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朝,晟京。
大正四十五年三月廿六日夜。
今夜乃是大正皇帝六十寿诞。
往年此时,宫中已是歌舞宣扬,杯盏叮当。平日里勤俭克己的大正皇帝,也会在今日与后宫、朝臣们一起庆祝一下。
但此时,整座皇宫却是一片肃杀之气,除了些许宫人疾步而行,唯闻夜风猎猎作响。
作为镇守宫城,世代护卫皇室安危的仙门世家晟京云氏一族,由仙师云丰率领,今夜几近全体出动,与御林军一起在皇宫的各个角落列阵以待。
云氏一族雪白飘逸的衣衫与御林军黑色的铠甲交织起来,飞速而静谧地移动着。
在他们脚下,石砖不可察觉地晃动起来,一股股细小的阴风贴地而行,有几名胆小的宫人受不住地叫道:“凉!”
亥时已过,夜空中紫薇帝星明灭不定起来,皇城上空漆黑的夜空仿佛一大桶浆糊凝固起来。
空气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非人非兽。
“天......天......天上......”有人惊惧地叫喊传来。
浓稠的虚空中,先是一个两个,接着是几十几百,成千上万。
“是阴兵!”有人叫道。
那虚空中数不清的了无生气的黑色瞳仁,直直地望向皇帝所在的大殿。果然是阴兵,云氏子弟今夜的目标正是这些他们。
那些星星点点的玄甲阴兵阵前,一道猩红身影率先踏出,在暗空中自成光源。
右手执判官笔,左手执生死簿,舒眉朗目,英气逼人,正是阴律判官崔钰。
崔钰不言,判官笔缓缓抬起......
云丰的声音骤然响起,“崔判官驾临,有失远迎。”
崔钰仍不言,判官笔缓缓落下......
“崔判官冥府之中掌死,我等人间皇城守生,陛下贤德,乃天命所顾,”云丰向那崔钰拱手,礼数周全至极,眼神却锐利如箭,直刺而上,“不知崔判官此行是依律而行,还是......
“哪位尊神的特旨?”
他话语中“特旨”二字咬得极轻,却如惊雷炸响在这剑拔弩张的皇宫大内。
崔钰终于开口,语调平直难见一丝波澜,周遭空气却一阵颤动,
“阴阳有序,生死有常。阻挠者,有罪。”
他笔尖微动,墨点扩散开来,大局初定。
“好个铁面无私崔判官!云氏弟子,摆阵!”云丰一声令下,无数白色身影应声而动,顷刻间,汉白玉石阶上数个诛阴阵已经列好。
“咯咯......”一串不合时宜的轻笑响起,似乎全没在意这是个什么场合。
“咯咯......”当那笑声再次响起时,不只是众云氏弟子,连云丰也陡然色变。
只见崔钰身旁虚空如裂变的画卷,只一瞬又多了三道身影。
一黑一白,一红!
那头戴高帽,口吐长舌,一笑一怒的两位自然就是黑白无常了。
而那红......
红得如血如霞,乌发飘散,用红绸带松松挽就。一双狐狸眼偏生配了个厚嘴唇,那“咯咯”的笑声正是从中而出。
一阵阵倒抽凉气之声不绝于耳,有几个定力不足的甚至喊出声来,“完了,是......是血判官!”
宁遇两无常,不见血判官。
这位红衣判官大有来历,乃是冥府第二殿阎罗王座下勾魂判官,名叫边照月,恶名可谓响彻人间,经常指使手下黑白无常坏事做尽,每次索魂后还要留下一朵彼岸花,手段残忍诡异,尝有止小儿夜啼之效。
“不好,她要说话了,她要说话啦!”不知是这血判官威名太甚还是怎地,自她一出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去。
边照月好像故意不让人失望般开口道,“不过是取一人之魂,也好意思搞这么大阵仗,崔钰呀崔钰,失职失职。”
“怎么听她这口气倒像是帮咱们说话呢?”
“她倒不像传说得那么可怕。”
“我觉得这声音还挺好听的......”
前一秒那血判官犹自和崔钰说话,下一秒却忽而闪现阵前,一袭宽袍大袖的红衣在空中漫漫飘摇。
她凝在嘴角的笑容尚未散尽,一双星眸在人群中跳跃而动,看看这个瞧瞧那个。
众人被她这一行为弄得摸不着头脑,有几名男弟子还被看得兀自脸红了起来。
似闪电转折,从边照月掌心忽地蹿出一道黑影直冲云丰面门而来,众人犹自看她,有几个反应快的接连惊呼“仙师!”
眼见那黑影兜头而来,直取云丰首级,一道白光奔而拦截。
云丰面不改色,冲云那人赞赏地略一点头。
“你们两位好歹也是鼎鼎大名的判官,一个阳奉阴违,一个偷袭暗算,真是妄有虚名!”
云丰吼得颇正义感十足,自觉站稳了道德高地,然而边照月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她的注意力全在拦住她鞭子的那人这边。
“你拦下了我的鞭子?”边照月冲那人道,语气中的欣喜一点都没有想隐藏。
那人乃是位轩然霞举,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瞧他的服饰,必是这云氏一族中的一员了。
云丰哼出声来:“边判官自恃法力乃冥府一绝,殊不知我云氏子弟中也有不输你之人。望舒,你作为云氏大弟子,还不快谢谢边判官不吝赐教。”
边照月歪头咧嘴一笑,掌中长鞭直冲云望舒而去。
她的长鞭不知是什么做的,黑影憧憧,仿佛没有实体般。每次奔袭犹如劲风刮过,呼啸而来,鞭子好似有生命般灵动而飞,招招攻向云望舒的面门,心口,以及......
还是别说了......总之会被名门正宗所不耻。
但被攻击中的云望舒可就另说了,只见他使一把白玉剑,挥动起来,犹如皎皎月华飞舞,煞是好看。
但此时,一丝不着痕迹的红晕爬上了他白皙的俊脸,只听他恼喝:“边判官,你!”
边照月立住笑道:“我?我在这儿呢。”
“旁门左道,为人所不齿。”
“哈哈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人?”
云望舒的白玉剑——仙尘,攻势更猛,边照月的红衣在夜风中飒飒而起,宛若一朵盛开的虞美人。
又是从容闪过几剑,她冷哼,“真没意思。”
下一秒,长鞭顺剑攀援而上,仙尘皎洁的剑光瞬间被诡异的黑色雾气淹没。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云望舒的仙尘剑就这么碎在了众人面前。
众弟子见势不妙,列阵攻来,谁知那鞭子如灵蛇般又攀上了云望舒的脖子,这下谁也不敢动了。
云丰抖着身子颤声道:“快放开他!”
那鞭子当真如蛇一般寒冷刺骨,在云望舒修长的脖子上按捺不住地蠕动着。
边照月丰盈的嘴唇咧开一个狡黠的笑来,哪知下一刻,那条黑色的鞭子从他脖子上倏忽退了下去。
云望舒雪白的长颈刚露出来,一口鲜血便从他口中喷出,终是再难支撑倒了下去。
望着他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角已经沾着的些许尘土,边照月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