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诗文寄日暮 第156章 萤火赴会续残光（十二）

对于九天之上的人士，血液就相当于乾坤储物袋。对于魔来说，一切都用的东西都能炼化成魔气，融进魔血中，可以带在身上。然而，这些物件只有自己能调取出，旁人当然不行。这种保护机制通常被称作魔血屏障。

但是，若是使用残酷的手段打破一个人的魔血屏障，也是可以强取出他身上的物件的。这种术法对施法者修为的要求高，至少要与被抽血的人修为拉开极大的距离。而被抽血的人，也必然会因自身根本被人侵犯，感到生不如死的痛苦，更有甚者会因此身亡。

文落诗在入狱前，几乎把所有法力都用于保护记忆，但也留了一小部分取加强自己的魔血屏障，以免真的有人为了看看她身上都有什么而强攻她的屏障，去抽她的血。

好在，整个城主府包括城主在内，都挺废物的。没一个人能做到撼动她的魔血屏障分毫。

长晓走后，文落诗从自己的魔血中唤出一本囤了多年的书，讲的是手语。

她现在听不见，故而，哪怕能开口，也听不见自己说的是什么。身上的伤好得很快，可也不知道那些人对她用什么刑罚了，她的五感之中唯一被破坏的就是耳朵。长晓救她救得早，而且她本身修为也高，再也听不到声音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不过，她有预感，听觉至少得过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不方便开口说话很麻烦，一直要传音也总会消耗法力。万一她真就是那小概率事件，从此彻底失聪，她也得想办法沟通。

文落诗的学习能力很强，到晚上长晓回来时，已经学了大半本手语。

她朝着进屋的长晓打了个手势。长晓愣了一下，也朝她打手势回应。

文落诗惊了，给他传音：“你怎么会手语的？”

长晓来到她身边坐下：“以前手里有个人，从小失聪，但有些方面天赋异禀。为了保下此等人才，我那会学的。”

文落诗笑道：“你也真是不容易。”

什么都学，还什么都学得这么好，是真不容易的。她以前在学堂，就算连考很多次满分，文章拿一堆甲等，也不代表她全项都好。有的东西她真的学不来，就比如彦月嘲笑她的茶叶沫子那事。

她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有的茶叶沫子能飘在水上，有的会沉到水下，明明看起来都是茶叶。好像这些对彦月来说很简单，但彦月妙语连出讲出一堆理论时，文落诗只觉得在听天书。

长晓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递给文落诗：“你的话本，之前一直在桌上。”

文落诗没反应过来，只是怔怔伸出手。

“哪怕没有浮光城这套繁琐的检查，文碟也最好带在身上。你可以拿个别的东西当书签。”

文落诗又是怔怔“哦”了一声。

正想着长晓说得有道理，她手碰到话本的那一刻，忽然想起一件事。

——话本，文碟，书签！

糟了！

长晓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震惊抬头，表情险些挂不住。

这不是证明，只有一种可能——他翻看查看了！

“覆……覆雪告诉你的？”文落诗僵僵问道。

她本来还抱有一丝侥幸。此事她只和覆雪说过，八成是覆雪帮忙还原事情全貌的时候不得不说，才告知长晓的。若只是覆雪告知了长晓此事，他没有翻开看过，那就一切都好说。

不料，长晓语气淡淡，冲垮了文落手最后一丝幻想。

“嗯，她告诉我的，我回来后查证了一番，发现的确如此。”

虽然他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确。他翻看查证，自然什么都看到了。

文落诗怀里死死抱着她的话本，跟只委屈的小猫一样。

不是，这也太尴尬了，和被当场抓包有什么区别？

若是对面是个姑娘也就罢了，她坦然承认，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面这人可是个大男人啊。

之前话本没看完，她对后续情节抓耳挠腮，想知道男女主人公还能搞出什么花样，但是她如今一点也不想知道了，也不想再翻看。

长晓见她跟失了魂被夺舍了一般，好笑道：“主要是为了确认你文碟在里面。至于别的……我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文落诗傻愣愣点头，眼神空洞。

长晓见她这副模样，终是叹口气：“少看点有的没的，对身体不好。”

文落诗再次傻愣愣点头。

她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真的，现在马上。

这话，若是别人劝她，那没毛病。她知道，她都知道，她很知道。但这话从长晓嘴里说出来，问题就很大了。

“好，说回正事，”长晓像是挑逗够了，心下十分满意，不再计较，转而正色道，“有人想对你下手，布了个大局。浮光城的城主是他的人，从很早之前就计划着布下此局，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抓你。至于此前说的什么 ‘有仙气出没’，纯属是一派胡言，自导自演。以全城动乱为代价，只为了对你一人下手，也真够无耻的。”

文落诗回神。她很少听长晓用严肃的语气和她说这些。

事情和她猜测得大差不差。自从被抓，她就意识到不对劲，结合最近发生的种种，她意识到怕是有人布局。而后来她又从士兵口中听说，在对她施刑时，城主亲自出手了，她就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当然，城主不是最终要抓她的那个人。至于城主背后之人是谁，事到如今，根本不用说，二人都心知肚明。

政治斗争，一向如此。

她只是震惊，自己面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值得对方弄出如此大阵仗。以一座城为背景，以如此大的借口为契机，城主亲自出马，还调动了这么多士兵，只为了抓她一个小姑你那个。

仅仅是因为她在长晓身边太久，对方想借除掉她而去打击长晓？还是因为她这个人，从各种程度上，已经给对方造成过大的威胁了？抑或是，二者都有？

文落诗把话本放在桌上，眼神郑重，问道：“那沈晚白是怎么回事？”

这是个局，但的的确确是个给文落诗量身定制的局。没人逼着她往里跳，但她一定会跳。对方拿捏了她的思维和处事方式，引得她一步步越陷越深。

事到如今，再说沈晚白与此事无关，她是一点也不信。

只是谁也没想到，沈晚白竟然是敌方阵营的人。

长晓抬起双眸：“此事还在查。她很神秘，找不到任何关于她的动向，怕是早已逃了。”

文落诗皱眉。

每一步都太巧，以至于她没意识到，早在凭栏着，或者日月城，这个大局就已经降临在她身上。

“这个局，还真挺妙的。”文落诗苦笑道。

“可不是吗？整个局的目的，就是为了摧毁你唯一的信仰。”长晓眼中露出一丝心疼，“我派人去问过书局掌柜，她说你知道荐书出事后，蜷缩在角落里好久，甚至考虑不再投稿。”

文落诗把投稿一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无疑，这是她现阶段唯一的目标，也是最重要的目标。投稿这件事对她而言，象征了太多：她可以自强自立，靠自己活得很好；她不需要对各种人情世故虚与委蛇，可以靠坚持自己就能成功；她不需要对父母言听计从，可以去挑战困难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她一路以来，坚信五道无高低之分，而她可以用投稿证明，她所喜爱的，也不比别人差。

这不只是她目标的收入来源，更是验证她“与别人是平等的”的一个重要途径。

就像长晓当年，哪怕脱离家庭，与母亲产生分歧，也坚持要用自己的琴音，证明他的选择也能成功，证明他的喜爱和所选之道从不屈于人下，证明道业不分高低。

若是让文落诗不再投稿，或是无法再投稿，无疑相当于让她做出最终的自我否认，逼得她承认这些年坚持的信仰一直是错的，从此再也看不到自己的价值。

表面上是将她捉走，严刑拷打，给之以皮肉上的痛苦，谓之杀人，可实则是在引她自暴自弃，摧毁内心本就摇摇欲坠的坚持，不再具备反抗这世道的勇气，谓之诛心。

好在，她被人救起。这个死局，终被打破。

“你若是晚来一步，我有可能都不在浮光城内了。”文落诗坐得离长晓近了一些，语气中满是感激。

长晓颔首：“是这样的，我前些日子因事去到融雪，现在看来，也是一次调虎离山之计，与赤缇城那次是故技重施。若不是怀中的翠羽传意石有反应，我都反应不过来。”

文落诗忽然叹口气：“说回上午的话题。你都救我两回了，怎么办啊？”

她语气轻轻，极为诚恳，像是真的在问一个回报的方式。

而长晓也如同预料那般，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若不是因为我，这两次事情都不会发生，你不会被针对，更不会有性命之忧。因而，救你是理所应当，反倒是我对不起你，牵连你，害得你出了两次事。”

文落诗摇摇头：“这是原因，不是事实。不管原因是什么，总之我遇害，你千里迢迢从九重天赶回来就我性命，这就是救命之恩。至于怎么报答……你意下如何？”

长晓眉毛一挑，语气不明：“你确定，要问我？”

都已经说了是救命之恩，你这话，让我怎么接？

事态还是如同文落诗预料一样发展。她干脆开口截住话题：“算了，反正我肯定要报恩的。以后再说，说不定遇上什么事，我也能救你两次性命呢。”

说罢，不等长晓开口，她就立即补充道：“我不是乌鸦嘴，咒你出事啊，我是觉得，你每天水深火热的，这是事实。我哪怕不这么说，你总会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也有的是机会让我帮一把。”

长晓被她逗笑，忍不住伸手抚过她的后脑勺：“也好，我等你来救。但你若是没机会救我……换种报恩的方式，也不是不行。”

就差把话挑明了。

文落诗立即缄默，脑子里飘过一万种报恩方式，特意绕开最常见的那种。

不过，长晓终是没开这个口，让她松了口气。她不必去这么早面对这件人生大事。

她忽然想起，之前沈晚白跟她说，“不用总想着多给对方一些时间，你们可以考虑，都多给生命一些时间。”

或许真是这样。他们两个如今都想不通，因为不同的原因而不敢想，心照不宣地揣着明白装糊涂。仅仅给对方一些时间，怕是不太够。他们或许，真的应该再多给生命一些时间，把难以决断的事，交给未来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