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秽 第11章 第 11 章

门，到处都是门。

生人的家宅大门，死人的阴宅棺门。生人谢世要进鬼门关，死人转世要去轮回台……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门。

青白的脚走出来，似乎感觉到什么，那些人朝着一个方向找来。

目光落在楚昙身上。

“门”跟着看过来。

楚昙走过去，问“我的灵骨怎么会在你……身体里？”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

“没在身体里，身体只是门，你要找的在门后。””吴夺纠正道，“而且，我也想问……”

“问什么？”

吴夺：“它怎么去的门后？”

楚昙憋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忘了。”

他活了六百岁，寿命长，很多重要的、不重要的……都忘干净了。

“哦。”

吴夺说：“那之后再找。”

楚昙拧起眉：“添寿也得主动去添才行，不可能东西放在那就能续命，不是你做的？”

“不是。”

“那是谁？”

“谁知道。”吴夺垂眼说，“我两三百年前就不想活了，但一直死不成。本来以为这次希望大，没想到还是不行。”

“……你多大？”

吴夺转过来，幽幽说：“……还是不说了吧，说出来怕吓到你。”

“是吗？”楚昙意味不明地说。

他这脉主支传下来的都死绝了，只有一些旁支还活着。而旁支里头，有年头的那些还没楚昙年纪大，剩下的就更小了。也不知这人哪来的底气说怕吓到人。

门里不断有人走出来。

楚昙忍不住问：“为什么放他们出来？”

“都是洗干净业障，可以转世的人，我这没法转，对了……”他问，“禁能解一下吗？”

禁不解，没人敢上来引路。

指腹蹭掉那个“禁”字，蹭完转过去看一眼，引路的来了。等他们把人引走后，楚昙抬脚迈向吴夺，不确定地问：“我就正常走就能进去吗？”

“对。”

楚昙点点头，说：“那我进了，你别动。”

“……”

吴夺伸手拦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真正供的那些在来的路上了，现在不是时候……你再等一等？”

“你要让它们吃？”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他说的很含糊，“现在不是了。”

楚昙本来打算问一问，却看到无数裹挟缠绕的浓雾破门而出。

“你要留下来帮我么？”

楚昙：“你供了多少？”

“大概有七千只。”

“……”

楚昙扭头就走，半个字也没给他留。

吴夺半阖起眼，很轻地笑一下，说：“哪那么容易就放你走了。”

楚昙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七千只，那还不把人吃得渣都不剩，人都吃没了，他去哪找门？

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七千只……哪怕五感大不如从前，也能闻出来不对劲，这些东西很老，更别说七千只一起。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

楚昙匆匆回到房子，一把揪起睡得正香的乔前，说：“东西别收了，快跟我走。”

“怎……”

后面的字咽了咽，乔前闻出来了。

似乎有很厉害的东西苏醒了。

乔前颠着两条破腿狂抡，他想哭：“又是吴夺供出来的？”

“嗯。”

两人刚到门口，还来不及跨出去，门“咣”的一声。

紧接着，窗户“吱呀”一声。

然后由一楼顺着往上，一扇接一扇封死窗户，最后以一声拉长的、像被掐了脖是的鬼叫声收尾。而唯一的出口……

奔进来几只秽物。

楚昙愣了愣，有点不明白：“我又没供灵身，怎么回事？”

乔前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气也不敢喘地说：“打包盒。”

“什么打包盒？”楚昙边往后退边问。

“你打包过那个人，身上还有一点点他的味道……”乔前哭丧着一张脸，“其实我也能闻出来，一点点，很淡了。它们比我厉害很多，想追踪你根本不难。”

“……”

楚昙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想叫那个人死。

几只秽物现在也只有一个想法……

想叫眼前这个人死。

不谋而合了。

身后就是门，楚昙看一眼四周，已经没路了。

秽物猛扑过来，没等被咬上，就听见耳边炸开一道声音。

“楚哥闪开！”

恶鬼第一次显出恶鬼的样子，乔前一口叼……叼了个空，反而被秽物用嘴咬住，就要连人带皮吞下去时，被一道金线用力扯飞出去。

乔前一愣。

余光瞥见楚昙手里拿着一块牌子，手指触上去后，道道金线贴着皮肤涌入身体。

分出来的金线梭进门缝，扯着一拽，门扉“轰”地倒下。

正好砸中那几只秽物。

趁它们没反应过来，楚昙迅速封了张符在门上，然后扯着人来到屋外，动念那一刹，脚下大地开始剧烈摇晃，远处震响一声惊雷。

隆隆声拔土飞沙，一直响到脚下。

两侧皆锋利无比的铡刀从地下破出，带出深重的血腥味。

一端悬空，一端被楚昙握在手中。

再看一眼屋内，那些东西已经碎符起来了，它们似乎被激怒，啸叫着再一次扑过来。楚昙迎着疾奔向前，估量了下大概路线，手中那把巨大的铡刀用力甩飞出去。

在半空划了一圈。

铡刀划到尽头用力收起一铡，数个长着人脸的秽物齐齐咽气。

铡完就快步走出去，抬头看到后山那边黑雾弥漫，煞气很重。

“楚哥……”

袖子莫名被拽了一下，楚昙下意识偏过脑袋：“又怎……”嘴里的话咽下去，看到不远处有十几只秽物大步奔来。

……又来一波。

“还能对付么？”

“不能，”楚昙木着脸说，“除非我死。”

也不知道那个破规矩到底谁定的，十殿的十位上来都要过门……过门会封住势，也可能为了看起来不那么蠢，还在规矩旁附注了小字：肉身死，势回。

回你爹。

“那你……”乔前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打算去世一下吗？”

“不打算。”

该死的那个还没死，他死什么？但眼前这些秽物确实麻烦，楚昙抬腿就跑：“愣着干嘛，往屋里跑啊！”

“你忘了门被你拽倒了吗……”

“……”

楚昙没管那么多，那条路没法走，只能进房子。

供桌扯过来拦在门口，想着能不能镇一镇。

转身跑的同时，听到身后传来一身闷响，余光看到身后那张供桌被碎成两半。

楚昙突然觉得没必要跑了，步子紧急刹住。

他转过去，看着那些因为他这一转身，而有点畏惧的秽物说：“都闻着味来了……还不快点的。”

话音未落，秽物齐齐奔进屋内。

眼看就要近前，却被突然甩过来的什么东西缠住了脖子。

被勒住的地方腾起一阵黑雾，一声凄厉尖叫后，秽物同时没了气息。

楚昙抬起眼，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东西就撤回去了。

“什么东西？”

眼珠僵硬地向后转去，乔前看到身后……有个人。他动了动眼珠：“是……是他的头发。”

楚昙顺着往后看——

那个人一身黑血，紫衣早就被黑血洇湿了，黑血一滴滴顺着衣摆往下流，寿衣上沾着一丝一缕，因为秽物不甘心就那么咽气而凝成的，秽气。

他满嘴是血，深的浅的，沾上又被抹开。

像是一身恶业的修罗。

“抱歉，吓着你们了？”他看了一眼僵着没敢动的乔前，又看一眼目不转睛盯着他头发的楚昙，解释说：“吃了几个极恶的……恶鬼，不吃打不过，一吃头发就会长。”

听到这话的乔前连呼吸都弱了，低着头半声不吭的，他也没想到这人从食物摇身一变成了食客。这谁不慌？

“谁问你了？”一想到自己刚才因为谁被“追杀”，就忍不住呛声。

……语气呛得连边上的乔前都跟着心惊肉跳。

他偷眼看去，那个人好像并不介意。

吴夺知道这人为什么不给好脸，他进屋用水洗了洗脸，看一眼镜子，觉得没那么骇人了才转过去，说：“找个地方躲一下？等彻底结束了再走。”

“躲哪？”

他本来也是想找个地方躲着，树皮里的势就那么点，清秽物的时候用完了，而且身上的伤似乎更重了……不如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

“我帮你找个地方？”

楚昙点点头。

吴夺弯起眼睛，问：“你确定吗？”

楚昙顿时不那么确定了。

但后悔也晚了。

腰被黑发猛然缠紧，楚昙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了出去。

他两眼一黑，再反应过来人已经在棺材里了。

缠在腰上的黑发一瞬撤去。楚昙坐起来就想出去：“没别的地方？”

“没。”

“乔前呢？让乔前躲这。”楚昙抵着棺门，“我自己找地方躲。”

“他身上没有食物味……”吴夺摇摇头，“躲这没必要。”

手还是抵着棺门，一副不让关的样子。

“按照我原来的计划，七千只应该一起来……这样被吃了就活不了了，吃干净，人就彻底没了，肉身死，未必会死，但吃干净……就真的死了。永远也回不来。”

楚昙一愣。

“你身上有食物味，似乎也有伤？”吴夺低头看过来，轻声问，“你猜接下来的五千只出来后，会不会放过你？”

“……”

楚昙抓紧棺盖一拉，满脸不爽地躺下了，

棺盖“砰”一声，四面封死后，就着铡刀破开的浅坑埋进去。

拉棺盖那一下明显又气又没办法，力道震得棺门直颤，差点夹了吴夺的手。就和在纸房里被他附身时一样，明显不高兴，但硬生生忍下去了。

棺是为自己准备的，手指搭在棺上，攥紧一瞬又松开，说：“睡一觉吧……”

棺材上覆着薄土，楚昙听到吴夺从上面走过去，嗓音低低的：“睡醒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