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哑女和猫 第9章 青梅未熟(下)

大约十年前。

还是小孩的刘飞和杨桃背着书包，一起走在放学的路上，与活泼的杨桃相比，刘飞则是非常阴沉，走路只看着地面。

“欸！呆子，猜猜我妈今天会做些什么？”

“不知道......”

连回答时，刘飞都不愿抬起头颅，杨桃也不在意。

“我觉得吧，肯定会有糖醋排骨，嘿嘿，这可是我的最爱。”

“嗯......”

“话说，你喜欢吃什么？我让我妈给你做，我妈什么都会，你随便说一个，她都能做出来。”

这个问题，刘飞从来没想过。

他吃的最多的，是放不坏的咸菜，是最便宜的馒头，是看不见米的稀饭。

“我......我没有喜欢的。”

杨桃不解，怎么会没有喜欢吃的东西呢？回头刚要发问。

“怎么可能，你......”

话音未落，她看出刘飞的窘迫，想了想，又改口道。

“那是你没有尝过我妈做的菜！我保证！每一样你都会喜欢。”

“嗯......”

见刘飞更加拘谨，杨桃索性直接拉起他的手。

“快点回家，不然菜都要凉了！”

家？在此之前，家对刘飞来说，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有时候，连觉也睡不安稳。

这是他回来的第一天，那些大人也说，这里是他的老家，可在此之前，他从未回来过。

太阳还没落山，杨桃和刘飞跑过田埂，跑过稻田，跑过小溪，过往的一切被远远的甩在后面。

他的爸爸再也不会发疯，妈妈再也不会领别的男人回家，自己再也不会因为喊饿而被父母打骂。

今天，是新的一天，也是新的开始。

路过池塘，有人在钓鱼，杨桃停下，朝着那人招手。

“爸爸！还不回家！妈肯定又要说你了！”

杨树抬头，不气不恼，自家女儿的话，肯定是要听的。

“欸！你们先回吧，我这就收杆。”

杨桃笑的更加开心，又牵着刘飞往回家的方向跑。

比起刘飞，杨桃的家庭幸福又美满，爸爸是村里的干部，妈妈是学校的厨师，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杨桃，自然是开朗又活泼的。

等回到家，刚进院子，杨桃就冲屋里大喊。

“妈！我们回来了！”

里面走出一个妇女，她是杨桃的妈妈，也是刘飞的三姨，王倩

昨天早上，一群警察闯进刘飞在外地的那个家，带走了他的爸爸妈妈。

上午，他在一个警察叔叔的带领下在医院检查完身体，然后在叔叔在外面请他吃了一碗面，他第一次感到饱腹。

中午，他警察局的招待所里，按照叔叔的话，乖乖的在那里等着，不吵也不闹，这是他父母给他留下的“好习惯”。

下午，那个叔叔开车把刘飞送到杨桃家，吃过饭后，杨树和警察叔叔带着他去了学校，办了入学手续。

今天，是他头一回上学，是他头一回和这么多同龄人在一起，更是他头一回一天能吃上三顿饭。

王倩看着默不作声的刘飞，在他面前蹲下，摸着刘飞的头，轻声细语。

“小飞不用害怕，有三姨在，以后你不会再受难了。”

王倩早就知道自己那个在外闯荡的姐姐早就烂到骨子里了，越知道自己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就越心疼眼前这个自己的亲侄子。

在警察打来电话的第一时刻，她就表示刘飞以后，她来养。

昨晚，脱下刘飞的衣服，一道道疤痕在一具骨瘦如柴的小孩身体上显的是那么触目惊心，一边给孩子擦拭身体，一边偷偷流下眼泪。

善良的她一定不会想到，就连刘飞身上的衣服裤子，都是警察叔叔看不下去他本来的破烂衣衫，自己掏钱给他买的。

杨树提着水桶也回来了，王倩没有像往常一样骂她，因为他的丈夫选择无条件站在她这边，对收养刘飞的事，没说半个不字，甚至还十分支持。

“回来啦，东西给我，你去洗手，开饭了。”

王倩起身拿过鱼竿和水桶，往院子旁边走去。

别说杨桃，就连杨树本人都有些恍惚，桶里一条鱼也没有，自己还回来的这么晚，居然不骂自己？

杨桃心直口快。

“妈，爸爸好像又是啥也没钓到吧。”

“没钓到就没钓到呗，钓鱼本来就是看运气啊，你爸今天运气不好。”

杨树和杨桃四目相对。

今天的妈妈，很不对劲！！！

刘飞看着默契对视又默契看向王倩的父女俩，不明所以，也跟着两人看着三姨。

放好东西，转过身来的王倩，被三人的目光吓了一跳。

“都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背后有东西？”

杨树杨桃齐齐摇头。

“妈/媳妇儿，你今天好奇怪。”

“哪里奇怪？”

王倩还以为是自己的衣服裤子哪里不对，左看右看也没发现异常。

“你今天都没有......”

说到一半的杨桃被杨树捂住嘴巴。

“我们是觉得你今天怪好看的，对吧，桃子。”

疯狂给女儿使眼色，他知道，要是那话被杨桃说出来，才是真的要挨骂。

杨桃和爸爸在妈妈的淫威下生活多年，自然明白爸爸的意思，于是疯狂点头。

王倩知道这父女俩肯定又在诓骗自己，还是露出了自己的老虎獠牙。

“说！到底怎么回事！”

突然的转变，两人知道，大事已经不妙，立刻就要开溜。

“我去洗手！”

大难临头各自飞，杨树扔下同一战线的女儿。

“我和刘飞去放书包！”

刘飞本来像个外人一样，呆呆的站在旁边，突然又被杨桃拉走。

本来还有些生气的王倩，看见女儿“逃命”也要带着刘飞一起，倒是嘴角勾起一些弧度。

她很担心刘飞不把这里当家，也担心家里人把刘飞当作外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方受了委屈，她都会心疼。

回忆定格在此刻，再睁眼，我们回到现实，眼前的刘飞不再阴沉，反而是杨桃的眼泪将我们拉进曾经。

我实在不能想象，眼前这个又话多，又爱笑的刘飞，会是那样的时候，人总是会变的，我只能用这句话来让自己接受。

“哥？你怎么了？”

“没，没事，我去买包烟。”

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我，哑女，小黑和杨桃都在。

“他现在过的很好，不内向了，也爱笑了，真好啊......”

杨桃并没有求助，注意力只在刘飞身上。

“你身上这些......是什么？”

杨桃轻笑一声。

“没什么，做了些，交易而已。”

小黑终于开口。

“地缚灵？是么？”

见杨桃点头承认，小黑继续下去。

“汲取某片地域的力量，换取自己能够长存于世，代价是从此和那片地域永久绑定，不能离开，也不会消亡，这么做，真的值得么？”

杨桃沉默良久，才释怀道。

“我只是，怕看不见他走出阴霾。”

鬼魂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散于世间，唯独地缚灵，这是保证能够陪完刘飞过完此生的唯一办法。

就算现在杨桃的执念已经完成，也无济于事，她已经和这片土地联系在一起，哪怕千百年后，她还是会被困在这片土地，不得往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能帮助她，起码我也想了解事情的原委，好帮助她完成一些还没实现的心愿。

杨桃眼光流转，属于她的回忆再次袭入脑海。

不同于之前的夏天，这次的回忆里，枯叶败落，秋日寂寥。

“刘飞！不许和老爸去钓鱼！”

杨桃在院边嗔怒喝斥，刘飞正要停留回头，杨树一把拉走意志不够坚定的他。

“走走走，她根本不懂我们钓鱼的快乐。”

刘飞在这个家里已经待了一年多，身上的伤痕被这一家人的温暖抚平。

三姨从来不会忽略自己的感受，就算是在小的事情，也会询问自己的意愿。

三姨夫也不会因为自己内向的性格而失望，虽然总是会把自己当作混小子。

杨桃几乎无时无刻都在自己身边，照顾自己，陪着自己，三姨曾经和她说，我管老的，你管小的，她就以为这是自己应该负起的责任。

“你说说你，非要跟来干嘛呢。”

杨树根本不心疼自己的女儿，还是刘飞把自己的小板凳让给她。

“老妈说过，要看着刘飞，不让他跟你学坏。”

刘飞坐在地上，握着鱼竿的手，紧也不是，松也不是。

“你妈啊，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跟着我啊，只有学好的份儿，你说是吧，小飞。”

杨桃瞪着他，刘飞不敢说话，这一年里，杨桃的手段，他是知道的。

杨树的鱼线颤抖，看准时机，甩起鱼竿，一条巴掌大小的鲫鱼挂在鱼钩。

“哎呀，有小侄子在旁边，鱼都上的快了。”

刚把鱼放进桶里，对岸就响起王倩的声音。

“姓杨的！劳资出去办个事的功夫，你又钓上了！”

杨树慌乱的收拾渔具，嘴里还念叨着。

“坏了坏了，大母老虎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刘飞也跟着收拾，杨桃则是得意洋洋。

“哼哼~，大母老虎是吧，我给老妈说，你肯定又要挨骂。”

杨树哪顾得了这个，带起东西就往回跑。

“小母老虎还是想想自己该怎么解释没管住小飞吧。”

杨桃从得意中清醒，这顿骂，自己好像也逃不掉，嗔怒的看着还在收杆的刘飞。

“都怪你！”

躺枪的刘飞，一手拿着鱼竿，一手还得拿着自己根本没坐上的小板凳，走在后面。

天灾或是**，都无法预料，当灾难来临的前一刻，谁都没有做好接受一切的准备。

地震没有任何征兆的降临在这里，房倒屋塌只在顷刻之间。

刘飞怔怔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亲眼看见三姨夫和杨桃进屋之后，就没再出来，瓦砾掉落在脚边，气浪没有吹倒他瘦弱的身躯，却卷走了他的灵魂。

“老杨！小桃！”

三姨从身边冲过，撕心裂肺的呼喊着她此生最爱的两个人。

微弱的声音从废墟里传来，是杨桃。

断了线的风筝重新与地面连结，刘飞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和三姨一起扑进废墟，妄图和死亡做最后斗争，或许是让泼天的绝望让死神也为之怜悯，又或是既定的情节本就没有结束。

“妈，刘飞，救救我，我好痛......”

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量，叫希望。

刘飞和王倩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想要抬起压住杨桃的房梁。

“我们这就救你出————来！”

爱给予了人类超越极限的可能，在绝境之下，□□会冲破禁区，把奇迹铸成现实。

两人扔走房梁，都以为自己抓住了希望，杨桃的腹部与下肢之间只剩残存模糊的血肉，奇迹不止降临在刘飞和王倩的身上。

经历过希望之后的绝望，比剥皮抽骨还疼，比撕心裂肺还痛。

杨桃也看见了自己的惨状，幻梦破碎的那一刻，身体的疼痛消失了，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和面前的两人好好告别。

“妈，对不起，没想到，还没等到孝顺您的时候，就......”

王倩早就哭成了泪人。

“是妈没照顾好你，是妈的错，你再撑一会儿，我打过电话了，他们马上就会来的，你别......”

杨桃没有让王倩再继续说下去。

“妈，千万别怪自己，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王倩不再言语，因为她知道，就算救护车现在就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也无济于事了。

“呆子，你以后要多吃点，把身体养好。”

亲生父母封闭了刘飞的情感，是杨桃让他流出了第一滴带着味道的眼泪。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话了，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哭起来真丑，以后......还是多笑......”

本就虚弱的声音戛然而止。

哭泣留不住一条生命，咆哮也拦不住命运安排，即使，声音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