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诗文寄日暮 第232章 临渊寻光终未果（一）

临渊城，主街旁，酒楼上。

覆雪喝完大半壶茶，总算听见雅间之外的敲门声。她懒懒抬眸，随手挥出一道粉烟，把门打开。

“呦，终于舍得来见我了？”

文落诗关门后转头，瞪着覆雪：“好不容易赶过来的，千里迢迢呢。”

覆雪瞥了眼长晓款款落座的身姿，放下茶杯叹气：“让你们两个暂时停下如胶似漆的生活，来见我这个无关紧要的朋友，真是不容易啊。”

语气那叫一个酸啊。

文落诗刚想说什么，就听长晓抢先道：“不好意思，久等。落儿今天早上起不来床了，我抱她出的门，才晚了些。”

覆雪迅速转头望向文落诗的脖子，那副津津有味的眼神，就跟她看话本里不可描述的情节时一模一样。

文落诗无奈闭上眼，用手捂住脖子，坐在了长晓旁边。她已经懒得去解释了。这时候她若是使劲强调长晓只啃了她的脖子，别的什么都没干，连她的衣服都没碰过……这话，路边的小魔犬都不信，何况覆雪这种思维天马行空的人。

不过她更无奈的是，长晓这个说辞。

什么叫她起不来床了？

她那是被他耗了一整晚，困得！

谁受得了他那种没完没了的亲法！

就因为文落诗打死不允许他脱她衣服，只剩下脖子露在外面，他就跟个小饿狼一样，得着一块肉翻来覆去啃。她饿了他一整年，他就耗了她一整个下午和晚上。本来说好昨天下午出门，硬生生在家又多睡了一晚。

早上起来长晓没舍得叫她，让她睡到中午，结果中午叫醒她时，她迷迷糊糊，说什么都不想起来，长晓就干脆把她一把捞起抱在怀里，带她出门上车，还顺便施法帮她收拾了家里的被子，把门锁好。

文落诗睡醒时，猼施已经飞进了临渊城的界限。

……然后就是带着满脖子的吻痕，赶来见覆雪。

覆雪看看文落诗，又看看长晓，“啧啧”好半天，给自己倒了杯茶。这番动作，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余，从而不断掩饰。

“你俩生活真是一点都不枯燥啊。”

文落诗叹口气：“趁着楼下戏还没开演，你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

覆雪之前和她通信，说是有事情想问她。

覆雪神色正经起来，瞧了眼端坐在文落诗身边一言不发的长晓，开口：“雨华当时，到底怎么回事？我当时半年联系不上你们，吓得我甚至跑了一趟融雪城，去生死阁里查了试魂石。”

文落诗估摸着，这事主要涉及长晓，得看他愿意往外说多少。故而，她拱拱长晓的胳膊肘，头也不转道：“你说。”

长晓莞尔一笑，和覆雪简单讲了讲二人被困法阵、后来几度生死后毁阵逃脱的事。至于有些不能对外说的细节，比如亭尧到底是什么身份，以及文落诗得到戮月一事，他一字未提。

覆雪越听越胆战心惊，最后深深看向长晓，不说话了。

“怎么了？”文落诗问道。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你俩初来雨华，就判断当时的状况是有人在背后想坑长晓了。”覆雪唏嘘不已。

长晓失笑：“后来在青溪里，又被人坑了一次，在湖上船沉了，落儿又救了我一次。”他看向文落诗，笑而补充道，“她救过我两次。”

覆雪神色十分复杂，不知是在感慨二人命途多舛，还是在感叹二人感情真好，生死相依。

而文落诗就没她这么平静了。

她面色不显，心里却迅速警醒过来。

既然长晓没有刻意隐瞒行踪，那么背后之人定然知道他们来了临渊城。再加上之前两人的旅行踪迹十分明显，寻光今年又刚好在临渊巡演，几乎可以提前判断二人来临渊的时间。这么想来，临渊怕是早就已经开始布局，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可长晓还是带她来了。

与其说是无所畏惧，不如说是以命为筹码，换她一时开心。

长晓知道她喜欢到处乱转，游山玩水，所以哪怕知道这里会有关隘重重，有无数双暗中的手向他索命，他依旧会选择和她一起来。

文落诗说不好她是个什么心情。有时候糊涂一些反而好，可她偏偏聪明了些，意识到了这一层，意识到了这股洪流般包裹住她的爱意。

注意到覆雪眼神闪烁，欲言又止，文落诗知道覆雪怕是有话想和她单独说。她刚想给覆雪传音，就听楼下忽而沸沸扬扬热闹起来。

覆雪率先起身，去到窗边，看向主街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以及那个光鲜亮丽的戏台。

一路巡演下来，寻光已是名声大振，不少人慕名而来。而且，据说寻光这次在临渊的演出还不一般，受到了城主的亲自接见，城主似乎很支持他们的演出。

想来是不少人追随寻光而来，这一年正好留在临渊城吃喝玩乐，城主觉得能让临渊城各处产业赚个盘满钵盈，还能借机提高一座城的名声，当然举双手双脚欢迎寻光的到来。

忽而，主街上安静了片刻，人们学着鸭子一般伸脖子仰头望去，只见戏子们在锣鼓声中出场。文落诗眯着眼瞧了瞧，认出了哪个是常绫。

不得不说，覆雪提前占的这个雅间，位置绝佳。这里正对着戏台，不用去楼下人挤人，舒舒服服喝着茶看戏，很是惬意。

三人安安静静在窗边看了一会。

文落诗心里装着事，也知道他们三个今日各怀目的，谁都不是真正来看戏的，很快就没法沉浸在戏中，开始东张西望。没过多久，她就在重重人海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也是她左右寻找的目标。

覃言之。

临渊城是大城，以三面临海、盛产诸多奇珍异宝而出名。那传闻中只有王公贵族才能使用的临渊石镜，便是由此处采石人在百年一遇的特定时间亲身下海，寻机而得，再经过一番特殊的手艺，使其具有认主的功效。卖给权贵阶级后，滴血认主就能使用。

这里的规模和繁荣程度，不是青溪里那种小地方，或者同为城池的却四面环山的寒声城能比的。寻光一路向上巡演，也是第一次到达如此规模的城池。

以前的寻光泯然众人，普普通通，没什么人关注，他们背后的班主也不会过多在意。可大约就是寒声城那次被文落诗和长晓撞上，有了沸沸扬扬的闹鬼和路演等等事情，名声迅速传播开来，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

覃言之身为寻光名义上的班主、真正的背后出资人，他手下这群小郎君小姑娘在变得备受瞩目后，第一次来这种大城市演出，他自然得来看看。

露面不露面是一回事，但最起码，他人一定会在。

而他，就是三个人出现在临渊的原因，也是文落诗即使起不来床，也得在演出之前赶来临渊城的原因。

文落诗悄悄看了覆雪一眼，见覆雪确实在往覃言之的方向看，目不转睛，眼含忧伤，还藏着一点点难以察觉的情绪。她就知道，她猜对了。

当初收到覆雪的信，约她在临渊见面，时间刚好是寻光第一次演出之时，地点刚好是演出的戏台旁，文落诗脑子就转了转，大约推测出覆雪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哪里是来去戏的？她是去看人的！

当初两人在寒声城初遇时，覆雪就表现出对寻光的事务了如指掌，还极力拉着她一起去看戏，偏偏看戏之时，覆雪眼神空洞，像是在通过一场戏而怀念着什么。再之后，恰好长晓于人潮中来寻她，覆雪看他们二人的眼神又羡慕又悲哀，像是在用自己的伤口而祝福别人。

彼时，作为覆雪多年忠实读者，她身上披的，就是绣了覆雪诗句的斗篷。覆雪看到后，神色尤为奇怪，绝不止是看到自己作品被人追捧的那种腼腆，反倒像是心事被人戳破。

文落诗之前是真不知道，也没往这方面想过，以至于，当时在雨华被困昙花法阵之中，斗篷碎裂，诗句重新拼凑，她机缘巧合之下看到另一种解读方式时，大为震惊。想通这点，以前种种，倒也解释得通了。

当然，截止这里，都还是她的猜测。最终的验证，来源于长晓。

文落诗在青溪里时，和覆雪约好见面时间，正打算去告诉长晓，长晓恰好找到她，想和她商量行程。长晓说，覃言之来信，说他会去临渊看看寻光第一次演出，因而，他与长晓商量在临渊城见面，谈公事。

和覆雪的时间地点一模一样。

这也是长晓哪怕把文落诗从被窝里抱出来也要赶来临渊的原因。

覆雪是为了在茫茫人海中远远见他一面，长晓是为了和他谈公事，文落诗是为了证实这一切，把这件陈年累月错综复杂的事给闹清楚。

戏演到一半，楼上的三人已经没人在看戏了。

文落诗抓住覆雪的手，拍拍，以示安慰。覆雪惊醒，生怕文落诗发现什么似的，眼珠子立刻转向戏台之上，后来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台下那个人身上。

戏过大半时，覃言之忽而回头，像是预感到什么，看向酒楼上方。而覆雪就像提前预感到一般，在他转身之前，一溜烟躲去了窗棂后方。

长晓朝覃言之隔空点点头，转身道：“我出去一趟，你们慢慢看戏。”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覆雪，见她缩在角落里大口喘着气，像是刚从极为危险的处境下逃脱。

文落诗给他讲过覆雪斗篷的事情，说过她的猜测。那时长晓很是震惊，没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竟能连成一条线。再后来，文落诗和他说覆雪约见面一事时，根本不需要文落诗多解释，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妙的是，这四个明明都互相认识的人，此处相遇时，偏偏各怀鬼胎。

长晓走后，文落诗把门关上，好笑地看向劫后余生般的覆雪。

“看够了？”

覆雪立刻装傻，故作自然道：“寻光近年来都在演同一出戏，只是在不同地方演出时，根据地方特色，稍加改变而已。总体而言，这场戏和当时在寒声城看过的没什么两样。我乏了，不看也罢。”

文落诗嘴角缓缓勾起，眨着眼睛走近覆雪。

覆雪对上文落诗似笑非笑仿佛掌控一切的眼神，顿时心里一慌，故意绷着脸道：“你别这个眼神看着我。你和长晓那种人厮混太久了，连行事作风都跟他一样了，一点都不好。”

这话说得文落诗身形一顿。

覆雪这话，过于意有所指。不然，她不会故意在此处提及长晓。

这局面很妙。两个姑娘在房间里对视着，各怀心事，谁也不开口，但偏偏都在告诉对方，你瞒的事情，我已经全知道了哦。

最终还是文落诗打破沉默，笑意盈盈地去把窗户关上，坐回桌前。

“有什么想问单独问我的，现在问吧。”她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覆雪坐下来喘口气，眼神躲闪，说了句心不在焉的话：“言之和长晓谈妥了，这事你和我说过，所以我不惊讶。”言外之意，我不问你长晓怎么忽然要和覃言之见面，她能猜到背后原因。

文落诗挑眉：“哦，那你想问什么？”

覆雪抬起双眸，好似眼中的寒星奔涌而出。她认认真真看着文落诗，开口：“你和长晓被困雨华之时，我去了融雪城的生死阁，用试魂石查了你们两个的生死状况。”

文落诗心下一空，忽而提前意识到覆雪要说什么。

“把人的名字写在试魂石上，若试魂石明亮如初，就证明此人还尚存于天地间，没死。反之，石头熄灭，代表此人已故。这你知道，不用我过多解释。我写你的名字时，石头亮着，我放下半颗心。”

文落诗几乎猜到覆雪的下一句话。

“但巧的是，我似乎撞破了一个秘密。我写长晓的名字时，石头瞬间变为红色，当时值守在此的人见状，和我一样，甚是惊讶。”覆雪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因为，这证明，我所写之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世间。这超出了试魂石的范围，无法得到答案。”

文落诗闭上眼。

她内心不断埋怨自己，怎么就忽略了这一点呢？她千万般隐瞒，没想到居然在这一环出了问题。

“也就是说，长晓这个名字，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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