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劫 第31章 第 31 章

一队人从门廊深处走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老者，干瘦如枯竹，长髯飘飘。刚才那个叫葱头的，正在老人侧后方引路，石壁一开，他见着熟悉的几个身影，咧着嘴一抻脖子，忙向老人道：“族长族长，这就是了！”边说着手掌边向薛湜她们方向一摊。

此时三儿早已从巨石上翻身而下，白鹤般轻盈落在砂石上，却一丁点动静都没有，面向薛湜他们介绍道：“这就是我们族长了，后面是几位长老。”

薛湜佯装无事一般一一点头致礼，反观易承简，双手环胸，只单单向着那族长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后面就懒得装样了，用一种探寻的眼神在那一行人当中逡巡。

但那些人仿佛毫无察觉，自顾自将薛湜他们迎入门廊。

“贵客快快请进，快午时了，别在外面停留了。”

薛湜虽有疑问，但压着没出声，因为她猜到有人会替她开口。果不其然，白肃平平道：

“为何午时不得在外？”

族长没说话，他背后的葱头探出个脑袋，代为回答：“午时，是要刮尘暴的！”一脸的煞有其事。

实际上，也算是对得上他这幅神情。因为就在下一瞬，耳边忽起呼啸声，众人回首一望，方才的来处，哪里还看得清楚，漫天皆是棕褐色的尘烟，如同潮浪一般，朝这边翻搅过来。

石子砂砾摩擦声如同海潮，劈头盖脸罩过来。

这尘暴起得十分突然，就像面前的石壁一样，好像完全凭心而动，想着什么，下一刻就来什么。

大家也顾不得那么多，纷纷闪身入洞。

石壁顷刻闭合，与此同时，廊内拱顶密密麻麻闪起莹光，恍若星辰，照得一片明亮。

薛湜偏过头低声去问刚刚闪到她身旁的三儿：“这是何物？”

三儿不以为意，挠挠头道：“我们这儿的石头，不知道叫什么，到处都是，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族长抚了抚长须，眼光似乎在薛湜众人身上一扫而过，笑道：“几位看着面生，想必还是第一次到这儿来吧。”

石壁一合，外边的尘暴啸声顿时消弭，刨去外界噪音的影响，族长虽是不疾不徐开口，声音平稳，却在这空荡的门廊中显得格外气势雄厚，实在是和他清瘦的身形不甚匹配。

虽然薛湜并不想出这个头给族长回应，但反观白肃，目光正在四处探勘，根本顾不上这边。那鉴光，自从呼哨声过后，整个人就蔫儿嗒嗒的，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至于易承简，更不用说了。

薛湜维持好他们宾客的身份，礼貌回道：“正是。”

现在两眼一抹黑，一点线索没有，情况只能一步一步摸清楚。

族长朗声笑道：“各位想必也是族内翘楚，贺家才会放心让你们来此。”

这话说得奇怪，但没等深究，那族长就领着众人将薛湜他们引入门廊深处。

这族中之人话很少，除了最开始的几句寒暄，而后这一大波人便没了声响。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石洞内，只听见足音响。就连原先活泼的葱头和三儿，也不知是不是现在长辈多的缘故，也不怎么开口了。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正前方隐约透出光亮，并不是拱顶上那些莹石闪烁的冷光，而是暖色的天光。

一堵琉璃壁出现在众人眼前。这壁砌得厚，不到通盈剔透的程度，只堪堪能看清楚外边景象的轮廓，作采光之用。

薛湜投去目光，往外伸去，似乎是和来时一般无二的石滩。走的这些功夫，竟是将这石壁走到底了。

可观望四周，除了脚下这条路，并无别处可走。

方才跟着族长的一位胖长老绕到左侧的石壁上，摸索了几下，不知揿下了什么开关，登时机括声响起，洞开一间石室。

众人次第进入，石门自动关闭。那一方石室虽从外面看着狭小逼仄，但进到内里却发觉甚是宽敞，容纳十余人绰绰有余。

“议事厅和大堂都在第四层，各位贵客的厢房在第八层。”

可能是考虑到他们初到此地，族长又着重叮嘱了几句：“虽然贺家家主应当同你们说过，但老夫还是啰嗦几句，这里石壁上附有结界，无法御物飞行，若是需要上下，只能通过这石井。”

“石井只有这一个吗？”易承简终于开了口。若是全族老小都居住在此，一座石井怎么忙活得过来。

但出乎意料的，族长点了点头。

“为何不多修几个？”白肃见这石室周遭光秃秃的，没什么好打量的，才收回目光，帮易承简追问道。

族长沉默了一息，石井外侧凿开了一道小窗，嵌的是和刚才琉璃壁一样的材质，随着石井上升，小窗从道道石梁穿行而过，落在族长脸侧的光忽明忽暗，他语焉不详：“路太多了，就会容易走岔。”

说话间，石门开了，强烈的光线直剌剌泼进来，逼得人眯起了眼。

目光所及，是一处悬于石壁外侧的长廊，修得极为窄小，仅仅两人之宽，若是一来一往在这碰上，恐怕还得拨肩让路。

沿着长廊一路向前，终于到了这族长口中所说的大堂，门扇就开在长廊里侧，彩绘的门檐角挑出长廊，只是受这荒石滩上的砂石尘暴侵蚀，颜色早已不复鲜亮，如同这族内人的褐色长袍一般，灰扑扑的。

大堂里头的陈设也相当质朴，桌几两列排开，上首的椅子稍显考究一些，扶手上还雕了些花样，至于下面的，款式粗拙，木质色彩暗淡，像是多年没有养护，死气沉沉得像是棺木一样。

片刻后，薛湜就发觉，粗拙的不仅是装潢家具，就连席面上摆的餐食也是，简直返璞归真。

作此之说不是没有根据，明眼人一瞧就了然。因为此时桌上餐碟内摆放的，都是粗粝的石子，就连喝酒的陶器当中，盛的也是沙土。

易承简蹙了下眉，不着痕迹地将杯中的东西全都借着宽大的袖口掩饰，倒到了地上。

反观族内众人，恍然不觉，自顾自地喝着杯中的沙土，嚼着碗中的砂砾，本就血肉模糊的口腔，现在全都淌下乌黑的血来，混着脏灰泥沙，一直流到下颌，那些人全都恍然不觉。

原先薛湜都差点忘了这群人是个怎样的存在，现在看见这一幕，这才惊醒过来。

方才自己，差点就将自己一步步代入到宾客的角色当中，将这些似鬼的东西，认成正常的人。

就连一直恍恍然的鉴光，也端起了手边的陶杯，作势就要喝下去。坐在旁边的易承简随手拣起一颗盘中的小石子，食指中指一弹，便飞将出去，砸在鉴光手腕上。

力度正好，不至于让人跌了手里的东西，但却足以作提醒之用。鉴光吃痛，回过神，看见杯里的东西，蓦然一惊，装作无事发生，又将杯子放回了桌上。

也是因为族内众人寡言，他们并未劝饮劝食，只是偶尔几句不甚熟练的场面话，也算是好糊弄，一场宴席下来，时间倒也没过多久。

关于宾客的来由，通过席间只言片语得知。这里的族人姓林，林氏一族上下机关全由贺氏设计打造，这次邀请贺家人来，是因为几个房间当中的传送通道出了问题。

这与族长此前的言语不符，他在石井当中说的是只有一个通道能够上下来去。询问下才知道，这里说的传送通道，并不能跨越上下层，只是连接同一层不同房间的通道。

“不是有长廊连通吗？”当时白肃如是问道。

“是这样没错，但七层往上，便建不了长廊，每次修建，不出三天，必然坍塌，个中原因不乏尘暴、材料断裂......”

这也就意味着，薛湜他们居住的第八层，是没有长廊的。

正如薛湜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向上的石井停在第八层时，那扇小窗，正好被石梁遮挡，隔绝全部的光线。

随着铁索轱辘的声响在石井内渐渐平息，厚重的石井门打开。一股灰尘混着石岩的寒气扑面而来。

“我们这儿太久没来客人了，可能会有点味道。”站在最前面的三儿急忙解释道。出大堂时，族长让他带着薛湜一行人去房间，下午再去查看九层的机关，商谈修缮事宜。

众人从石井出来，入目就是一道影壁，说是影壁其实也实在是高抬了，因为这石面根本没经细磨，上边几道天然的刻痕，勉强当做雕花。

绕过影壁，便是起居室的石门，无雕无饰，只有两个门环。

三儿上前推门，拱手道，“各位请进。”

易承简在房内踱步绕了一圈，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三儿立即道：“若是不满意，可以看看后面的几间。”

按照这林氏一族的风格来说，后面几间也必然大差不差，这里至少还靠石井最近。

易承简摇了摇头，勉强应下：“算了，就这间吧。”

“行嘞，那之后缺什么再和我说。”三儿走到边上将半遮的窗幔拉开，任外面的天光穿过琉璃窗投射进来，又怕他们觉得不够亮堂，从角落的柜子深处掏出了几支蜡烛和陶盏，点燃了支在最中央的桌案上，看薛湜他们似乎没有什么事了，这才合门退了出去。

外边石井的机括声响起，房内的白肃才开口：“主上，这里是不是......”

还没等白肃说完，易承简就点了点头。

旁边的鉴光不明所以，明知此时应当将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薛湜正在四面查看屋内的陈设，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听见话头，也懒得管这人话的虚实，顺便接过：“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