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流：潮汐迷宫 第75章 悬灵山（10）

一声婴孩惊天的啼哭刺破天地苍穹。

雁群因啼声惊起，万物进而继续无声轮转。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包覆着粘稠腥臭的羊水气息，生命因此降诞。

寒冷代替腹中血液的暖意和巨大的回响包裹了新生的皮肤。

林将雪清晰地记得这份感官上的恶意。她笃定自己曾经亲眼目睹过弱小啼哭的自己被助产士从温暖安心的黑暗世界中扯出，被护士层层包裹住粗糙的毛巾，被洗净身上残留的最后一丝血液时盆边被阳光照射，发出刺眼的粼粼微光。

于是她放声哭泣。带着对来到这个世界的悔意、恐惧与怨恨。

妈妈、母亲。我们的母亲。伟大的母亲。

众生寰宇说道。

随后天地震动。

神自此降临。

青蓝色的身躯遮蔽了阳光，金黄色的毛发愤怒地飘扬着。那神跪坐在一头棕黄色的骡子身上，周身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居然是……吉祥天母吗……”柳春秋喉咙发紧，瞪大了细长的双眼，“喂，小鬼，你们到底做了什么？这难道是属于我的幻觉吗？”

“不……不知道……”威尔仰起头，望向天边的巨物。

世界突然缄默，随后爆发出凄厉的惊叫。

“不、这不是吉祥天母，”柳春秋突然癫狂地笑，“这甚至只是一个半神啊。”

听不懂。从刚才起威尔就失去了对现状的掌控。到底发生了什么，柳春秋又在说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你快点说清楚啊！！”来自本能的战栗感像无数尖刺刺穿了他的身躯。

“拉马什图，”柳春秋的声线颤抖，“和吉祥天母形象相似却完全相反的神。”

那神缓缓下降，形体变得像一层薄膜，笼罩着中心的某样东西。

“天空之神安努之女，不受诸神差遣，按照自身的意志向人类降下灾厄。传说中周身皮毛，长着母狮的头颅，双手抓着双头的蛇，半跪在驴背上。”

柳春秋沉默半晌，再三确认着那神薄膜般的腹中包裹着的东西。

“她会杀死孩童，使人流产，伤害孕妇和产妇，啃噬婴孩的骨头，吸干婴孩的血液，给人带来梦魇。”

而世间万物在刹那间错认了她，竟将她当作了母亲。

不，也许是因为这东西蕴含了她的愿望、她的意志、她的**。

恐惧着生命，憎恨惧怕着自己，饱受私欲的折磨，难以餍足的欲念招致了灾厄。

只因为她本身就是拒绝降生、否认生命的概念。

柳春秋再次看向那神鼓胀的腹部。

生命在其中鼓动着，膨胀着。

一个怨恨着生命的灾厄竟在分娩。

随后神那双兽性的眼睛缓缓流下眼泪。

巨大的破碎声自腹部传来，羊水如洪水般冲垮树木，腥臭的生命气息洗刷重构了万物。

神于是破灭，新的生命呱呱坠地，然后迅速成长。

像是小羊羔初次尝试站立于地面一般，她颤抖着双腿自慢慢褪去的洪水之中站了起来。

林萌萌。

拒绝诞生的人自神的体内重新诞生了。

她的瞳孔被深邃的黑色尽数浸染，透不出光亮。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空灵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不断在耳际环绕。

“她在和谁对话……？”威尔脸色苍白地后退一步。他甚至无法判断林萌萌的那双眼睛到底在凝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谁知道呢。”柳春秋从她的身上读不出任何的情绪。

因此他开始环视四周，整理信息。

而造成这场灾厄般场景的主角却消失不见。

白羽音呢？她去哪了？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林萌萌神情淡漠，向着背包走去。

她又要干什么？

概念神现在去了哪里？他们还能顺利离开吗？

一大堆的问题汹涌澎湃地涌入脑海，让两人都钉在了原地，只是静静地观察着林萌萌。

“哗啦啦——”

点翠冠被林萌萌的双手捧了起来，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音。

“不要让她戴上那个东西！！”

白羽音的嘶喊声不知从何处传出来。

“我艹……！”柳春秋见势不妙飞起一脚。

点翠冠应声啪啦啦地落地。

林萌萌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表情凝滞地看着柳春秋，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转身，机械地寻找被踢翻的点翠冠，接着向它走去。

威尔见状踉跄着发软的双脚扑向地上的冠子，沾了一身泥。

来不及后退，林萌萌已经站在了他的眼前。

“林……”威尔有些发怵，“萌萌姐……你、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林萌萌说道，“还给我吧，威尔。”

“不，不行啊。你看，羽音姐不是说了？你不是最听她的嘛，对不对？”

“好吧。”

威尔松了一口气。

“那我只好采用强制手段了。”

一阵疾风掠过威尔的面颊。

林萌萌结实的小腿停在了他的面颊旁。

“会很痛。”

“等等等等等一下！！”威尔叫道，颤颤巍巍地松开了怀抱，将点翠冠双手呈到林萌萌的眼前。

“啪嗒。”

威尔感到双手一轻。他抬起头，发现白羽音拿起了那只冠。

“停手吧，林萌萌。”

“羽音。”林萌萌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为什么？”

“你不能这么做。”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惜篡改数据从那里强行回到这里来吗？”

“没错，我是因为这个来的。”

“谢谢你。但我已经知晓了部分的真相，如果把那个给我，这个世界的谜题就解开了。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不，你的身躯会崩坏，然后你的大部分意识会由概念神掌控。”

“这副躯体并不重要。”林萌萌回答道，她的半张脸像是融化的蜡一样慢慢垮塌、滴落着，“更何况，不完成仪式，我们要怎么离开这个游戏呢？”

她学会了说谎。白羽音嘴角抽搐了两下。

“我们的任务是固定概念神，”白羽音说道，“也就是说，要将它在山里的这一个终端转移到另一个媒介中去，而点翠冠中承载的则是概念神曾经存储完成的全部数据，是中枢，说到底，和任务根本没有关系。现在你已经继承了神的概念，即使是有名无实的神，任务也已经完成了。无论是任务还是你，都只是想借助这样一个仪式给我们带来错觉罢了。况且，这次的任务到底是谁下达的？”

“……”林萌萌清楚知道蒙骗不了白羽音，“但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全部答案。那些数据里一定有。”

“你现在是被阉割过的半神之躯，即使这样保持神智和维持躯体已经很困难了。我不认为你获得了它以后依然能留存自己的意志。如果是这样，恐怕你连现有的信息也没有办法传递给我，得不偿失。”

白羽音已经深谙和一段无感情的数据交流的方式。

“如果你真的还保存着为人的情感，真的是在为我考量，就不要再打点翠冠的主意。”

她在赌，赌林萌萌感性的部分和概念神理性的部分重新洗牌，打开一条生路。

冗长的、窒息般的沉默。

“……走吧，我带你们去采药草。”林萌萌最终松了口。

她将要融化的脸颊正在慢慢重塑，双眸也变回了先前的模样。

“那个东西，就交给你处理吧。”

语罢，白羽音将点翠冠狠狠一摔，将它摔了个粉碎。

碎片之中，躺着一枚黑色的芯片，蓝色的纹路不断地发着幽光。

看起来并不是现阶段的技术可以破解的东西。白羽音多少猜到了。

她叹了口气，将芯片拿起，仰起头吞咽了下去。

“这样就可以了吧。”这无疑是在向林萌萌、向被她拆解入腹的概念神表明忠心，同时也是在牵制她们。

林萌萌点了点头。

结束了。白羽音默默对柳春秋和威尔点了点头。

“记得向柳春秋要回你应有的报酬。”

眼看着失去了隐瞒的必要，白羽音也懒得圆谎。

她径直走向柳春秋，“是时候兑现你的承诺了。告诉我她的名字。”

柳春秋轻浮地耸耸肩，“她都快成为数据神了，为什么不问她？”

“……快点。”白羽音正在逐渐失去耐心。

“德露西亚。”

白羽音细细回忆着，试图抓住记忆中的蛛丝马迹。但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觉得这是真名吗？”柳春秋叹了口气。

“不觉得。”德露西亚、德露西亚，delusion，幻觉。

这一刻理性竟没有压制住身躯里气血上涌的感觉。

白羽音抬手甩了柳春秋一巴掌。即使大概率他只是将自己已知但无法辨别真假的信息传递给了她。

柳春秋的脸火烧火燎地痛，头偏向了一边。

“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是巴普洛夫的狗啊。我现在甚至有点搞不清楚你和林萌萌到底谁更像一条狗。”柳春秋近乎癫狂地嗤笑着，满脸蔑视。

“叮——！任务完成，即将开启传送。”

“啊，好可怜，”正在白羽音神情涣散的时候，林萌萌的脸颊悄无声息地凑到了她的面庞前，捧起她的脸，“没关系，无论如何，我都会爱你的。”

湿冷的气息吹拂着她，无数的数据闪烁着，白羽音看不清林萌萌的模样，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那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