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漆黑一时无法适应。
白羽音打了一个哆嗦,抬头周身的黑暗。
许久过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一间教室之中。
就像是遭人排挤的孩子,在课堂上因为羞怯不安而低下了头,再次醒来时只剩她一人,没有人叫醒她,没有人察觉她。
苏醒时的寒冷还残留在四肢百骸,即使实际上连睡眠都不曾有过。
她低头看。眼前的课桌充满了不同人的“杰作”,涂鸦、刻痕,尽是些不堪入目的话语。
幼稚。愚钝。为了低劣的集体感和归属感,将恐惧和孤独以恶意的形式无限放大在他人身上。
她踹开了桌子,任由它发出吱嘎吱嘎的鸣响声,从椅子上站起来。
其他人呢?这里显然只有她一个人。
是林萌萌的把戏吗?
“林萌萌。”她叫道。
寂静无声。
“……林将雪。出来聊聊吧。”
寂静让她能听见自己的耳鸣音。
看来是出了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
傻站着也没用。白羽音叹了一口气。
“哔——”
寂静中响起的声音刺耳突兀。
“任务目标:找到她。”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吗?她又是谁?
教室的挂钟显示现在是六点半。可是窗外一片午夜般的漆黑。
“嗒、嗒、嗒。”走廊有脚步声传来。
白羽音没有声张,猫在门后向外窥去。
远处朦胧黯淡的灯光照亮了背影。
即使看不清具体的细节,但那轮廓分明就是林萌萌的背影。
“林萌萌……?”白羽音试探性地小声呼唤道。
林萌萌就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向着走廊尽头走去,几乎就要消失在白羽音的视野之中。
于是白羽音不得不迈出教室的大门,朝她的方向追去。
这一举动太过草率。白羽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不像她。原本神经质般的慎重晚了感性一步,这时才慢慢占据她的头脑。
这不是个好习惯。白羽音蹙眉。是突如其来的黑暗和变故扰乱了她的心神吗?
她停下了脚步。
余光瞥到了墙壁上散发着荧光的安全出口标识。
对了,这算是一个关键问题。
学校作为一个半封闭半开放的场景,从常识上来讲把空间切割成了三个部分。教学楼,封闭的;操场、广场等,空间上开放,但同时被圈在校园的墙内;墙外的社会。
那么这个任务所囊括的空间到底覆盖了哪些部分?
白羽音顺着“安全出口”的指引,一路向下走去。
教学楼的门就这样敞开着。她试探性地踏出一步。
安然无恙。
第二步。
回过神来时,她正坐在教室的椅子上。那张充满涂鸦的课桌规整地摆在她的面前。
看来是离不开这栋楼了。
有点冷。白羽音拉紧了身上的衣服。
“啪啦啦。”
药片撞击瓶子的声音从口袋中传来。白羽音很确信直到刚才还不存在这种东西。
她摸索着口袋,掏出两瓶小小的药瓶。
“思诺思”。白羽音认识这瓶药,在她的印象中是一种安眠药,但吃了它往往会造成很严重的幻觉,甚至出现梦游的情况。但并非普通的梦游,而是像有另一个自己掌控了身体的主动权一样,做着正常的事情,连身边的人都察觉不到身体的主人其实早已陷入酣睡。
另一种……“利●●”,看不清楚。恐怕也是精神类的药物吧。
白羽音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又看了看自己白皙的双手。
视角有着微妙的变化。
她大概率此时并不是以“白羽音”的身体来活动的。这具躯体要稍微高一些。
难道是林萌萌的视角吗?白羽音想到她的过去,合理性似乎增添了一分。
不,先不要过分思考了。
“嗒、嗒、嗒。”又是脚步声。
她向窗户看去。
橙色的发丝正好从窗前掠过。
白羽音猛地蹲下身,藏匿起身形。
但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那分明就是林萌萌。
她靠着墙开始思考。是她受到了药物影响产生了幻觉吗?还是这一切确实在循环?两种可能性各占百分之五十。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这或许对判断更多的信息会有帮助。
她屏息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随后放轻了脚步朝相反方向走去。
“嘎吱。”卫生间的门年久失修,发出锈蚀的响动。
白羽音一个闪身钻进卫生间,站在了镜子面前。
“……”
镜子里照不出来她的身影。
或许是遭到不公正对待最终殒命的亡魂吧。白羽音感到浑身冰冷。说不定这就是她已经消亡的证据。
开门,另寻出路。
安全出口的标识赫然出现,但却指向了相反的方向。先前是向下,现在是向上。
上面有什么吗?
白羽音再次顺着标志探索,一路向上。
那些标识最开始只出现在靠近脚边的墙面上,可是随着她不断向上爬,它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殖着。沿着墙壁向上攀爬,一直延申到天花板。
视野被荧光占据,白羽音有些不适。
好在没完没了的爬楼终于结束。一共爬了十八层楼,充满了不详的意味,也远超了一栋教学楼该有的楼层数。眼前出现了一道门,应该是通往天台的。
她推开门。
那些安全标识还在延申。
像是融化的黄油,铺在地面上,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指向了栏杆边。
有些危险。
白羽音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或古怪的东西以后,向边缘走去。
什么都没……
一只冰冷的手将她从天台推下。
视线往下只有一片冰冷坚硬的水泥地。
18层楼。
白羽音一向是一个不太相信宿命论的人。但此刻她也只能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黑暗将自己吞噬。
好冷。
眼前一片漆黑。
但那张课桌重新出现在视野中。
……她到底在经历什么?濒死的走马灯吗?幻觉吗?
但骨头揉碎般的痛楚还残留在她的身上,提醒着她这是现实。
没招了。唯一的线索就只剩那个形似林萌萌的身影了。
白羽音妥协般地缓缓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跟在那个身影后面。
她似乎并没有察觉白羽音的跟踪,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她要去哪里呢?白羽音想到。
那身影一路往下,一直走到教学楼门口,然后突然凭空消失了。
正在白羽音愣神之际,斜上方出现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一双腿在她鼻尖的高度摇晃着。
她抬起头。
啊……原来那个嘎吱声是绳结晃动的声音。
吊死的人翻着白眼,肮脏的血污、呕吐物和水渍沾染在脸上和脖颈上。
然后又一次晃神,她又重新回到了教室。
这次她决定试着追上她。
失败了。
再快一点呢?
失败了。
如果什么都不做只是待在教室里呢?
失败了。
如果慢一点会怎样?
失败了。
那个身影好像保持着与自己完全相同的速度行进一样,白羽音快,身影就变快,白羽音慢,身影就变慢。
奇怪的是,无论白羽音是奔跑还是慢走,那个身影都能始终保持着走路的状态。
那东西怎么可能是林萌萌。
心中对幻觉的猜测更加笃定了一分。
如果……试试和她搭话呢?
风险是不是太高了……?
不,试试吧。白羽音想起自己已经死亡过一次的记忆,咬了咬牙。
“喂。”她冷冷地喊道。
那身影竟然真的停下了。
但她也不回头,就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一会,她又开始向前走。
“等一下。”白羽音快走了几步。
这一次距离竟然真的缩短了。
“再等一下。”
白羽音一边呼唤一边不断向她靠近。
“你是谁?”她尝试着提问,但没有回答。
再近一点。
再近一点。
再近一点。
再近一点。
于是她看清了那身影的脸。
那个人长着和古早动画角色一样的眼睛,像是从扁平的屏幕或漫画书中直接拉到了现实中一样,双眼大而有神,闪烁着刻板的高光。那是属于少女漫画中会出现的女主角的双眼。她温柔地微笑着,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如果不是邂逅在漆黑的教学楼中,一定会是温暖愉快的记忆。
这种梦幻感越发印证着幻觉的猜测。
于是白羽音稍微放下心来,和她靠得更近了,想要细细观察一下这东西。
但当她靠得足够近时,那双眼睛,并不是的。那并不是一双灵动而充满古早浪漫的眼睛。那些闪烁的高光……它们是镶嵌在眼眶中的数个眼球。
“……!”
白羽音泛起彻骨的寒意,转头狂奔。
随便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那东西的视线。
不对劲的地方远不止那双眼睛。
像是刚刚从恍惚中醒来一样,白羽音意识到一个格外怪异的地方。
那东西,分明是在向前走,为什么站在它身后的自己能够看见它的脸?
除非……它的身体和头部是反着长的。
没时间思索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肾上腺素直线飙升。
白羽音跌跌撞撞地飞奔着,拉开了一间教室门藏在讲台下面。
死寂。
持续的死寂。
那东西似乎并不打算追上来。
但以防万一,还是……
白羽音瞥了一眼黑板上的挂钟。
九点钟整。
时间流逝的速度远比体感时间快。
那么对于这栋楼的生物来说如何?它们的体感时间也同样慢吗?说到底,时间的概念对它们重要吗?
要在这里藏多久?白羽音一时拿不定主意。
至少等到十一点吧。
既然时间流速那么快,倒也不难熬。
全然的寂静再次袭来,耳鼓传来轰鸣声。连走廊的脚步声也一并凭空消失了。
是她触发了什么吗?她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想着,不敢放下丝毫警惕,警戒着一切可能出现的响动。
总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她重新睁开双眼,看向时间。
十一点十分。
差不多了。
如果要找她,应该早就找到了吧。
于是她缓缓爬出讲台。
黑暗中脸颊传来痒痒的感觉。
她伸手去抓。
柔软、细碎。
于是她不耐烦地拨开自己的碎发。
但那挠心的痒感还是没有完全消失。
一定是刚才跑得太急,头发散乱得像个疯子。
头发对于白羽音来说是完全微不足道的东西,所以她抓起脸上的碎发,用力一拽,把它们扯了下来。
没有丝毫痛感。
凉意让她的身体彻底僵住。
她缓缓向上移动视线。
那东西正攀在讲台的上方看着她。一颗头颅垂下,眼球们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直、一直、一直。
温热的东西从鼻腔流出,血腥味瞬间蔓延。
眼前的光景迅速扭曲,变得混沌模糊。
再次睁开眼睛时,白羽音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怎么回事?这是又死了吗?
如果是那东西造成的,那自己无疑是死过一次了。
但是为什么这个空间不会造成真正的死亡?明明一直以来在游戏中死去的人都真正意义上的被抹除了。
是因为在循环?天平上的两个假说再一次失衡。
她站起身来。
但这一次不太一样。
她并没有在课桌前醒来。
所以她走向了先前那张课桌的位置确认。
干净的桌面。
也就是说,她并不在最初醒来的那个教室中,而是在不知名的另一个教室。
难道她一直是在梦游吗?
白羽音从口袋中掏出那两瓶药。
要扔掉以绝后患吗?
不行。万一这些药是某些关键的线索或者有其他用处会很麻烦。
她将两瓶药分别倒空,逐个确认了它们的数量,随后原封不动地装了回去。
这样即使是失去控制了,之后也可以通过药片的数量判断自己到底有没有吃。说不定还能明确目前的这些现象到底是不是药品造成的。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刺耳的铃声响起。
课桌内亮起冷森森的光。
白羽音抓起那部旧型号的手机。
那电话就好像是指引她发现自己一样,在她拿起来的一瞬间便不响了。
一部翻盖的、带按键的手机。
没有任何的通话记录,也没有任何关于机主的信息或者特征。
屏幕的光勉强能够照亮大约五寸远的地方。
带上吧。
她将手机设置为静音,塞进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