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里,那辆银色保时捷迅猛如恣意的雪豹,傲然又暴躁地擦着地面,发出一声回荡山林的刺耳咆哮。
随即,车上下来一个年纪不大的男生,染了一头新潮的灰蓝长发,戴着只有下半截边框的潮牌眼镜,蹬着一双靴子,踹了一脚那横在路中央的拐杖,把它踢得高高的,在风雪中荡起又落下。
男生咂了一声:“谁把这玩意扔路中间!有病啊!”
他本该发泄完,便回车上扬长而去,却鬼使神差地一回头,看到了路边黑暗中歇菜的保姆车。
男生并不是立即就有下一步动作,而是站在车门边,一手搭着车门,一手把飞扬起来的大衣压在裤腿边,久久观察了一会。
然后,他“砰”地关上车门,在风雪中略微颔首,踏雪而来一般地穿过了马路。
他穿得极少,大衣里只有一件薄薄的蓝紫色卫衣,胸口有个骷髅标志,只一层紧身单裤裹住修长健硕的腿,迈步力量很大又很从容,两边耳朵都垂着银链耳环,叮叮当当地晃出轻响,发梢不一会便沾满了雪沫。
可他逆光的脸,线条锋利,始终有股毫不在意的淡然。
司机师傅从车里冲出来,激动道:“不好意思,我们的车坏了,怎么都发动不起来,能麻烦你拉我们下山吗?”
“拖你们?我的918一脚油门下去,你们的车胎坚持不到一个弯就该爆了。”那男生声音又炸又刺耳,偏偏还带了点慵懒和戏谑,显得极不怀好意。
谢纵并没注意到有车过来,也没感觉到有人靠近,直到听到他们两人的交谈,他才缓缓爬起来。
他面颊上还残留着湿湿的痕迹,冷风一吹,立刻冻得僵硬麻木,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只木然看了看来人。
然而不知是什么让那男生改变了态度,嘴角慢慢咧出一个很深的微笑:“哟,谢大明星,怎么那么落魄蹲这?”
他认识谢纵,谢纵也略有耳闻过他,只感觉来者不善,微微戒备地蹙起眉:“大雪天的,被困在这,能不落魄嘛?我们的车引擎冻得发动不了了,这里又没信号,你能带我们下山吗?”
他防备地盯着眼前这个男生,语气有股不得不示软的无力感,乌黑眼珠映着风雪,格外幽深发亮。
这时,小助理欣喜若狂地下车来,不分青红皂白地直喊:“保时捷跑车!土豪小哥哥!好心救救我们吧!我们困在这有两个小时了!”
土豪小哥哥却对着妹子一咧嘴,指着自己,用纯正的本地口音说:“小姐姐,我看上去像好心人儿吗?”
妹子被他那语气吓得不敢说话了,忙躲到谢纵身后。
不过,土豪小哥最终还是拉着他们的车往山下开。
车速极慢,温暖的车座内,谢纵发上的雪水融化,顺着发尖儿一滴滴往下淌,有点狼狈。
身上的寒气逐渐消散,使得他显出一股放松的柔弱感,脸微微偏向车窗,又流露出一分保持距离的警惕。
林家和不耐烦地开着欧美歌手的经典名曲,抽了几张纸巾丢给谢纵:“别让水淌车座上,回头我家小情人看到,又要给我脸色看。”
谢纵拿纸巾仔细擦干头发,心想林家和这个人,居然也怕养的人给他脸色看?
京城的贵人总有些高不可攀的气势,林四少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怕什么的。
他实在好奇,又按捺不住骨子里的那份好管闲事,脱口笑道:“林少爷的小情人谁啊?我以后见到他,得注意给他客客气气端茶送水。”
林家和笑了声,那笑声仿佛藏了点说不清的焦躁:“不是我们圈里的人。”
谢纵缓一缓口气:“正经普通人?”
林家和道:“啧,谢大明星,自己的事忙得还不够,还管别人?查我家底?”
“不敢不敢,随口问问,不是怕得罪林少爷的人嘛。”谢纵温声。
“呵呵,就你那脾气作风,能得罪了谁?洲泛的那部电影能给你拖了一年半,拍的片子全废弃,你还能不吭一声配合继续等着下文。我看你要不小心给厌尘灵惹点麻烦,都能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吧!”
谢纵一愣:“林少爷是认识厌尘灵的?”
车内应景地响起了那首厌尘灵当年登上Billborad榜的名曲,林家和不怀好意地笑道:“我跟厌尘灵老朋友了,不然你以为我肯管你的破事?”
谢纵表情瞬间阴郁下来:“唔……他最近老躲着我,是讨厌我了吧。”
林家和轻蔑一笑:“你攀着他的资源,靠着他的流量走红的,心里没点数?”
谢纵紧张,不由转头看向林家和:“所以他真的讨厌我?”
林家和皱了皱眉头:“怎么,你那么在意他?谢大明星,你现在红的势头正猛,不会在这时候想被男人搞吧?你要是想搞厌尘灵,那你就是白日做梦。”
谢纵对林家和有提防,连忙笑了笑否认:“不是,林少爷别误会,我只是视他如师父,当初一起录节目,的确借了他的光,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至于网上粉丝搞的什么‘尘嚣纵横’,我们团队没有操作过。”
当时他想,不知厌尘灵对此是怎么看的,他又不可能拿着团队的财务支出清单,一条条的给厌尘灵看,来证明自己清白。
车内沉寂着一股诡异的安静,车速依旧慢如龟爬,在车流中仿佛不停后退着。
林家和的耐心好像在那些远去的车尾灯中被逐渐拉向极限,不停用手指敲着方向盘,说:“那我今天这份人情,你准备怎么还我?”
谢纵愣了愣,仿佛车内温度骤然下降,冰凉的寒意从指尖直达心脏。
他看到林家和桀骜不驯地笑着,略微对他偏过一点头,右手搭在他大腿上,镜片的反光随着角度消失,露出在黑夜里如盯着猎物的狼一般的幽亮眼睛。他靠近谢纵耳边,压低嗓音,嗓子眼里含着一丝色气的笑意:“你要真喜欢男人,我可以试试啊。就用你的身体还吧?”
谢纵当即拍掉他的手,冷道:“林少爷,你真误会了。我从来不是那种意思。”
……
“哈哈哈哈哈哈!”
招待为谢纵打开了走廊尽头那扇极其奢华沉重的雕花玻璃门,顷刻间,香水与酒气混合着扑涌而出,同时飘散出一阵狂妄的笑声。
里面不出所料聚满了**,灯色迷离下,几名肤白稚雏的陪酒被裹挟在少爷们的糜烂浪笑中,不知今夜身归何处。
谢纵很快在这片狼藉中看到两个人。
一个就是鱼晓吟,他被领带反绑双手,倒在一个男人的脚边。而那个男人年纪和鱼晓吟差不多,花团锦簇坐在皮沙发上,脚上蹬着一双踢人绝对能让人脑袋开花的古铜色皮靴,一摇一摆地悬在鱼晓吟头边,像是示威。
“哟,来了!”
他在这场金钱美色的盛宴中,宛如睥睨众生的王者。
——正是林家和。
在这遇上这个男人,谢纵有点意外。
虽然自己和厌尘灵的往来,也和原来不一样了,可如今谢纵还没出道,即使林家和这时已认识厌尘灵,应该也不会对他有兴趣吧。
谢纵不知为何,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向周围看了看,幸好没看到厌尘灵。
地上的鱼晓吟面朝沙发那侧,背对着谢纵,声嘶力竭疾呼:“谢纵!你快跑!快跑啊!唔——!”
林家和的那双靴子是尖头的,直接塞进了鱼晓吟嘴里,另一只脚把他脑袋实实踩压在反光的地板上。鱼晓吟拼命扭动着身子,像一只挣扎濒死的熟虾,吵闹的音乐几乎淹没他的呜咽。
仿佛坐着龙椅的林四少身体微微向着谢纵前探,嘴角勾出铁钩似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来了,就别想不经我同意,从这房间出去。”
他手指指甲也修剪得给人感觉很锋利,讥讽地指了指出口。
谢纵脱掉口罩、帽子以及在这房间中显得多余的羽绒服,一股脑儿扔在林家和怀里。后者倒被他这个举动意外怔住。
“说吧,怎么回事?我的室友不知怎么让林少爷不爽了?”谢纵道。
林家和反倒被他一问,问得有些懵,半天才又笑了起来,踩了两下脚底那颗脑袋,鱼晓吟发出痛苦呜咽,却被堵着嘴喊不出来。
“他说要问我要个人,横冲直撞地就闯了进来,我请他出去,他还不肯走,非要我还他什么人。我怎么知道他弄丢了谁啊,谁是属于他的啊!你说怎么办?”
谢纵平静地看着林家和,眼神甚至毫无意外,反问:“你要怎么肯平息这件事?”
林家和:“……”
谢纵的反应仿佛对这种局面太熟络,虽然也不是不可理解,但还是让林家和感到有些怪异。
一个北电没啥背景的表演系学生,站在他面前,竟没有退缩和惧意,实在很难解释谢纵这份镇定是从何而来?难道这家伙背后有金主?
——谢纵仿佛很耐心地等着他给答案,让他倒生出一点顾虑来了。
虽说林四少在京城这地儿,向来秉承老天爷面前照样横着走的作风,不过今天这个局面,却有太多在他意料之外,他也不想玩得太过火。谢纵这副态度背后的深意,也让他不由得多想了一想。
正如谢纵推测的,此刻的林家和并不了解谢纵的底细。
“表演系的学生对吧?”林家和蓦然站起身,踩过鱼晓吟的身体,来到谢纵面前。
包房里其他人此刻不约而同停下了寻欢作乐的心思,作壁上观地在一片稀稀拉拉的窃笑声中注视着他们。
接下来的好戏让他们十分期待。
林家和比谢纵高一点,仗着靴底厚度,又拔高了落差,有两年军队兵役经历,使他站正时,背脊挺得笔直,有股刀锋尖芒似的削人狠劲。低笑说:“取悦我,用你那准备取悦大众的媚骨身技,使出浑身解数取悦我。我要有反应了,就放你们走。”
他挑衅别人底线时,眼睛愈发的亮,就像要露出獠牙撕裂对方一般。
随即,他用两根手指夹着一个小巧的盛满烈酒的玻璃杯,放到谢纵面前酒桌上。
“当然,得加点料。喝了它之后,你能依旧保持常态地没有反应,自己从这走出去,我绝不拦。”林家和狡猾地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