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在……”
白羽音想要看清说话那人的脸,想要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但就好像是自己被包裹在一层半透明的塑料薄膜里一样,一切都闷闷的,远远的,她听不清,看不见,张开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甚至她无法确信刚才迷蒙的状态中她到底有没有真的睡着。过高的体温让她的每一次缓慢的眨眼都感到干涩和灼烧,浑身的神经都在抽动着,让她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你醒了。”林萌萌趴在她的腿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肌肉松弛剂的药效还在持续。白羽音暗中偷偷动了动手指,力气稍微恢复了一些,但仍然不能支持她完整地做出站起身和走路的动作。
“要喝水吗?”林萌萌温柔地问道。
白羽音缓慢地摇头,感到天旋地转。实际上,她的喉咙已经感到无比的干渴。但她不愿意开口,她也不确定这是因为理智的不信任还是感性上的屈辱感。
“不行哦,你生病了,你必须喝水。”林萌萌没有听从白羽音的反馈,从身后端起一杯水,那是她早就预设好了的事情。
她站起身,“你还很虚弱,让我喂你吧。”
白羽音抿了抿嘴,没有丝毫的反抗力气。冰凉的水从她的嘴角漏下,沿着脖子一路下滑,让她不禁身体一颤。杯口紧贴着她的唇角让她感到些许的疼痛,她胡乱地咽下林萌萌一股脑灌进来的水,稍有迟缓便会被呛到。
“好孩子。”林萌萌勾起嘴角微笑,学着她母亲曾经的模样称赞道。
“林……将雪,”白羽音矫正了对她的称呼,“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谈谈。”
“谈什么?有什么问题吗?”林萌萌敛起了笑容。
“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和你交易。”白羽音试着理解她,即使她明白她不是可以用理性来衡量的。
“不,你搞错了,”林萌萌依偎在她肩头,“我想要的是你需要我这个事实。而我现在实现了。我什么都愿意为你付出,我可以为了你去死,所以你现在可以看着我了。你不需要我以外的任何人。”
林萌萌的声音很虚弱,但精神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歇斯底里。所以白羽音没有说话。
她向林萌萌投去目光,与那双幽绿色的,死水一般的笑眼对上了视线。那双眼睛背后一定潜藏着未知的危险。白羽音本能地移开了目光。
“你这么做就满足了吗?我可以给你更多。”白羽音继续加码。
“可是,我已经很幸福了。”林萌萌看起来充满了犹豫,随即又发狂般提高了嗓音,“你又想欺骗我吗?!”
“不,我的本意从来不是欺骗你,”白羽音平静地答道,“我只是不希望把你卷入到我这些无所谓的过去里而已。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人生和想法。我说了,不要透过我的眼睛看这个世界。”
“啊,我真的希望她去死。”林萌萌微笑着,语气轻松地说出一个和她本不相关的愿望。
这分明也是白羽音想要的。她想要那个纠缠着她的过去和现在的幽灵消失。明明是出自截然不同的原因,却在终点处走向了一致。她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为什么叹气?为什么?这是我的愿望啊?这完完全全是出自于我的内心的愿望啊?”林萌萌不解地提高了音量,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在等着她的老师指导自己走出迷津。
“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不如说,我们的目的在根本上是一致的。绝无虚言。”白羽音抬起头,看着她。
“真的?”林萌萌狐疑地歪头。
“真的。所以,不如我们继续合作。”
“不,不要。”林萌萌斩钉截铁地拒绝道,白羽音疑惑地看着她,“我不要合作。我要你需要我,我要像以前一样一直听你的话。”
“……”这样奇怪的条件让白羽音感到不平衡,而这种不平衡又让她感到不安,“你可以再多提一些要求。”
“那么,指引我。”
白羽音不解。自己的形象在她的眼里到底是什么?是那个多年前死在医生枪下的“天使”?是她的老师?是她的医生?是她的母亲?还是她的孩子,是她应该不顾一切去保护的幼苗?
“这样我一定会感到幸福。”林萌萌的脸上漾起一抹红晕。
白羽音皱眉,不知道应该回应什么。
“裴羽给了你什么好处?”她干脆转移了话题。
“好处?啊,你是指这个。”林萌萌像是逗狗一般轻轻挑起自己和白羽音脖子上的“项圈”,拘束器的红光正平稳地闪烁着。
她竟然拿柳春秋这么大一张牌换了两只拘束器。白羽音一时失语。
“你好像很关心他。”
“谁?”
“柳春秋。”林萌萌瞪大了眼睛,两张脸贴得很近。
“不,只是他本来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
“我不在乎。只要截断你和她之间的一切联系。”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更在乎每一个人,在乎他们的过去和生命。”
“羽音,这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理解这一切。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林萌萌仍然陶醉地笑着。
“只要我幸福,谁痛苦都可以。”
意识逐渐远离,白羽音知道自己该休息了。
要怎么才能和医学会那边联系上?白羽音在意识朦胧间想到,如果和林萌萌谈谈呢?不,她大概不会允许的吧,因为这件事与她所恨的人相关。
那粒胶囊的药效好像在一直延续。白羽音感觉自己通往过去的门扉似乎敞开了些许,再不会闭合。她能从门缝中透过的光中窥见些许不清晰的画面。
坠落,身体分离,溺亡,吊死,药物……梦里她不断看见这些怪异的闪回,而所有的这些死亡都只与那个人有关。那个女孩在她的记忆里不断重复地死亡。
过去的她想叫出她的名字,想要拉扯住她,但是却听不清自己到底在呼唤什么。所以,她索性把所有有关她名字的地方都无视掉,仅仅称她为“x”。
她对x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她知道x没有死,却在朦胧的梦中看见她死亡了千百次,这是恨意吗?可是为什么自己又想去拉住她,心里有着一汪说不清的苦水?
白羽音沉下心来,试着寻找出更多有关过去的回忆。发烧的状态反而使她的精神和大脑处于一种病态的兴奋当中,让她得以清晰地沉在自己的梦里。
于是她又看见,自己在为救x付出努力。这一切都毫无常理不合逻辑。
她想起来自己在学校的时光,苍白的阳光透过苍白的天空照进教室,x坐在最靠窗的位置,越过脏兮兮的玻璃眺望远方,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而她坐在教室的另一头,没有开灯,显得有些昏暗不真切。白羽音看向老师,那张脸很远,很模糊。她意识到,过去的自己就好像是不认识自己的老师和朋友一样,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认识。除了x以外的人看起来都分外模糊,连她自己的脸也是。
x总是迟到,但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无论是经常缺课、迟到,还是上课的途中突然离开,都没有人提出过置疑。她一定是不被任何人所看重和期望的,白羽音想。
画面飞速地跳转着。白羽音躲在教学楼的墙角后面,熟练地偷偷跟着x。x似乎对此浑然不觉。但是无论哪一次,白羽音都没有成功地跟上她。她总是在一个眨眼或是一个回神当中消失不见。每当这时候,白羽音就感觉眼前好像有一片鲜红而粘稠的血液,覆盖了她的视线。胃部隐隐作痛,她预感到了x的死亡。
额头冰冷的触感让她惊醒。睁开双眼时她与林萌萌的视线相交汇。
“你在干什么?”白羽音心中突然闪过一丝背德感,明知故问道。
“我在帮你降温。抱歉,很难受吗?”林萌萌轻轻撩起白羽音额前湿漉漉的碎发,把那块刚刚放上去的湿巾重新又取了下来。
“我想起来了,”白羽音小心地措辞,“关于我们的目标。”
林萌萌怔在原地,静静地等她继续说。
“你应该看过我的记忆了,关于那枚胶囊。”
林萌萌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咬着下唇。
“我不确定这些破碎的记忆到底有多少参考的价值。但是,至少那个胶囊,有调查的价值。”
“你想做什么?”
“医学会。”
“……我知道了。可是,你没有任何胜算和筹码。”
“我明白。但如果不首先产生交集,我们就永远不会了解到他们需要什么样的报酬。”
“那走吧,羽音。我去把威尔带过来。”
“不,别带他了。”白羽音回绝道。至今局势发展到这样混乱的地步,他恐怕没少搅浑水。不能再让他继续参与进来了。
白羽音没有想到林萌萌真的如此干脆地听从了她的话。
“哦,我当是谁拿裴羽的名字来见我呢,”猼訑哂笑道,“原来是刚才的小残废。”
白羽音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这个浓艳的女人。身后的林萌萌轻轻皱眉,她很不喜欢口无遮拦的人。
“说吧,要干什么?我这儿可不干走货接货的勾当。”猼訑赏玩着自己的一双鲜红的长指甲,语气慵懒。
什么意思?走货接货?两人沉默着没有答话。
“怎么?听不懂黑话啊?”猼訑发出几声清脆爽朗的笑声,“那你们是来干什么的?要什么药?我这里可没有治好你残废的仙丹呐。”
没想到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说话倒是格外的粗野。
“不,我希望你们能帮我们调查一种胶囊。”白羽音开口道。
“……你知道在这种地方搞科学研究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吗?”猼訑琥珀般的双眼散发出凌厉的光,“如果你付不出足够的报酬,你知道的。”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谈。”
“瞧瞧,乳臭未干结果口气不小。”她捂嘴笑道,“我要的东西,可不是一个两个。”
“要什么。”
“那么首先,去我指定的地方,把我需要的药材带回来吧。”
……这宛如使唤初中生跑腿一样的任务是什么意思?她是在嘲讽和回绝吗?
“放心,不会很难的。”猼訑露出温和的表情,像是在引诱。
如此一句话反而让白羽音安了心。这说明这个女人确实是有认真考虑的,而非戏弄和嘲讽。即使只是她的一时兴起派遣了这样的任务,也至少说明这一次的交易是存在可能性的。
只是,要付出的代价恐怕没那么简单。
“可以,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
“那么,等我能站起来以后。大概明天。”
“哎哟,”猼訑这时候才想起上下打量一番白羽音,“原来不是普通的小残废,是被人算计了的小残废。”
林萌萌的脸色不太好看,但看着白羽音没有发作的意思便也忍耐着噤了声。
“地点是哪里?”
猼訑从宽大的袍子下伸出两支手臂,啪啪拍了两下掌,手腕上的藏金纍丝响镯相互碰撞,发出空灵悦耳的铃声。
几位同样身着宽大长袍的人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示意两人跟随他们。
“去看吧。”猼訑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便再没有将视线投来。
几个漂浮着的暗黄色拖地长袍在前面引着路,林萌萌推着白羽音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要不是因为他们沉重且拖沓的脚步声,任谁都会觉得是哪里飘来的孤魂野鬼。
这些沉默寡言的人像是在沙漠中的行者,抑或是虔诚的朝拜者,即使看不清脸,也能觉察到风霜刻在他们身上的痕迹。
很快几人便来到了目的地。
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只见一扇通往游戏的大门敞开着,为了防止其闭合,门上缠绕着层层厚重的锁链,几个长袍人蹲守着,交替着看管。
白羽音向门内看去。几乎看不清楚内里的模样,因为有一座青绿色的高山挡在了视线当中。阵阵带着青草与沙土气息的风呼啸而来,吹乱了头发。
这之后,必然会历经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