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晓觉得新奇:“和别的城池中在戏台上演戏有何区别?”
文落诗摇头:“没什么区别,都是演戏,只是位置不一样。这里的戏台是建在水边的,观众从四面八方赶来,也不会下船,而是直接把船停在河上看。”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倒是和寻光有些像,毕竟这里的河道相当于别处的街道,人们直接在街上看戏。”
长晓表示了解。
待文落诗的小舟靠近,最前排已经被一条条船占满。岸上有个人拿着传音法器组织着到来的船只,要求他们不许乱停,要一条条整齐排好,使空间最大化利用,同时让出后面的过道,不能堵住河道。
“之前都没这个,”文落诗找了个靠后但居中的好位置,拉着长晓在船中站起身,哭笑不得道,“那时候来看的人很少,零散十几条船,大家横着竖着斜着歪着停,怎么停的都有,还有人看着看着从左边漂到右边去。有过路的船,偶尔停下来看个半盏茶时间,又划走了,惬意得很。”
“怎么会如今人这么多?”
文落诗叹口气:“以前不出名呗,动不动就演一次,一个月能演三五次。近来据说青溪里的城主励精图治,不知道怎么的把这事宣扬出去了,好多别的地方的人觉得坐船看戏很新奇,纷纷跑来,人一下子就多了。还有就是,老一辈的戏子都隐退了,现在几个月只演一次,时间还不固定。我特意找池柳夫人问的时间。”
长晓也不言,但认真颔首。
“说到这个,前段时间常绫给我来信。他们不是明年要去临渊城么,据说临渊的城主找过他们,好像想借着他们的演出搞个什么合作,好吸引人们去到访临渊城。我都怀疑是不是临渊的城主和青溪里的城主学的。”
长晓忽而一笑,点头:“有可能的。”
这两个城主他不太熟,都是在他出生之前就任城主之位,直到如今,年龄上比他大很多。虽然没见过面,但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俩都是自己人,不会在立场上出问题。
文落诗和长晓等了一会,又和周围船上的人聊了片刻,戏台上终于传来动静。
还是方才那个组织者,又拿着刚刚那个海螺样式的法器,在空中给所有人传音,说马上开场。
瞬间,整条河道安静下来,只有水流从容清亮的声响。
之后就是一出好戏。这里的戏与寻光那种特立独行的不同,遵循古老的传统,还是半说半唱,咿咿呀呀。
中场休息时,文落诗怕长晓无聊,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糯米团子塞进他嘴里。长晓微微一怔,然后习惯性张开嘴,全盘接受。
文落诗刚想拿起一个放自己嘴里,就觉糯米团子被长晓抢走。她刚要急瞪眼,就见长晓和她方才做出同样的姿势,要投喂她。
“借花献佛?”她嗤笑道。
“不能总是你喂我。也该我喂你吃了。”他振振有词。
文落诗不再多言,乖乖张嘴,吃了满嘴的糯米团子。
旁边船上是两个姑娘,看上去和文落诗差不多大。瞧见这一幕,她们立刻眼睛都直了,盯着二人看个不停,长大的嘴巴都忘了闭上。
文落诗回敬她们一个无辜的眼神。
那两个姑娘瞬间回神,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我以后找郎君也要找这样的。”
“想什么呢,人家说不定只是互相认识,约着出来看戏的。”
“你见过哪个‘只是认识’的男女手牵着手看戏,还互相喂吃的?”
“好吧,你说得有理。”
“看到没,人家感情多好,羡慕吗?”
文落诗和长晓修为高,耳识超乎常人,因此能一清二楚听到她们说话。不过两人都不约而同装作没听见,也不表现出什么,只是各自因那番话而内心翻涌着。
下半场戏开始,文落诗下意识离长晓远了半步的距离,像是刻意要和周围的人澄清些什么。
长晓见状皱眉,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让她重新挨着他。
过了会,文落诗想甩开他的手,长晓不让;又过了会,文落诗又想找机会把手抽出来,长晓依旧紧紧攥着不松。
两人都闭口不言,神情平淡地望着远处岸边的戏台,看着那群人正上演对抗一个凶兽。看似平静,可两人身下的手已经拉拉扯扯较劲许久。
到后来,文落诗明显感觉到,旁边那条船的两个姑娘一会看戏,一会斜眼看她和长晓。
……
她干脆作罢,放弃,任由长晓拉着,任由他们误会。
后来一场戏演完,最后面的船开始挪动。文落诗的船堵在中间,暂时动不了,又受不住旁边眼巴巴投来的眼神,便立即拉着长晓回到乌篷中。把帘子放下后,她长长舒了口气。
“怎么了?”长晓好笑道。
文落诗没好气,直翻白眼:“旁边那两个姑娘,一直在往这边看,嘴里还不住嘀咕,真不知道到底是来看戏还是来看热闹的。”
长晓刚想说什么,就以惊人的耳识,又听到旁边船中的两个姑娘开始评头论足。她们好像在嗑瓜子,便聊便吐瓜子皮。
“这么着急就回船里了?”
“你不懂,人家这是回船里继续你侬我侬去了。”
此刻,分别端坐在船两侧,中间隔了大段距离,连垂地的衣袍都丝毫沾不着的二人,统统噤声。
一股极为尴尬的气息弥漫在窄小的船舱内。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巧妙地没说话。
然后就听那两个姑娘继续道:
“你看他们刚刚看戏的时候,一直手牵着手,攥得紧紧的。”
“看个戏而已,牵什么手啊?”
“说不定看戏只是个噱头,人家只是找个机会去相处而已。看似是在看戏,实则啊,心思全在对方身上。”
刚刚心思确实全在对方身上的文落诗的长晓对看一眼,纷纷皱起眉头,就好像在质疑这番话——实则,只是来掩饰被人揭了底的窘迫。
文落诗轻咳几声,道:“可以挪船了,我去外面。”
她刚提起裙摆,正打算往船头上坐,就听见旁边船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下去。
“怎么出来了?”
“……嗯,凭我经验,佛曰不可说。”
“为什么?”
“因为,说不定人家是在船舱里刚亲完,亲到喘不过气了,出来透透气的!”
文落诗一个踉跄,差点从船头摔进河里。
她狠狠抽着嘴角,给自己船施法挪动的同时,又狠狠甩了一道粉烟在旁边的船上。那条船不受控制地往反方向漂,顷刻间漂出很远,惊得那船舱内传来一阵瓜子落地声。
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走你吧!
赶紧走,漂远点,别挨着我。
然后她就听到,船舱里传来几声低笑。
文落诗闭上眼,心中叹口气。
没救了,她和长晓都没救了。
*
文落诗以为,在看戏时被人打趣已经是最可怕的事了,然而她没想到,回到渡口酒楼后还得再面对一次。
庄烟池柳二人坐在昏黄的灯火下,像是正在老夫老妻聊天。聊得正好,两人十分默契地闭了嘴,然后一脸八卦地盯着文落诗和长晓手牵手走进来。
“呦,回来了,”池柳率先开口,“戏看得怎么样?”
文落诗随随便便一点头:“挺好,就是路途太长,我去的时候还睡了一觉,睡得可香了。”
长晓不知为何,听到此处,牵着文落诗的手忽而一紧。
庄烟见两人不松手,一直牵着,丝毫不避讳外人,顿时牙酸道:“怕是根本没心思看戏,光顾着看人了吧?”
文落诗一脸无辜,装作没听懂,径直道:“人确实太多了,船挤船,密密麻麻一大片。”
庄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文落诗,同时给长晓投去一个“你应该不会和她一样不识趣吧”的眼神。
长晓从善如流笑道:“庄郎君说得是,戏好看,但终究没有人好看。”
说罢,他食指抬起,意有所指地拍了拍文落诗的手。
文落诗还一脸清淡,神色自若,好像这事和她无关一样。
池柳坐不住了,瞪着她道:“你怎么就这么不上道呢?”
文落诗回蹬她一眼,没说话。
“要我说,”池柳盯着她,眼中露出看好戏的意味,“你今晚不许回家住,就住这里。”
文落诗淡淡道:“我本来也没办法回家住啊。”
“啊?”
“我们家门锁换了,我的法力不起效,敲门也没人搭理,相当于我被赶出来了。”
她本来没和庄烟和池柳说此事,此刻不得不说出来。庄烟池柳双双一惊,对看一眼,在思考如何开口。
他们也清楚,这种事,怎么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被家中赶出来,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安慰能抚平的。
长晓这时道:“二位放心,我陪落儿一同住,昨夜她就睡在我这里。”
庄烟池柳双双神色一顿,不知是因为话中的信息,还是因为那声“落儿”。
“前夜她要去船里睡,我也陪她睡船舱里了。”长晓不紧不慢道,像是要把自己陪伴文落诗的每分每刻都说出来,以证明他对文落诗的足够关心,有种在大家长面前显摆的意味,顺便……也有种宣示主权的意味。
文落诗一时窘迫至极,她还特意没告诉这二人,没想到长晓全说了。
池柳一下子放心下来,笑盈盈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小文跟了你就对了。”
庄烟捧场道:“就是就是,我们也放心了。”他还不忘转头看向池柳,笑道,“你当年跟了我,也是对了,你说是吧?”
然后池柳在桌下的脚踹了他一下。
文落诗知道这画风已经无可挽救,多说无益,甚至解释都欲盖弥彰,干脆放弃任何澄清,拉着长晓上楼。
不料长晓眼神一紧,关上门之后,立刻把文落诗往床上按。
文落诗的手腕被他压得深深的,大惊道:“你做什么?”
我又哪句话刺激你了吗?
长晓眼神晦暗不明,低低道:“白天,那两个姑娘说你我亲到喘不过气了。”
文落诗急了:“那是他们瞎猜的,你我心知肚明!”
长晓声音幽幽:“我知道,但我是说……我们要不要,真的试试?”
文落诗眼睛睁得跟月亮一样大,满脸惊恐,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长晓的吻就密密麻麻落下,不由分说,不给她任何反驳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