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脚步声杂沓,伴随着粗鲁的呼喝,越来越近。火把的光影透过破败的门窗缝隙,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晃动扭曲的影子。
“头儿,这里有座破庙!”
“进去看看!说不定就躲在里面!”
林浅的心脏骤然收紧,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下意识地看向李乾,却见他面色沉静如水,唯有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迅速用土尘灭了火,他扫视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头顶那根粗壮但布满蛛网的横梁上。
庙宇虽破败,但当年的主梁用料扎实,距离地面颇高,且阴影浓重,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上去。”李乾当机立断,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他不由分说,揽住林浅的腰,足下用力一点,身形如鹞子般轻盈跃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横梁之上。动作间牵扯到伤口,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稳稳地将林浅安置在梁柱与墙壁形成的夹角阴影里,用自己的身体将她严严实实地挡住。
几乎在他们藏好的瞬间,庙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踹开,四五个手持钢刀、面相却普通的匪人闯了进来。瞧着样子凶,但面容着实普通,没有电视剧里一眼看上就是坏人的模样,果然,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林浅心想:哎,她是来穿书赚钱的,不想这次是真玩命了。
亏啊!
“搜!”为首的人喝道。
匪人们立刻分散开来,用刀尖挑开角落堆积的破烂稻草,踢翻残缺的香炉,灰尘簌簌落下。火把的光亮在庙内来回晃动,几次从李乾和林浅藏身的横梁下方掠过。
林浅屏住呼吸,紧紧靠在李乾身后。他宽阔的脊背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和视线,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衣衫下紧绷的肌肉和透过布料传来的温热体温,以及……一丝极淡的血腥气。是刚才为了救她,手臂伤口崩裂了吗?她心头一紧,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一个匪徒走到了他们正下方,用刀拨弄着李乾之前坐过的那堆稻草。
“头儿,这里有刚坐过的痕迹!还是湿的!”匪徒喊道,发现了稻草上被身体压出的凹陷和未干的水渍。
匪头快步走来,蹲下身摸了摸那痕迹,又抬眼看了看地上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残骸。
“火还没全灭,人肯定没走远!”他站起身,吩咐道:“给我追!他们跑不了!”
“头儿,这庙里都搜遍了,没人啊。”另一个匪徒说道。
“蠢货!他们肯定是听到动静,刚从后门或者窗户跑了!看这痕迹,那小白脸王爷还带着伤,带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能跑多快?”匪头信心满满,一挥手,“快!沿着庙周围给我散开了搜!抓到人,我们才能交差!”
匪徒们应和着,呼啦啦地涌出了破庙,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迅速远去,朝着山林深处追去。
庙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搜寻声。
林浅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这才发觉自己手心全是冷汗。她刚想动一下,李乾却反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稍安勿躁。
果然,不过片刻,那个匪头去而复返,独自一人又走进庙内,眼神狐疑地再次扫视了一圈,甚至抬头看了看房梁。林浅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往李乾背后缩了缩。
李乾的身体纹丝不动,气息收敛得近乎于无,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刀疤脸的目光在横梁上停留了几息,许是阴影太重,或许是他笃定两人已经逃走,最终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转身真正离开了。
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李乾才微微放松下来。
“走了。”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抱着林浅轻盈落地。经历刚才的惊险,两人都有些脱力,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
“王爷,你的伤……”林浅的目光落在他手臂渗出的血色上。
“无妨。”李乾撕下内衫下摆,熟练地重新包扎了一下,“此地不宜久留,他们搜不到人,很快就会过来。我们必须尽快回到官船停泊的地方。”
他话音刚落,庙外远处忽然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以及隐约的呼喊:“王爷——!林小姐——!”
是搜救的官兵到了!
李乾眼神一凛,拉着林浅快步走出破庙。只见不远处火把通明,一队身着官军服饰的人马正沿着江边搜寻而来,为首的是李乾的亲卫统领。
“王爷!您没事真是太好了!”亲卫统领见到李乾,立刻带人冲了过来,单膝跪地,脸上满是庆幸与后怕,“属下救援来迟,请王爷降罪!”
“起来吧。”李乾抬手,语气沉稳,“船上情况如何?”
“回王爷,匪人已被击退,擒获数人,但……匪首逃脱。船体并无大碍。我等分散搜寻王爷和林小姐踪迹,万幸……”统领快速禀报。
李乾点点头:“立刻回船,清点伤亡,加强戒备。另外,派快马先行,将此地情况密报皇叔,并请调附近州府水师协助清剿残余水匪,护送我等南下。”
“是!”
有了官兵护卫,回去的路顺畅了许多。但李乾并未放松警惕,下令队伍疾行。
路上,林浅裹紧了身上李乾那件半干的外袍,整理着混乱的思绪。方才在破庙梁上,生死一线间,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与她自己穿越后的经历交织碰撞。那个挟持她的匪人最后绝望的呐喊——“你死了,我们一家老小才能活!”——言犹在耳。
她忍不住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王爷,您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吗?”
李乾侧目看她:“说下去。”
“那些水匪,目标明确,直冲我来。而且,那人临跳江前说的话,分明是受人胁迫,以家人性命相要挟,才不得不行此险招,与我同归于尽。”林浅冷静地分析,“这说明,幕后之人,恨我入骨,且非要我性命不可。”
李乾眸光微闪,示意她继续。他欣赏她此刻的冷静与敏锐,这与她平日时而娇憨、时而狡黠的模样截然不同。
林浅继续道:“若是寻常劫掠官船,要么为财,要么……是针对王爷您。可此次,匪人分明是冲着我来的。王爷若在船上出事,乃是震动朝野的大案,必然追查到底,幕后之人风险太大。而我……”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过一个侯府女子,即便有陛下亲封的‘彩票署丞’郡主之类虚衔,但彩票署已步入正轨,我其实可有可无。至于盲盒生意,虽赚钱,却也不过是些新奇玩意儿,碍不着什么人的眼,更谈不上威胁。”
她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李乾,眼神清亮:“所以,谁会对一个‘无关紧要’的我,恨到非要除之而后快,甚至不惜动用如此手段,威胁匪人家人也要取我性命?”
李乾心中已然明了,但他想听听她的判断:“你怀疑谁?”
林浅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两个字:“夏诗诗。”
见李乾并无意外之色,她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便接着说道:“从之前的引蛇事件,她就想置我于死地。动机嘛,太多了,她恨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而这次,我们南下,远离京城,正是她下手的好机会。匪人说是为家人,能精准找到并威胁匪人家人,需要不小的势力。夏诗诗一人未必能做到,但若加上有一定势力的二皇子李承礼……那就说得通了。”
她条理清晰,将线索串联起来,竟与李乾心中的推断**不离十。
李乾看着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激赏。他的浅浅,从来都不只是外表看上去那般娇艳柔弱。这份临危不乱的镇定和抽丝剥茧的智慧,比他见过的许多朝中官员都要强。
“分析得不错。”他肯定道,“前些日子我已得了密报,夏诗诗背着苏墨寒与二皇子往来密切,二皇子许了她未来苏家主母之诱,夏诗诗拿出了苏墨寒藏匿的二皇子私造彩票证据,逼得苏墨寒不得不与二皇子联手……这次遇险,她确实有动机,也有能力做这件事。”他语气转冷,“一石二鸟。既除了你,若能顺便让我‘意外’殒命,更是除去心腹大患。我这位皇堂弟,知道除我难,除你易,总归得除一个才放心。”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若真是二皇子李承礼插手,此事就远比普通水匪劫道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当务之急,是尽快安全抵达江南,与当地官员汇合,同时将密报送回京城。”李乾沉声道,“只要皇叔知晓此事,二皇子那边必会有所顾忌。”
林浅点头,心中却并未完全放松。对方既然敢在官船上动手,必然还有后招。
果然,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岸边,已能望见官船轮廓时,异变再生!
道路两侧的芦苇丛中,骤然射出数十支冷箭,劲道十足,直扑队伍中心的李乾和林浅!
“保护王爷!!”亲卫统领厉声大喝,官兵们迅速举盾格挡,阵型瞬间收缩。
“嗖嗖嗖——”箭矢钉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亦有躲闪不及的官兵中箭倒地。
“他们果然在这里埋伏!”李乾眼神一寒,瞬间将林浅拉至身后,长剑已然出鞘,在火把映照下泛着森冷寒光。
箭雨稍歇,数十名黑衣蒙面的匪徒从芦苇丛中蜂拥而出,手持利刃,二话不说,便朝着官兵阵型冲杀过来。这些人显然比之前的匪人更为训练有素,出手狠辣,招招致命。
“杀——!”
刹那间,刀剑相交之声、喊杀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打破了江边夜晚的宁静。
李乾将林浅推向一名可靠的亲卫:“护好她!”随即,他身形一动,如猛虎入羊群,主动迎上了匪徒。
即便手臂带伤,他的动作依旧快如鬼魅,剑法凌厉精准。只见剑光闪烁,如银蛇乱舞,每一次挥出,必有一名匪徒溅血倒地。他并非一味硬拼,而是巧妙地利用身法和步法,在人群中穿梭,剑锋所指,皆是敌人要害,往往一招制敌,效率极高。
他深知必须速战速决,拖延下去,对方若有援兵,情况将更为不利。
林浅被亲卫护在中间,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厮杀。她看到李乾玄色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飘忽不定,所过之处,匪徒纷纷溃败。他的武艺竟如此高超!远超她之前的想象。那不仅仅是将门之后惯常的骑射功夫,而是真正经历过生死搏杀磨练出的杀人技。
从前只道他是散漫浪荡小王爷,不想,李乾是有真本事的。
林浅想,这小说世界里,能比李乾强的,确实没几个。
然而,匪徒人数众多,且似乎也看出了李乾是核心目标,不顾伤亡地向他围攻。一名匪徒觑准李乾应对侧面攻击的间隙,一刀狠辣地劈向他的后背!
“小心!”林浅失声惊呼。
李乾仿佛背后长眼,头也未回,长剑反手一格,“铛”的一声架住钢刀,顺势手腕一翻,剑尖如毒蛇般刺入那匪徒的咽喉。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但就在他解决身后之敌的瞬间,另一名匪徒趁机挥刀砍向护着林浅的那名亲卫!亲卫举刀格挡,却被震得手臂发麻,踉跄后退,露出了破绽。第三个匪徒眼中凶光一闪,直接挺一刀刺向林浅心口!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浅瞳孔猛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她几乎是本能地向后急退,脚下却被什么东西一绊,向后倒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心脏位置,但那锋利的刀尖依旧划破了她胸前的衣袍,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掠过,带起一阵战栗。
“浅浅!”李乾见状,目眦欲裂。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体内内力轰然爆发,剑势陡然变得狂暴无比,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将身边三四名匪徒绞杀!他身形如电,疾冲而至,在那匪徒第二刀落下之前,一剑将其贯胸而过!
他一把将惊魂未定的林浅从地上拉起,紧紧护在怀里,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事吧?”
林浅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混在一起。她摇了摇头,想说没事,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刚才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李乾见她无恙,心头巨石稍落,但眼神愈发冰冷。他环视战场,官兵虽然英勇,但匪徒悍不畏死,依旧在负隅顽抗。他必须尽快打破僵局。
他的目光锁定了匪徒中一个看似头目的人物,那人武功明显高出同伙一截,正在指挥围攻。
“跟紧我。”李乾对林浅低语一声,随即揽着她,主动朝着那名匪徒头目冲去!
他剑交左手,右手不知何时扣了几枚乌黑的暗器。临近之时,右手猛地一挥,数点寒星激射而出,直取那头目面门和周身大穴!
那头目显然没料到李乾在混战中还能使出如此精妙的暗器,慌忙挥刀格挡,叮当几声,虽挡下了大部分,却仍有一枚暗器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就在他格挡暗器、身形微滞的瞬间,李乾动了!
他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骤然发力,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左手长剑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避开对方的格挡,精准地刺入了那头目的手腕!
“啊!”头目惨叫一声,钢刀脱手。
李乾毫不留情,剑尖顺势上挑,直接点中了他胸前要穴。头目身体一僵,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生死不知。
首领被瞬间制服,剩余的匪徒顿时阵脚大乱,士气大挫。
“匪首已擒!降者不杀!”李乾趁势厉声喝道,声音蕴含着内力,清晰地传遍整个战场。
官兵们士气大振,攻势更猛。而匪徒们见头目倒下,又听此喝声,顿时失去了主心骨,开始四散溃逃。
亲卫统领带人乘胜追击,清剿残敌。
战斗,终于逐渐平息下来。江岸边,只剩下血腥气和伤者的呻吟。
李乾紧紧握着林浅的手,确认她真的安然无恙,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低头看着她苍白却强自镇定的小脸,以及胸前被划破的衣襟,心中后怕与怒火交织。
夏诗诗!李承礼!
他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走,我们回船。”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这笔账,马上就跟他们算清楚!”
林浅靠在他身边,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惊魂甫定的心慢慢安定下来。她知道,前方的路依旧危机四伏,但只要有他在身边,她便有了面对的勇气。
夜色深沉,江风带着血腥气拂过。官船近在咫尺,而南下的路途,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