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予安看向那道自她出现后便一直盯着她瞧的身影,向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随后跑向她。
倚清秋原本担忧的心情在看到师妹出来时便消散了,再瞧见师妹那灿烂的笑容时,心还是不由得跳动了起来。
这就是她的师妹啊,多么的意气风发啊。
许予安几乎是撞进那个带着清浅桃花冷香的怀抱里,手臂紧紧环住倚清秋纤细却柔韧的腰身,将脸深深埋在她颈窝,用力吸了一口那让她无比心安的气息。
方才在问心镜中经历的那些彷徨、挣扎、以及最终决绝破开迷障时的心悸,在此刻尽数化为了满腔的依赖。
“师姐……”她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像只在外受了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幼兽。
倚清秋被她撞得微微后退半步,随即稳稳站住,感受到怀中人细微的颤抖和全然的信赖,她清冷的眉眼彻底柔和下来,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漾着清晰可见的疼惜与骄傲。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抬起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拍抚着许予安的后背,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与包容。
周围已有不少通过试炼的弟子投来目光,或好奇,或了然,或带着善意的笑意。倚清秋恍若未觉,此刻她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这个紧紧抱着自己,刚从问心试炼中挣脱出来的师妹。
开阳峰的苏澜是较早通过问心镜的,正抱着剑靠在一边闭目养神,感受这边动静,她掀开眼皮瞥了一眼。
“啧。”她撇撇嘴,小声嘀咕,“黏黏糊糊的。”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鄙夷,反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她性子爽直,习惯独来独往,最多就是找人切磋剑法,像这般与人亲密无间的依赖,于她而言甚是陌生。看着许予安毫无顾忌地扑进倚清秋怀里,她莫名觉得,有个人能让自己这样毫无防备地依靠一下,似乎……也不坏?她甩甩头,把这古怪的念头抛开,重新闭上眼,专注感受自身剑意的流转。
不远处,那刚进问心镜不久便出来了的玉衡峰赵乾,正习惯性地擦拭着他那柄名为“七星”的长剑。
他随意抬眼,目光掠过人群,恰好看见许予安步履轻快地走向倚清秋,而后极其自然地依偎进对方怀中,将脸埋在师姐肩头,那姿态不见丝毫犹豫,仿佛本就该如此。
赵乾擦拭剑身的动作微微一顿,这般全然的亲近之态,在宗门内倒是少见。他目光掠过倚清秋,只见那位素来清冷的师姐非但没有推开,眉眼间反而流露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原来传闻不虚,月云峰的师姐妹,情谊果真非同一般。
此念一闪而过,他很快收回视线,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剑,对于这种细腻的情感互动,他并不擅长,也无心深究,于他而言,手中之剑远比这些细腻情愫来得简明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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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浮云台之上,白黎月与一些长老于此观察着下方的弟子。
白黎月将下方许予安与倚清秋相拥的情景尽收眼底,她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瞥了一眼身旁侍立的顾清歌,传音道:“瞧见没?小清秋那丫头,平日里对谁都清清冷冷的,也就对她这师妹,才会露出这般模样。”
顾清歌温婉一笑,目光柔和地落在下方那对师姐妹身上,回应道:“倚师妹面冷心热,许师妹赤诚依赖,她们师姐妹感情深厚,是月云峰的福气。” 她微微一顿,声音里多了一丝几不可查的飘忽,“看到她们,有时便会觉得,这般纯粹的情谊,着实令人羡慕。”
白黎月闻言,转眸看向自己这位大弟子,见她眉眼间虽依旧温婉从容,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怅然。
白黎月心中了然,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轻得像云,瞬间便散在风里。
“又在想她了?” 白黎月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温柔,和仅限于她们二人之间的了然,一道隔绝外人探查的屏障也包裹住两人。
顾清歌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唇边的笑意淡了些,却更显真实,带着些许苦涩,她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在亦师亦母的宫主面前,她无需完全隐藏那些深埋心底的情绪。
“您总是……看得这般明白。” 顾清歌传音回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认命。目光依旧望着下方,却仿佛透过那纷扰的景象,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人,某段时光。
“只是偶尔会觉得,若当年……无念身旁的我能够再果断些,或许她就不必独自面对那么多,结局……也会有所不同。”
谢无念。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顾清歌心间荡开圈圈涟漪,那是她年少下山历练时,偶然结识的一名散修女子。
那人剑胆琴心,洒脱不羁,行事看似随心所欲,眼底却藏着不为人知的寂寥与执着。
她们因一场意外相识,而后结伴同行,闯秘境,斩邪祟,月下论道,醉卧山巅……那段岁月,是顾清歌循规蹈矩的宗门生涯中,最为浓墨重彩、也最为刺痛心扉的一笔,然而,命运的转折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谢无念身上牵扯着一桩极大的因果,与某个势力庞大的宗门有着难以化解的宿怨。
当对方寻踪而至,以势压人,甚至向上清九天宫施加压力时,摆在顾清歌面前的,是宗门不欲与彼方交恶的考量与她个人情谊之间的艰难权衡。
谢无念不愿连累她,在一个黎明不告而别,只身引开了追兵。
顾清歌最终未能追上她,只在那分别之地,寻到了那枚被剑气割断、沾染了点点殷红的旧剑穗。
自此,谢无念音讯全无,生死不知,有人说她已陨落在那场围剿中,也有人说她远遁蛮荒,再无踪迹。
这段往事被顾清歌深深埋藏在内心深处,连同为亲传的倚清秋也只知道大师姐心中有一段尘封的过往,却不知具体。
所以,她才会在闲暇时,不由自主地走到人丁稀少的月云峰。看着倚清秋与许予安之间那纯粹而自然的相处,看着许予安对倚清秋全然的依赖与信任,就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暖意,照见当年那段来不及更加深厚便被现实斩断的情谊,慰藉那份深藏心底无法与人言的遗憾与牵挂。
白黎月看着弟子眼中那抹深藏的痛色,缓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路,谢无念选择了她的路,你也有你的责任。往事已矣,不必时时回望,徒扰道心。”
“弟子明白。”顾清歌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情绪,“只是有时见到许师妹,那般鲜活明亮,对倚师妹全心信赖的模样……便忍不住会想,若是当年我能更坚定一些,或者无念能少几分孤绝,多几分依靠……或许……”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白黎月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轻轻替她拢好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灵光温润,声音沉静而通透,直抵心神:“清歌,修行之‘放下’,非是遗忘,而是勘破;非是舍弃,而是超越。你重情重义,是为赤子之心,然执念过深,反成心障。为师望你能解此束缚,照见真我,方不负你的资质与道途,这一点,为师信你终能悟透。”
顾清歌感受到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触碰,鼻尖微微一酸,一直强撑的、属于大师姐的沉稳外壳仿佛裂开了一道细缝,露出了底下那份属于“顾清歌”本身的、带着些许脆弱与依赖的真实情绪。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蹭了蹭师尊尚未完全收回的手,如同幼时受了委屈寻求安慰一般,声音里带上了些许哽咽:“师尊……”
但她很快便克制住了这瞬间的失态,顾清歌抬起头,脸上已恢复了平日那般温婉得体,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了背脊,只是那双看向白黎月的眼眸中,水光微漾,依赖与感激之情清晰可见,“弟子明白了,让师尊费心了。”
说着起身来到云台边,重新注视着下边的弟子。
只是,在她宽大衣袖的遮掩下,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储物戒中那枚冰冷而粗糙的,早已失去灵光的染血剑穗。
有些人与事,如同心上的烙印,不是轻易说放下,就能真正放下的。而这,也成为了顾清歌道心上,一道无人知晓、却真实存在的细微裂痕,或许终有一日,需要她去直面,去化解。
白黎月将弟子的细微动作看在眼里,心中微叹,却不再多言,有些关,终究要自己过,有些话也只能点到即止,说透了反而不好。
她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广场,道:“悟道林即将开启,且看这些小家伙们,能有何收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