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晓这边异常顺利,他就意识到不好。
他顺利,证明文落诗必定不顺利,而且对方很可能是故意让他快速破阵,去找文落诗的。
难不成她那边会有大问题。
待他挥袖击败最后一阵昙花雨后,就急忙赶到文落诗这一边。
见她在花丛里低头蹲着,好像受了重大打击一样,长晓惊道:“落儿!”
这声音激得文落诗全是血液在荡漾。她掐了个决,暂时压制住冲动,然后缓缓掀起眼眸,起身。
“长晓,”她声音很淡,为了掩盖心中翻滚的情绪,她只得强行让自己显得困倦无神,“你那边完事了?”
长晓颔首:“你怎么回事?”
文落诗垂下眼,叹口气:“得请你帮个忙。”
长晓看了看周围的昙花,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文落诗的语气和神情都让他有些慌,他总觉得文落诗不对劲。他又瞥了眼周围的昙花,脑海中飘过一个念头,却转瞬即逝。
文落诗见他思考,立即打断他,继续淡道:“你能不能,暂时关闭五感。”
长晓愣神,好像在问,为什么?
“我有办法破阵,但是需要你人到此处,帮个忙才行。”文落诗一直没敢直视他,“至于关闭五感,是因为我一个人动手就足够,不用你看。”
文落诗心中清楚,她哪怕到了这时候,还在嘴硬,没打算告诉长晓到底怎么回事。
长晓静了一会,不知是想明白了还是干脆不再想,只是点头:“好。那你处理完破阵之后,进我识海中叫醒我。”
说罢,他静立在花海之中,任由雾气卷过发梢和衣袍,阖上眼。文落诗忽而有些感动。
长晓竟然真的二话不说,什么都不问,就对她听之从之。
要知道,在别人面前关闭五感,相当于把命交到别人手里,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身体之外会发生什么。
但长晓根本不怀疑她,哪怕他们身处法阵之中,文落诗忽然提出这样无厘头的要求,他都没质疑。
他甚至说,进他识海叫他。
那是最私人、最薄弱的位置。
这和任由两道神识缠绵有什么区别啊。
文落诗看着他闭上眼,心中热浪翻滚而起,再也压制不住,急忙攀上他的脖颈,然后仰头献上双唇。
就在她的唇将要到达长晓的唇时,文落诗忽而顿住,停在这一刻很久。
她好想吻他。
在药效下更明显。
但是冥冥之中她有种根深蒂固的意识,告诫她,别,千万别冲动。
她害怕,她怕食髓知味,怕覆水难收,怕在劫难逃。
一旦吻上,她就真的不舍得分开了。
文落诗咬紧牙关,眉头狠狠一皱,然后歪过头,稳住了长晓的唇角。
然后,慢慢往上,细细密密,探寻过他的全部脸颊。若是长晓能看到,他会发现文落诗的额头在模糊的视线中一会从左移到右,又慢慢从右移到左。除了他的嘴唇,他整张脸和整个脖子,都被她吻了个遍。
——就像平日里,长晓对她做的那样。
许久,一股黑气从文落诗身体中缓缓溢出,周围的欲影幽昙吸收到黑气,纹路渐渐退去。
直到不知几时,全部昙花均变为白色,远处一道光亮射过来,是破阵的象征,也是去往下一处法阵的通路。
但文落诗不知道。她只是顺遂着心意,继续深深吻着,两只手臂来回换位置,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抓面前的大抱枕才好。她也全然顾不上垫着脚、仰着脖子有多累,只想珍惜他未醒来的这一刻,再多亲几口。
她不想让长晓看到自己这一面,才要求他关闭的五感。若是和他直说,他当然也会答应,但她大约就放不开了。而且,到时候必然又变成长晓在主导,使劲对着她一通乱亲。阵眼在她身上,这样一来,欲影昙花的法阵破不了,他们两个都没法前进。
不知吻了多久,周围昙花尽数碎灭,雾气散尽,不知何年何月。
文落诗的识海中忽然飘来一道声音。
“落儿,怎么样了?”
文落诗瞬间惊醒,睁开混沌的眼。
她又在长晓的喉结上吻了吻,才恋恋不舍离开,然后,可了劲揉揉眼睛,把眼中残余的欲.色熄灭,运了几周气平缓情绪,才施法去到长晓识海之中传音。
“法阵解了,睁眼吧。”
长晓恢复意识的那一刻,睫毛掀开,露出澄明的眼。他发现,文落诗……在抱着他。
文落诗没意识到她的动作,只是抬头对上他的眼,忽而有些无措和窘迫,好像刚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可以往前走了,”她轻道,“你看,周围的昙花都没了。法阵被我解了。”
长晓目光深邃,关切道:“难解吗?”
文落诗犹豫片刻,点头。
“有多难?”
“很难。”
下定决心吻他,还得忍住不去吻嘴唇,压制住冲动不扒他衣服扑倒他,确实很难。
“嗯,”长晓声音淡淡,极为平常,“有受伤吗?”
“没有,放心。”
长晓牵过她的手,不再对视,向前走去。
文落诗以为,这一路上,他们会沉默下去,都不言语。可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间,长晓忽而开口。
“落儿。”
“嗯。”
“毒解了吗?”
“嗯。”
文落诗想也没想就答了。答完之后,她猛地意识到不对,睁大眼转头惊恐地看着他。
他……若是能问出这个问题,不就相当于,他什么都知道?
好像也对,以他的能力,认不出欲影幽昙,才叫奇怪。
却不料,长晓笑得如沐春风,丝毫不见怪罪的意味。
“行,解了就好。”
他也不直接点破,可偏偏却要告诉文落诗,他什么都知道。
方才关闭五感的那段时间,他的脑子还是在转的,所以他在调取记忆,思考那片昙花究竟为何物。没多久,他就想起来曾经在古籍上看到的欲影幽昙。
联想到文落诗那会的低落蔫巴的语气,以及让他关闭五感的要求,加上他恢复五感后脸颊脖颈有些热,他更加确认了猜想。
呵。
哪有她这样敢做不敢当的,亲他都不许他看,还不想让他知道。
文落诗战战兢兢往前走着,被长晓牵住的那只手十分僵硬。她慌,一是因为长晓什么都知道,自然猜到了她为何要求他闭眼,二是因为,她方才忽然发现,长晓的脸颊上,有一道淡淡的口脂印记。
完了完了这下全都完了。
幸好他不照镜子,周围也没有反光的事物。
文落诗越想越慌,干脆施法激起地上散落的昙花瓣,唱一出极为心虚、破绽百出的戏。
她停下脚步,故作镇定对长晓道:“你脸上沾了片花瓣。”
那片花瓣,自然是她施法飘到长晓脸上的。
长晓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她笑,任由她抬头抹去自己脸颊上的什么,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早已看透的意味。
文落诗看到他这种眼神就慌,就好像她总是这样躲闪,却早就被他吃得死死的。这种欲盖弥彰,在他眼里不足为奇。他越是纵容,文落诗就越心虚。于是文落诗赶紧收手,继续注视前方。
走了一阵,来到最后一片法阵中。
这是个很简单的杀阵。当然,这个简单,指的是一眼让人认出来,一点不掖着藏着,绝不是指难度低。
最开始是一片悬于空中倒挂的昙花,见二人入阵,开始吐露花瓣。那花瓣自然是一道道利剑。
长晓率先开了个防御阵。
文落诗看了眼四周,恰好这法阵中如同冬日原野,有积雪有结冰,闹钟念头一闪,唤出岁寒笔。
“我来施法,你支着防御阵就好。”
说罢,她轻车熟路开始在空中画符咒,短短片刻,一片金灿灿的符咒成型,引来了周围所有水汽。
长晓薄唇轻启:“绘澜唤碧?”
文落诗点头,惊奇地“呦”了一声,道:“没想到你还记着。”
彼时二人只是大雪中的一面之交,而现在,几乎是对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时过境迁。
“很久没见你用过这一招。”长晓叹道。
“你上次不也没看到吗?”文落诗手中动作着,继续御水携雪化作冰凌。她想到,当初在稀音城打尹岐的那次,长晓好像不在现场啊。
长晓笑道:“你那次动静之大,全城皆知,只要仰头看天就能看到。”
文落诗一想也是。
“这招挑场合,”文落诗继续自信道,“和人对打就用不了,可对付这些远处杂七杂八的东西,正合适。”
说着,千万道冰凌暴起,纷纷袭向天空中的每一朵昙花。顷刻之间,昙花尽碎,天空露出光亮。
她如今修为比当初高出一大截,使用此招便觉得轻松了不少。
“好了,”文落诗伸手收回空中的岁寒笔,对长晓灿烂一笑,“多谢你方才一直撑着防御阵。”
“这有什么,”长晓回她一笑,“接下来全都我来,你歇着。”
文落诗刚想反驳,就见他牵过自己的手,向前迈入下一个法阵,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时间。
接下来是一阵花瓣雨。当然,不是用来欣赏的,是用来伤人的。昙花瓣化作刀刃和箭矢,一波一波袭来,文落诗想直接抛出岁寒笔,却忽然被长晓一搂,拉入怀中。偌大的广袖将她包裹,而她紧紧贴在长晓的胸膛前,双唇险些撞上他的脖颈。
“好好休息,不许出力。”
他语气淡淡,像是一道死命令。文落诗不太想答应,不愿意让他一个人来扛,显得她很废物、要依靠他才能过关。长晓似乎一下子看出来她的想法,不咸不淡低头看她一眼,瞬间将她这个想法浇灭。
她很好了。她始终在和长晓共同承担。之前是她来,现在长晓来,没什么值得质疑自己的。
以往这个顾虑困扰文落诗多年,但她这次很快就想通了。她靠在长晓怀里,见他另一只袖中蓝光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袭向飞来的花瓣。文落诗没说话,静静看着长晓,见他认真的侧脸和瞧着前方出手打斗的模样,一时间心跳很快,双手揽住他的腰身。
特别是,长晓还时不时低侧过头,看看她在怀里是否老实,偶尔还那搂着她的那只手替她理理发丝。每当她跃跃欲试,长晓就轻声告诉她别闹,让她好好歇着。
文落诗忽然感到好幸福。
回想之前,雨华这几个月,他们过得太不容易,一关接着一关,时时刻刻都在险诈中沉浮。
可他们熬过了天寒地冻和万千纷争,依旧能在风雪中好好活着。
——就像,以前的奢求,如今成了现实。
她贪心地想,若是能被长晓这样抱着,地老天荒,或许她就是六界中最幸福的人。
接下来,长晓不知一人击退了多少袭来的器物、魔物、甚至气流,文落诗在他怀中舒服得都快睡着,忽而听长晓道:“落儿,法阵破了。”
文落诗漫心欢喜,抱着长晓开开心心张口,刚要说什么,忽而二人感到一阵剧烈晕眩。
与之前的几次传送都不同,这次二人紧紧抱着对方,额头顶着额头,感受着身畔擦过的极速气流。
然后,“嘭”地一声,法阵彻底碎裂,二人睁开眼。
谁都以为,他们还在雨华的那片花丛中。如今已过几日,周围应当是冬年之末春年伊始时的冷气窜天,却不成想,周围桃红柳绿一片,连风都是暖融融的。
长晓一惊,看向周围,见二人正身处一座石桥之上,下面是碧波荡漾的河道,周围是朴素的木墙青瓦,门口窗前还挂着熄灭的灯笼。此刻约莫是正午刚过,日照头顶,河道两侧的石板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偶尔看看桥上的他们两个,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然后转头离去。
这里怎么看,怎么不是雨华。而且,这天气绝非春年伊始,倒像是春年过半。
长晓微微愣神:“我们怕是被法阵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
不料,身畔的文落诗没接话。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袍,似乎是下意识在害怕。
长晓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文落诗,见她神色木讷,望着桥下的河道和屋瓦出神,双唇颤抖地微张着,道:
“这里……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