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场景无法用发达或是落后来概括。白羽音在林萌萌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到木质与粗麻绳的软吊桥上。
从崖底呼啸而来的山风几乎要掀翻整座吊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青绿色的山脉带来青草气息的湿润空气,但几乎贯穿山脉的钢铁废楼又像是数个地刺一般破坏了原本该有的自然,在日光下反射出精神污染般的闪光。
全息的投影屏滚动着字幕或是缤纷的画面,它们无处不在,即使在正午也仍然清晰可见。
几人抬起头,刺目的光线让他们眯起眼睛。半空中凭空搭建着交错的钢轨,不时有列车从上面呼啸而过。
“这他爹的到底是什么时代。”柳春秋沉沉叹了口气,点燃一支烟,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
“你为什么还跟着我们?”林萌萌表情阴沉。
“很简单,你们想要的我也想要。”柳春秋又深吸了一口,活脱脱像个烟鬼,“怎么?你们也要我表忠心?把我的另一只眼睛抠下来怎么样?”他轻笑道。
威尔冷眼旁观着,自从各种事情暴露出来,他的处境就变得有些尴尬,但好在这些人都疲于追他的责。
白羽音向着桥对面那片钢铁与荒芜交错的地方继续前进着,于是其他人也结束了话题,沉闷地跟在后面。几个黑点在平薄欲坠的、横跨巨大断层的线上移动着,影子又短又小。
“你们来了。”桥的对面伫立着一位阴沉又灰扑扑的学者,他推了推厚重油腻的眼镜。
白羽音点点头。
“我是镇里派来接你们的向导……我们到镇上说。”他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柳春秋用脚熄灭了烟头,面露疲惫。
向导干涸的嘴皮颤动了两下,“其实……”
“其实什么?”
“不,我还是不能和你们这些特派员说。”
“说。”柳春秋刹那间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制服在地,像是一头失去了耐心的困兽。
向导挣扎着在柳春秋的手上留下许多鲜红的划伤,在几乎要翻白眼的时候终于再次得到了呼吸的权利。
“你们,你们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吧?镇长有没有和你们讲过?”向导低着头,悄悄观察着柳春秋的喜怒。
“没有。全都说清楚吧。”白羽音淡淡答道。
向导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你们的任务是去检查山里的概念神现在的固定状况,是我们镇里一年一度的固定检查。”
又是神鬼之说,并且还出现了一堆让人难以理解的词汇。几人的脸色几乎是同时黑了下来,吓得向导更加瑟缩起来。
“呃,那个,我本人……先说好,我本人是不信神鬼的,”向导支支吾吾的,“你们也知道,我们现在也不让信教了,这些只不过是,那个……为了稳定镇上的人所设立的……毕竟这里和前十区不一样,这里是最落后的十七区……”
几人一边缓缓前进,一边听向导说明着。通往山脚的路崎岖泥泞,只有一条窄窄的石子路。远处的丛林中传来鸟鸣声和溪流的声音,报废的汽车落满了黄泥和锈蚀。
“而且我是支教的老师,所以就更不可能相信这些了,你们知道的吧?”向导看起来非常不安,极力地想要撇清自己和宗教的关系,“呃,就是,我有一个爱好,就是摄影和录像,最近尤其是爱拍这座悬灵山。最近我发现……如果以一千倍的速度播放我拍摄的画面……会看见,山,山在呼吸。”
“哔。
任务目标:重新固定概念神。”
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我我我我真的没有信宗教各位同志!”向导的嘴唇都在发抖。
“不,没事的,你继续说吧。”林萌萌微笑道,显露出她最擅长显露的善意。
向导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了,“就是,能请你们顺便调查一下这座山的真相吗?……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应该调查什么,但你看……是吧?”
“可以。”白羽音答道。无论如何肯定都与这座山有关,既然在这种时刻弹出了任务,就说明向导给出的信息多少事关游戏的走向。
“你知道山上有什么吗?”白羽音问。猼詍要的东西就是来自那座山上的药材。恐怕之所以交给她,是因为前面已经有许多手下为此而送命了吧。
向导苦恼地摇摇头,“我要是知道,也不会向你们求助了。这座悬灵山平时都是封山的状态,禁止一切人类活动,即使是一年一次的惯例检查,也只允许少数的调查员独自上山。”
山中本就凶险万分,容易迷失,容易遭遇自然灾害,也容易死于野生动物之手。而这座山除此之外还有不明正体的神鬼。这无疑是让没有任何登山经验的人铺起一条血路。
“你们进山之前会安排一位这方面的专家,毕竟山里的调查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一定要认真听从她的话,去年就走了一批调查员。”
“到了。”
几人环视四周。山脚下的景色与一路上看见的并无差异,只是多了一些破破烂烂的水泥高楼。或许这就是他们所谓的落后,其他的城市早就灯火通明霓虹闪烁,电子的生命取代了自然的生机,而这里,依然还留存着最后的山水。
在这样的时代,这种地方,一般叫做“贫民窟”。
“专家在哪?”
“现在就去见她吗……?各位同志,镇里的领导安排了接风洗尘的宴会。”
“不,这些之后再说,让我们先见她。”白羽音没有体谅一脸为难的向导,依然拒绝了他的提议。
向导哪边都不敢得罪,只好拖着沉重的步子示意几人跟上。
天色渐暗,从两侧的高楼中间穿过,可以看见一线灰蒙蒙的天空。霓虹灯越发亮堂,照耀不清脚下的污秽。空气中不时飘来酸腐之气,萦绕着灰黑色的工厂黑雾。
“你们……就在山林的脚下堂而皇之地工业污染?万一……”林萌萌充满了疑虑。
“哦,不用担心的。”向导语气平淡,这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这边的厂子都有许可证的,有什么问题也会罚款的。去年有一家化工厂泄露了,死了好几个人,赔了不少呢。”
专家的住所突兀地立在高楼的最深处。
那是一座老式的傣家竹楼,下层的支架约有七八尺高,架起二层不大的居住区。人字形的高屋顶堆拢着草排,青竹制的围栏围住了居住的区域。小小的凉台放着几只盛满水的铜盆,晾晒着手工绣线的衣物。房屋的四周养着油绿的芭蕉叶。
几人沿着竹木制的阶梯向上攀爬,然后穿过开放式的前廊,推开矮小的竹篱。那专家就坐在火塘前闭目养神,像是没有察觉到几人的到访。架起的炉火燃烧着,木柴劈啪作响,干燥灼烧着几人的脸庞,没有人开口打扰。
专家的头上盖着彩色的傣锦绣巾,古铜色的面庞上纹着复杂的花纹,在火光下每一道褶皱都显得威严而虔诚。
与其说是专家,不如说是一个傣族的灵媒。她穿着蓝红交错的筒裙和窄袖短衣,戴着宽厚的银手镯,刻印着孔雀。
许久,专家终于睁开了眼睛,对眼前的一行人礼貌地露出微笑,也露出那些漆齿。
“孩子们,请坐吧。”灵媒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感谢你们的礼貌。我们傣族人对自然之神是非常虔诚的。这个年代能够这样尊重我们的不多了。”
几人回以礼貌郑重的点头,随后和灵媒一样席地而坐。
“先自我介绍吧,我叫阿依。也是各位此行的指导者。”老者动作缓慢地添柴,“请你们先忍受一下这里的炎热,沐浴在自然神的庇佑之中对你们有好处。”
“老人家,请说吧,我们会认真记下来的。”柳春秋切入正题。
“嗳,切不可心急啊,”阿依摇摇头,“我们慢慢说。”
林萌萌拉起衣袖,为白羽音擦去额头细密的汗水,因为炙热而变得有些恍惚。
“那我先说一说悬灵山的情况吧。”阿依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你们都知道,这座山上有一位‘概念神’。但虽然是人造的神,也是有信仰存在的,这就造就了神性,因此,切记不可冒犯。第二,悬灵山之所以得名悬灵山,是因它万物皆有灵,因而绝不可有意伤害山中一花一草,以及其中的动物,在进山前需向山神请示,立香三柱,叩拜三首,如若一刻钟内香顺利烧净,即可进山,如若香未灭,则是山神不接受供奉,不可进山,请折返回来找我。”
白羽音眉头逐渐皱成一团。这就是猼詍派她来完成的原因,她确信,如果违反了规则伤害花草,必定会发生什么大事。
“悬灵山上一路设有小型的神龛和寺庙,寺庙中有水井和树,可以喝那里的水,摘树上的果子饱腹,也可以在寺中休息。但是记住,一人不入庙,二人不观井,三人不抱树,四人不回头。你们还可能会在山中遇见一些有灵性的东西。如果走在路上,你的帽子被风吹落,不要去捡,即使它就在你眼前的树干上挂着。那是悬崖鬼,它们会一直改变风的方向,引诱你捡那帽子,最后便会不经意间跌入山崖。”
阿依念叨着一条又一条的规矩,其中大多数柳春秋都是熟知的,但这对他以外的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友好了。
“请认真听,”阿依拿起火钳轻轻敲击了两下炉口,“还记得我说怎么对待山中的生灵吗?”
“不可以故意伤害?”林萌萌小声应道。
“没错,请不要忘记。只要你们记住这一点,就不会被引路鱼所吸引。”
“引路鱼?”白羽音提出疑问。
“这种鱼是非常灵的老鱼。它们会假装搁浅,或是在浅水区游走,如果你们动了抓来吃的念头,就会被它一路引入泥沼和深水潭溺死。至于其他情况……”阿依砸了咂嘴。
“这座山上的生灵和异象实在太多,无法一一解出。请各位遵循着这几条基本的法则随机应变吧。”
“那个,我想我一个问题……”向导胆怯地开口。
“请说。”
“这座山……就是,会有复数的神明存在吗?就比如说,除了概念造出的那位山神,会不会有……其他有灵性的……”
阿依笃定地点了点头,“当然,要记住,万物有灵。在进山前要叩拜的也不只是那一位概念神,而是居住于悬灵山之中的众神。”
“这座山真的全年都处于封闭状态吗?没有人知道山里现在的实际情况吗?”威尔问道,试图得到更多的信息。
“是的。我们封山也是为了减少人类的活动,不去干扰诸位神灵的清净。在封山的结界之后,皆为不可玷污和冒犯的神界。”
“现在的人们,太缺乏信仰和虔诚。从前封山的结界绳都是经过净化的金色麻绳,坠以流苏。现在已经变成了通电的铁丝网,像是禁锢一样封住了山里的神灵。”阿依边说边叹气,“更不用说在山脚下筑起高楼,建起工厂了,他们削弱了神明的力量,也对悬灵山造成了污染……”
“那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进山比较合适呢?”眼看着阿依开始重提往事,白羽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在静息日之后。”
“嗯?”柳春秋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怎么了?”阿依问道。
“不,没什么。”柳春秋心不在焉地答道。
这里似乎不仅有着国内的传统民俗,还夹杂着别的东西。静息日分明是印度的宗教习俗。在那一日,人们会使用竹架、泡沫、纸浆等等作为材料做成巨型的邪灵雕像,在结束游行时进行焚烧,以示邪灵被消灭,恢复清净的状态。
或许是在这样的时代里,文化早已交融贯通,不分你我了吧。想到这里,柳春秋释然。
“在游行结束当天,请去找镇上的金钿匠,他会给你们一只点翠冠,请确保在山上的时候队伍中的一个人一直佩戴着它。”
点翠冠。那是古代只有贵族和皇帝这类身份不凡的人在极其重要的吉庆节日里才可佩戴的东西。柳春秋脸色变得阴沉。
太沉了。这一切的繁文缛节都是。这是柳春秋的第一感觉。一座灵山本不该受此等待遇,这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