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给出的所有信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褚江老爷子如今是孤家寡人,妻子失踪半月余,两人没有后代。连遗体都是邻居发现公安局的通告之后,上门认领,再和市局把人给送到殡仪馆来。
鹿和手指翻飞,快速略过褚江的相关信息和所有遗物。
殡仪馆往常出现过几次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甚至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用假的户籍证明、关系证明装直系血亲冒领财物的事情。乍一听孤家寡人的老爷子平白出现个孙女,鹿和第一反应就是诈骗。然而他一通翻下来,觉得实在不像。
老爷子随身携带的物品不多,一块普通的手表,一部手机,一根拐杖,除此之外,外套的口袋里还装了三四块独立包装的抹茶味麻薯,其他再没有了。如果说这姑娘是冒认亲戚来骗取财物的话,那实在很没有必要。
鹿和直觉这件事透着古怪。他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服务大厅,时渡在其身后,慢条斯理地踱步。
鹿和一到大厅后四处搜寻,一眼找到王姐描述的那个身影——雾霾蓝长袖衬衫,藏蓝色休闲长裤,绑着一个半高不高的马尾,背一个帆布书包,看上去像个刚上大学的纯朴大学生。
“你好,褚然褚女士是吧?”鹿和不动声色地走到褚然面前,露出标准的营业性微笑。
坐在冰冷长椅上的褚然闻声抬头,表情木然,嘴角费劲地扯了两下:“……嗯,我是褚然,你好。”却在下一秒,瞳孔骤然收缩,惊惧、恐慌、震惊交织杂糅,统统出现在她本已如一潭死水的眼眸和面容上。
时渡没有声音地飘一般站在了鹿和身后斜侧,正面无表情地对上褚然的视线。那其中有一闪而过的怒目而视,但转瞬便消散,快地叫人无法捕捉,很快恢复冰冷无情。
褚然“哗”地站起身,长椅也在她强劲的动作下晃了晃,在和白瓷地砖的摩擦里发出了冰冷清晰的刺耳鸣叫。
鹿和被她的动作惊到,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时渡,后者没有任何反应,但鹿和感觉到空气似乎越来越冷,冻得他搓了搓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褚然也在这突然冷下来的气氛中垂了脑袋,紧盯地面。
“听说你是褚江老爷子的直系亲属,来领取他的遗物。”鹿和压下心中越来越强盛的奇异诡谲之感,开门见山,“不过按照规定,我们需要看一下你的相关证件,确认你确实是当事人的亲属才能把东西给你。”
听到这个,褚然的头微微抬起,僵硬地面对着鹿和,不敢把视线打偏一丝一毫,嗫嚅道:“我知道,证件在这里。”说着,翻出放在帆布书包里的文件袋,又从里边抽出几张纸张,递给鹿和。
鹿和快速翻动,不动声色地和时渡对视一眼后,又对褚然微笑说:“这样吧褚女士,文件我先收下放办公室了。不过今天我们档案管理的同事下班了,东西还在他们办公室保管着,今天是办不了了。辛苦你明天再跑一趟,你看方便吗?”
褚然一开始并不愿意明天再来,她只想越快越好,今天能拿是最好。鹿和尝试劝了她几句,但她似乎并不准备让步。一旁的时渡淡淡说了句“你回去吧”后,褚然突然就闭了嘴,怯怯地点着头答应了明天再来。鹿和惊得下巴哐当砸地上,满脸写着“这对吗???”。
褚然走的时候步履踌躇,频频回望,整个人小心翼翼又带着不敢触碰的恐惧。
鹿和没功夫注意到褚然离去的异常行为,因为他正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电话号码,快速打出去。拨通之后,鹿和一边往大厅的偏僻角落走去,一边小声说着:“喂,卫叔,有件事我想麻烦您,是这样的……”
时渡的目光透过办事大厅明亮如新的玻璃门窗,牢牢锁定一个方向,黑瞳里正翻涌着滔天怒火。
鹿和打完电话后,指挥着时渡,两人又回了趟办公室,换衣服拿东西准备下班。鹿和想了想,还是把从褚然那拿的文件塞进了抽屉里。
“实习生。”等下楼电梯的时候,鹿和装作云淡风轻,故意问,“你住哪儿,怎么回去?”
时渡闻言,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表情有点小可怜:“不出意外的话,坐一个小时公交车。”
鹿和被勾起了好奇:“那出意外呢?”
“这个么——要看鹿师了。”此时,“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时渡单手挡着门,一副绅士模样,眼睛里却闪耀着期待的光芒,“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体验鹿师的车技?”
其实鹿和原本就打算载他一程。他心里已经大概猜到,这个时渡,就是他家的租客。
鹿和笑眯眯点头:“荣幸之至。”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禾州,漫天星辰闪烁,朦胧月色遍洒大地。
缕缕月光透过清透的玻璃窗,清晰地照向空无一人的寂静办公室。夏夜长风破窗而入,哗啦一声,抽屉大开,纸张如雪花翻飞,几抹蓝色在月色下隐隐发光。
——那是三根羽毛,每一根都长如成人的一条手臂,蓝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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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和的车从漫天橙黄一直开进浓墨黑夜。禾州的下班路,拥堵非常,尤其是老住宅密集的东城。
从殡仪馆出来,黑色凯美瑞一路疾驰,进三环的时候变成年迈的乌龟,一步一停,鹿和的刹车都快踩出火花来。
就这么慢慢挪了一个半小时,七拐八拐后,终于抵达时渡居住的小区——鹿和家老房子楼下。更准确地说,是鹿和家未租出去的车位上,就在他家窗户下。
对于鹿和一对一精准送客服务,时渡一点也不意外。他本来也没想过要一直瞒着,而且也瞒不住。
“今天的车费,和下个季度的租金一起补上?”鹿和熄了火,单手把着方向盘,侧首挑眉,像个周扒皮。
“好啊。”时渡波澜不惊,“不过鹿师,你的收费标准是什么?”
鹿和哈哈哈笑起来,笑声爽朗:“逗你的。没想到还真是你。只不过——”他止了笑,嘴角上扬,但眼神里却藏着锐利,“会不会太巧了,这位先生?”
“你从灵鹿山来,好巧不巧租了我家的房子;好巧不巧成了我的实习生;好巧不巧,救了几百公里外身在楚虞山的我”鹿和拖长了音,凑近了时渡的鼻侧,像小猫一样,自侧而上打量,对上时渡颤动的睫毛,“——巧得就像算好了一切。”
鹿和这个人,虽然平时看上去脱线抽象咋咋呼呼,三句不离“你他爹”,但脑子特别好使,完美继承了他那该死的渣男爹的高颜值和高智商。
鹿和的呼吸近在咫尺,时渡目光眷恋地扫描着他凑近的脸庞,感受着眼前人鲜活的气息,以至于一语未发,全然忘记了回答鹿和的问题。
又是那种奇怪的眼神。那种异样的感觉又笼罩心头,鹿和撤回了一个凑近,重新拉远了和时渡的距离。
“……是巧。”时渡缓缓开口,意味深长道,“你出现得可真是巧。”
鹿和:“?”,心想关他屁事!又不是他主动来招惹他。
“今天那女孩,褚然,你认识吧。”鹿和手指摩挲着方向盘又道,语气里有些自豪,“虽然那个时候你们的动作很快,但我看到了。她的表情,你的眼神。你们认识。”并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答案。
“旧情人?”鹿和不负责地随意猜测着。
“不是。”时渡斩钉截铁,眉头几不可察地拧起一瞬,把他的胡乱猜测扼杀在摇篮里,“我是认识她,但不是这种关系。”
“那好我问你,”鹿和打开手机微信,点开他和备注“卫叔”的人的聊天记录,对面发过来几张照片还有几段语音,所有信息都说明了褚老爷子没有后代,更没有收养子女。他把手机递到时渡眼前,正色道,“——她假冒褚老爷子的孙女,究竟是为了什么?”
时渡扫过一眼鹿和的手机,停滞片刻,才开口说:“我只能说,她确实是褚江的亲属,没有坏心思。你可以放心地把遗物交给她。”
鹿和猛按一下关机键,手机屏幕归于黑暗,屏幕里浮现出一张苍白的脸。鹿和有些怒火中烧:“……抱歉,我做不到。我不管她有什么苦衷和理由,但她连文件都要造假,又有什么理由让我相信她真的能够好好安葬褚老爷子?”
“更何况,时先生,我们认识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24小时,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那你准备如何?”时渡不打算在给不给褚然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他们的时间都很宝贵。
鹿和把手机重新放入右手侧的置物盒内,轻扯一把短袖领口,略略思索后才说:“如果他没有亲人,我会安葬他,为他处理后事。”
对于他这一番话,时渡没有给出任何反应。时渡只是一直盯着鹿和的眼睛。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在凝视一个古老久远的残影。半晌,时渡轻笑一声,近乎耳语般喃喃一句:“……你还真没变。”
“你说什么?”
“我说你该回家了,鹿师。”时渡解开安全带,一手拉开车门,半只腿迈了出去,只留半个侧影给鹿和,“今天已经下班了,不是吗?”
“……”鹿和无力反驳,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和时渡认识才多久。怎么就拉着别人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还把他情绪勾了起来。
鹿和深呼吸一口气后,又是一副笑嘻嘻吊儿郎当的模样:“实习生,明天见哟。”话音未落,挂了倒档就把车往后一退,再一脚油门直接轰了出去。
时渡被喷了一脸尾气,就像被人喷了一脸火气。
站了片刻后,时渡转身上楼去了。
鹿和没有直接回家,他把车开到了小区后门的菜市场,下车后他径直往里走。市场里有一家冒烤鸭味道不错,小时候他亲妈虞灵经常带他来吃。他还记得蒸腾水汽中,香味扑鼻,加了醋的冒烤鸭一拌,夹一筷子吸满汤汁的方便面,爽得天灵盖都满足了。再来点脆生生的土豆、莲藕、莴笋,实在是大饱口福。
自从他初中念了寄宿制学校后,已经很少来吃了。这几年在殡仪馆上班后,偶尔路过的时候,他会来买一份带回家。不过老实说,他对这个小区没什么念想,一般也不想回来。
买了一大份冒烤鸭之后,鹿和就准备开车回家,和他亲妈共进晚餐,他妈已经打了两个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到家。
车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鹿和的动作停下了。他眯起眼睛,认真地盯着某个方向,实在看不清后,又从车座旁边掏出眼镜戴上。这下,他看得一清二楚——
褚然进了他家小区。
话说好久没吃冒烤鸭了,有一家味道真的不错,流口水了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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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