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赶到的张医生并不建议在此时对林诺的心理疾病做进一步的检查,担心病人身体承受不住。医院给出的答复就是病患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这可能是诱发导致长期失眠的主要原因。建议调理好身体后做进一步的检查。
清晨,床上的女孩缓缓睁开眼睛,一眼锁住了床边趴着的男人。林诺一愣,正要准备起身下床。孔毅铮醒来紧张地看向女孩。
“哥,这是怎么了?张医生怎么在这里?”林诺开口,声音有些低哑,接过孔毅铮递过来的杯子,轻微的水纹散开。
“你……还好吗?”男人小心翼翼地问。
“恩。”女孩轻生应道,“好多了。昨天我是发烧了吗?”
男人沉默看着女孩,一切如常。嘱咐了几句话就出门买早餐了。
接下来的三天,孔毅铮都在医院陪着林诺,却不似别人的陪护家属。俩人几乎没什么交流,林诺是觉得麻烦到孔毅铮,不好再多说话,本也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孔毅铮则是因为那天晚上的林诺的几句话,让他陷入了自我封闭的小空间里,除了把林诺照顾好,也害怕再刺激到她。
孔三进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副画面,兄妹俩一个坐床头看书,一个在那一头也在看书写写画画。
“林诺,怎么样?好些了吗?”孔三憨憨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
“还行,你怎么来了。”
“我爸让我跑一趟北城送点东西,顺路就过来看看。”孔三说着笑呵呵把手里的水果放下,慢慢挪动到孔毅铮身边。
“铮哥。”孔毅铮挤眉弄眼朝男人示意着。
男人收起本子和孔三走了出去,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孩也动弹,依旧安静看着书。
“铮哥,王老四那个王八蛋把三号线给占了,当初那条线……”
“三叔怎么说?”
“我爸让我找你,说……说……”孔三闭了嘴不敢再吭声。
“不说就回去。”孔毅铮撇了孔三一眼,眼神不耐。
“说着三号你是你开的,出了事找你。”
“人找到了吗?线索呢?”孔毅铮看着远处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我,我爸让你回去,他亲自跟你说。”
听完孔毅铮转身就走,“三天后回。”
正要跟上的孔三听到这话脚尖一顿,“铮哥,帮我跟林诺说一声,我回去了啊。”
孔毅铮没回应,径直走回了病房。
“哥,可以出院了吗?”林诺看到门口的孔毅铮,终于忍不住了,住了三天院,输液三天,身体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学校那边的课业也是落下一大截。
“好,我去给你办出院。”
要是孔三在这怕是要惊掉下巴,这兄妹俩的相处方式怎么变得如此陌生?怕是陌生人都更热络一些吧。
林诺出来时正好遇到孔毅铮在接电话,似乎在跟别人道谢。孔毅铮回身看到林诺,收起手机上前帮忙接过行李。
“两个标间,谢谢。”林诺拗不过孔毅铮,跟着来了宾馆住宿。孔毅铮坚持自己三天后就回孔家村,船厂那边也离不开他。就再观察最后三天没问题他就离开。
一人一间房,进了房间林诺一把锁上门,就安静地掏出《民法典》认真看了起来。法律是她最喜欢的专业,也是也因为妈妈的死,让她更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而自己的专业市场营销,则是妈妈死前一段时间一直跟她说的,学会市场变化的法则,做生意挣钱,堂堂正正闯出一片天地,让九泉之下的外公扬眉吐气。
自从搬进了学校,林诺几乎很少再一个人独处,身边总是有几个朋友,特别是开学第一天就在火车上遇见的陈圆圆,叽叽喳喳总能转移她一些不良的情绪。只是傍晚的宾馆却显得格外幽静,林诺似乎有些烦躁,闭了闭眼再睁开,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她知道自己生病了,比北城医院的医生知道得更多一些,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孔毅铮,他身上的味道能让她躁郁的心平静下来。大概是囊括了她整个高中,孔毅铮忙于奔波生计,从来不在乎自己的衣物有没有减少,没了就买。十件八件批发回来都是一个款式一个颜色。只有林诺知道他“丢了”的衣服在她那里,甚至宿舍的床上和柜子里都有他的衣服。
医生说的没错,她只有待在他身边,她的情绪才会能够持续稳定。但是自从高考后的那个雨夜,唯一的遮羞布被撕碎,她就再也回不去了。唯一留给彼此的体面就是远离对方和控制自己。她把所有他的衣服和用品全都扔掉,至今也忘不掉焚火堆里跳动的火苗下,她躺过无数个夜晚的被单被焚烧殆尽。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犯病了。孔毅铮就在隔壁,身体似乎有一股什么力量在叫嚣了要去找他。林诺却把身体绷得紧紧的,手指关节一寸一寸的白向上延伸。嘴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口腔,就在她即将忍不住的时候。扣扣扣一阵敲门声响起,林诺痛苦地禁闭双眼,她此刻倒是希望自己能像平时一样昏睡过去。
“林诺!林诺!”屋里没有任何动静,伴着急促的敲门声,孔毅铮的叫喊声也越来越大。
不一会门外的脚步声离去,没等林诺缓口气,咔擦,门锁打开的声音传来。林诺穿着背心,短裤披头散发弯着腰跪趴在座椅旁,不断喘着粗气。孔毅铮快步上前,林诺猛抬起头,第一次对这个救命恩人养育恩人说了有史以来最重的一句话:“滚出去!”
孔毅铮定住脚不敢再上前,站在原地掏出手机就给张医生打电话。
“对不起。”林诺低着头,却只说了三个字,她想把人赶出去,身体却抖如筛子再也说不出话。
男人握着拳头的手紧了紧,顾不上其他,大步向前将女孩抱了起来,塞进了被子里。怀里的女孩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本能地伸手圈住男人的脖颈,头深深埋在男人胸前。
鼻息传来的熟悉味道,比每一次发病裹着衣服的感觉更加强烈。林诺似乎失去理智一般,紧紧搂着男人,男人半撑着身体压在林诺身上一动不动,半响才把自己窝进被子里,伸手将女孩搂进怀里,轻轻抚着女孩的肩背。
就这样两人静静躺着,林诺舒缓着自己的情绪,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孔毅铮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发黄的墙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扣扣扣,门外的声音响起,孔毅铮起身给林诺掖好被子开了门。
张医生看了一眼两人没说话,直至检查完毕。孔毅铮朝林诺的方向打了个招呼带着张医生来到了隔壁房间。
“她怎么样?”孔毅铮率先开口。
“身体没有大碍,可以着手开始治疗,只是你心里做好准备。”张医生摇摇头,职业生涯里极少数见到这样的症状。也是这样的病例占极少数,他才一次一次不辞辛苦来回跑。回去也是翻阅了不少资料,却鲜少有这样的病例记录在案。
深夜,林诺喝了孔毅铮给的一杯水,沉睡在床榻上。
“开始吧。”床边孔毅铮低低的声音传来。
看着张医生将药水慢慢推进女孩的静脉……孔毅铮转身出去,随着咔擦一声,将自己隔绝在了黝黑的走廊。
张医生拿出一个钟表放在床头,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有些诡异。
“不要……不要……,哥,救我……”
女孩面露惊恐之色,身体不安地扭动着。
“姐姐,不要……”
女孩慢慢睁开眼睛,眼里像一潭死水。淬着毒,带着要与人同归于尽的决绝。
“林诺,告诉我,你在哪里?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血,很多很多血……”
“谁的血?”
“他的血,还有我的血,他们的血把我染脏了……”
“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在学校,不。在家里,妈妈的也流血了,房间里全都是血……”
“不要,别进来,滚!”
……
孔毅铮进来的时候,女孩的脸上重归平静,沉沉睡去。
隔壁房间。
“她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棘手。姐姐的每一次苏醒,都在消耗着妹妹的力量。情况严重时,姐姐的意识可能会压制住妹妹的意识,甚至完全取代妹妹,让她变成另一个林诺。”
“姐姐的情绪不似妹妹那样稳定,经历过当年事件,所以在这一层面上,她认为自己是姐姐,妹妹却懦弱选择了遗忘。她的第二人格带有一定的攻击性,后期觉醒的时候需要多加注意。”
“在可控范围内,尽量顺着她们的意愿来,毕竟当年的事情她认为你也有很大责任。”
……
送走张医生,孔毅铮回到林诺房间,黑暗中朝着林诺的方向看去,默了默,合衣躺在了被子外面。而眼前的女孩却似乎感受到什么,往男人怀里拱着,直到整个人快钻出被子,男人叹息一声伸手把女孩往被子里塞了塞。
直到女孩安静下来,孔毅铮起身朝窗户走去,手指间的烟明明灭灭,直到烟头燃尽,依旧和往常一样,一口未沾。半响嗤笑一声,男人灭了烟,脱了长裤和外衣钻进了被窝里。
女孩依旧是闻声而动,就缠了上来,贴着女孩的手臂紧了又紧,直至黎明将至,男人才闭上了眼睛。
一觉醒来,林诺她闭上眼,定了定神,再次睁开,孔毅铮英挺的眉眼映入眼帘。浑身一僵,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紧紧缩在他怀里,而男人有力的臂膀也同样紧紧搂着自己。
林诺微微一动,孔毅铮瞬间睁开眼,四目相对。林诺皱了皱眉,想要推开对方。男人倒是毫无负担,起身背对着林诺就将衣服套上。
“早上想吃什么?”孔毅铮回头看向心情不佳的林诺。
“都可以。”林诺冷声道。
“素菜包,豆浆和油条?”
林诺不吭声,余光扫到男人眉眼,心里烦躁至极。怎么变成这样,俩人怎么睡在一张床上。孔毅铮对她似乎也过分亲昵。所有的事情一下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林诺很是不安。
“这是一种治疗方式?”林诺试探。
“别多想,只是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家人多陪伴……”
孔毅铮沉默了一会,继续开口。
“之前的事,对不起。”
林诺知道他在道歉什么,抬头看向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她感激他,但也恨他。除了恨他,也恨自己。旁人无法理解,连带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对这个男人倒是是怎样的感情,常常对他本能地需求占于她精神的需求之上。
后来这一天,他们达成了某种共识。林诺答应配合治疗,孔毅铮答应再陪她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