了帽子差不多了。我也不太冷,不用戴手套。”
“戴上吧,过后洗一洗就行了。”韩成文看出了小姑娘的顾虑,开口让她接过去。这要是个男孩子,他可以像砚青一样裹到自己的大衣里抱着,可这是个半大的小姑娘,实在不太方便。
“谢谢韩叔叔,谢谢砚青。那我洗好后再还给你。”童妮觉得这个叔叔和弟弟是好人,不仅让她免费搭车,还借帽子手套给她戴,她还东西的时候也给他们送点东西当感谢好了。
她现在知道两家其实离的不远,他们在六队,砚青家在一队,走大路要从七队穿过大队,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就能走到了,要是从七队的田地里面穿过,能更快。
童妮这顺风车一坐就直接坐到了七队去往他们队的岔口。他们从县城出发时九点钟左右,现在都快十一点半了。
翠华去大队有点事,刚走到岔口,就看到从车上爬下来的童妮,有点不敢信心自己的眼睛,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了看,不是那贱丫头还能是谁。
可真是阴魂不散,她气的身体直发抖,人也跟着晃了一晃。又看到和童妮说话的那男人,那眉眼,那气质很有点像当初的徐少爷。
翠华痴痴的看了一会儿,心里想着莫不是徐少爷发现了,找上门来了?又觉得不太可能,他可是资产阶级,天天都有人监视的,哪能随便走动。
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她又仔细看了看那男人,其实也不那么像,只是那股书生气,那副白净斯文的气质像罢了。
“韩叔叔,砚青,那是我妈妈,我先回去了,等我把手套洗干净了,我就去找你。”童妮摆了摆手,让他们赶紧回去。
她们这一路说的话可多了,比她过去一年说的都多,不过大多是砚青说话,她在一旁听着。她平常总是独来独往,还是很珍惜这唯一的小朋友的。她知道砚青的身体不好,就让他们早点回去好烤烤火什么的。
韩成文看着呆呆愣愣的站在不远处的翠华,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让司机开走了。他心里对翠华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坏印象。
童妮穿的那身灰色破棉袄,明显是用旧衣服改小的,脚上的棉鞋听说是她自己用兔皮和人换的,更不要提她那满是冻疮的双手。韩成文看不到童妮身上有大人照顾的痕迹。
反观她那妈,穿着新的碎花小袄,还掐了腰身。头发梳的油光水滑的,皮肤还算白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香味。这样的妈和他那前妻可真像,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孩子却不管不顾,连个冻疮膏都不舍得买。
孩子走丢了一个晚上,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担心的样子,不然也不能有心情打扮。现在看到人自己回来了,还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对翠华的第一印象已经低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