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谣山海 第2章 汝名何谓

看着奔流的洪水，像要淹没到天际。仓洛音暗自嗤笑，雾织人一生都害怕的大雾，也在巨大的洪水前丧了胆。巫师木比曾说雾迷花是大雾的孩子。可现在，洪水淹没了那么多雾迷花，大雾却没有一丝一缕的出现。

“汝名何谓？”仓洛音垂下头，神情呆滞，对头顶传来的声音恍若未闻。

“你叫什么名字？”看着身边树干上站着的少女，在短暂凌厉过后，眼眸中的黑瞳，突然转为浓雾般的深灰色，仿若失去生机。桑木炎黎用手拂了拂胸口凌乱小巧的脚印，用谷民们的语言方式，又问了一遍。

仓洛音抬头，看了眼与传闻沉默寡言不否，还略显聒噪的雾织首领。突然悲怆恸哭……作为首领，不是应该护其谷民安全吗？看着树下带走父母，无情的洪水。她深灰色的瞳孔中，绽出一点淡淡的蓝，那蓝美的妖娆，摄人心魄。接着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成为黑色。

桑木炎黎皱眉，他从不知雾织人的眼眸会变色。

仓洛音嘴唇轻颤，看着满目疮痍的雾织谷，含了几分幽怨的声音响起：“现在的我们皆为苦难，如若能活，才有名字……”

闹过之后静静流泪的少女让桑木炎黎双眉紧皱，他用自己的理解重复了一遍仓洛音的话：“凡我生民，皆历苦难，苟存于世，始有其名……”

是啊，苟存于世，才能有名。

这场洪水不仅摧毁了雾织谷的家园，也夺走了无数雾织人的生命。他们是谁，叫什么名字，没有人会知道。

仓洛音听着桑木炎黎低沉的重复着她的话。身形高大的雾织首领，谷民们都期盼着传说中的他能回来阻止这场灾难，可他的出现却先是救了她的命。

桑木炎黎父母均为上古神族。逢难避于雾织谷，神族胎孕百年其母因奔波早产。桑木炎黎出生时雾织谷中雾气浓重，到处弥漫着散不开的大雾。如棉絮塞满房间，挤压着雾织人胸腔中不多的氧气。

但随着他一声啼哭，大雾散尽。阳光瞬间照了进来，金光遍地。扼住雾织人脖颈的大手，放佛瞬间失去了力气。

雾织谷上一任首领巴哲卢为他取名为黎，冠以他上古父姓桑木和母姓炎，他的全名为桑木炎黎，并宣布他为下一任雾织首领。

巴哲卢希望，在下一次大雾灾难来临时，他依然可以为雾织谷带来黎明。

桑木炎黎七岁时参加第一次祭祀，首领为其点额，却莫名离世。年幼的他虽成为了雾织谷新一任的首领，但因其总伴有大雾异象，巫师木比认定，大雾恶灵寄身于拥有上古血脉的他体内。葬了巴哲卢，七岁的桑木炎黎，便被巫师木比送往谷眼中净化恶念，一去十年。

谷民们看着突然归来的首领，满眼期待。他们希望首领的归来能够改变什么。却完全忘记了，这一次的灾难，不是雾带来的……

谷中高大结实的大树很多，幸存的雾织人却是少数。

洪水经过，不是每一颗树都经得住冲击，谷民们站着的大树多被拦腰冲断，随着巨木摧折，訇然巨响，众多谷民掉入洪水中，巨浪翻滚间，转眼消失不见。

桑木炎黎回首，向跟在身边的左侍古诺七和右侍鹿竹，沉声吩咐道：“汝等速去助民。”随即回身将仓洛音安置到树顶。少女恍若紫藤褪色，脸颊无色无光。眼底仿佛蒙了一层灰。他刚回谷时，一眼便看到，失去父母的少女，挂在树干，满眼凄楚。

破碎的模样让他心间一颤。

桑木炎黎眸光漆黑似夜，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瞬。随即转身，从紫藤扶桑树干上高高跃起，宽大的手掌中飞速旋转着一把带孔的玄铁短管。

接着，谷民们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犹如神降，桑木炎黎手中金光大盛，迅速将其周身笼罩，落入奔涌的洪流中央。

金光瞬间被洪水挤压变形。桑木炎黎身形不稳口中带血，金光晃动间几缕鲜血附着在他双手中，从他指尖如炊烟般上升。他双手扭动，仿佛扯出一个符咒，玄铁短管金光再起，随着他的手猛的向下。

原本奔腾咆哮的洪水仿佛被钉住七寸的蛇，气势瞬间减弱。

看着可以从奔腾的洪水中冲天而起的桑木炎黎。谷民们倍感振奋。“黎君！黎君！”谷民们自四面八方呼喊着，拥有这样强大的首领，是雾织谷之幸。

仓洛音靠着树干，看着树下翻涌速度渐缓的洪水中突然有一根‘雨夜鸟’的羽毛一闪而过，她突然意识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雨夜鸟’的低吟停止了。而这洪水不知是否因为桑木炎黎的缘故，也在彻底淹没了雾织谷后，从缓慢奔流到悄然静止。整个雾织谷像泡在了深深的水里。

就如一场蓄谋已久酣畅淋漓的报复一般，这场复仇摧毁了雾织谷，带走了无数雾织人的命，还有仓洛音的父母。

想到自己的父母，仓洛音低下头，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顺着她的手臂，消失在她的麻布裙里，她喉咙中压抑着呜呜的声音……

这世上，又多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

在紫藤扶桑树上，或坐或站的雾织谷民们，为自己暂且保住的性命，心下猛地一松。

桑木炎黎和巫师木比站在一处，与谷民们看着洪水的流向。只有洪水退去，他们才能再建家园，可一昼一夜后……看着似长在谷中毫无退意的洪水，巫师木比苍老的声音响起：“留在此处，唯有坐以待毙。”说着，转头看向桑木炎黎。

大家都知道，如果想要活下去，在这一片“汪洋”里一直呆在树上，是不能实现的。但怎样才能跨越这如猛兽般的洪水，再者十几代人中，没几人出过雾织谷的雾织人，在谷外能不能生存……

大家也都不约而同看向桑木炎黎。他虽然年少，且一直生活在传说中。但他也当真如传闻所说，拥有上古血脉，力量强大，强大到可阻洪灾。做为首领，他是谷中现存除了巫师木比以外，唯一一个守在谷眼中，能自由进出雾织谷的人。

桑木炎黎双眉紧锁，恍若不经意般看了眼树顶上，紧闭眼睛的仓洛音。相比起帮助了无生念的仓洛音，助谷民去到谷外求生，仿佛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原也是在观察洪水迹象的桑木炎黎，思索片刻后沉沉道：“吾等各于其树，以枝系枝。以紫藤之距，跃出雾织谷……外间天地广袤无垠，雾织人自陨岁一，可离谷而生十年。待洪水退尽，吾等可再返故土，重建家园。”他声音不高，却句句传音入耳。

桑木炎黎话音刚落，谷中一抱着婴童的母亲高声喊到：“如今之境，恐数日之内难保性命。若出谷以一年之寿换十年之生，我愿为之。”

妇人的话引起所有谷民认同。暂时离谷是最好的选择，求生的意念燃起。大家不再多言，纷纷低头按照首领说的利用树枝相互缠绕，加长，绑结，甩到相邻最近的树上另一个雾织人手中。谷民们势必要制成一道足矣跨过整个雾织谷洪流的天梯。

雾织谷中紫藤扶桑生的高大，其树上嫩叶可食用，树皮、果实、和树叶均可入药，平时用于建筑、制作家具和乐器。而在这时，这伟大的紫藤扶桑树又即将成为人们逃生的阶梯……

“汝可愿与吾同行？”桑木炎黎看着树顶处，那不知好歹的少女。忍不住沉沉询问出声。他的声音就如他的人一般，冰冷低沉。突然在仓洛音耳边响起。

仓洛音睁开眼睛，泪水滑落。不知是因悲伤，还是被突然出现在身边说话的人吓了一跳。

她朝着桑木炎黎轻摇了摇头……

桑木炎黎神情闪过一丝怜悯：“如此，吾且先行。”说着将一把雾迷草放在仓洛音手边道：“饥则食之。”

凝视着面前身形高大的男人，仓洛音轻轻点了点头。桑木炎黎看了眼仓洛音，转身抽出大树枝条缠绕加长，甩勾到附近另一棵树上，跃上跃下在众多紫藤扶桑树间抽枝打结。

雾织人的双手有力而灵巧，纵横交错在洪流之上的树枝天桥，很快就搭好了，在桑木炎黎的指挥下，雾织人不断的靠近谷眼处。

巫师木比拿着九幽木杖，站在靠近谷眼一段巨大的藤蔓上，没有人知道他的年龄，一代又一代的人们都称他为巫师木比。

他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岁月在其上刻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他发如秋霜，肌肤亦如枯木之皮，满是褶皱与沧桑。然而，那双眼睛却犹如青湖，清澈而明亮，目光如炬，仿佛能够洞穿世事……

突然，谷口处有一只鸟飞过，拖着五彩斑斓的尾羽。“巫师巫师！”鹿竹出声轻呼道。只见巫师木比迅速扔出木杖，木杖犹如利剑，扎中了飞鸟的迷幻的身体。

一瞬间，飞鸟的身体如泡影般散尽，化作一团浓雾。一个巨大的洞口毫无征兆的展现在众人面前。九幽木杖重重摔在地上，像巫师木比一样，好似马上就要形归息壤。

谷外的阳光穿雾而入，炽烈如灼。与谷内温煦如抚的阳光不同。雾织人的脸都沐浴在这炙热的阳光中，如受神灵之洗，焕然一新。

谷外之风亦至，仿若挟天地之清气，涤荡万物之浊氛，拂面而来，令人胸怀豁然开朗，神思为之一振。这是可以让生命鲜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