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阳光 第2章 第二章

三十二层的大会议室，名为“星辰”。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将整个CBD的繁华尽收眼底，仿佛将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室内光线明亮柔和，长条形的会议桌光可鉴人，映照着每一张或认真、或忐忑、或藏着野心的面孔。

安羽坐在中后排靠窗的位置，这是他精心计算过的“风水宝地”——既在领导的视线范围内，显得合群，又不容易被直接点名提问。他摊开笔记本，握着笔，目光落在窗外的云卷云舒上，思绪早已飘远：‘所以人类为什么要发明‘启动会’这种反人性的东西？目标、计划、分工，邮件里说不清楚吗？非要聚在一起，消耗宝贵的上午时光，啊……我的游戏日常任务还没清完呢。’

部门部长站在主位，身后是巨大的投影幕布，正慷慨激昂地介绍着本季度的重头戏——“天穹计划”。这是一个涉及公司未来三年战略布局的核心项目，资源倾斜力度空前，自然也意味着压力山大。

“……所以，‘天穹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部长声音洪亮，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经过管理层决议，这个项目，将由——纪怀，担任总负责人！”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瞬间响起一片热烈而持久的掌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真诚和响亮。仿佛只要“纪怀”这个名字被提起，就自动为项目上了一道成功的保险。

安羽也跟着鼓掌，节奏均匀，态度端正。内心的小人欢快的载歌载舞： ‘纪怀牛逼！项目稳了！太好了，这种S级项目通常周期长，预算足，意味着中间有很多模糊地带和协同时间可以操作，摸鱼空间大大滴有！而且跟着大佬混，奖金应该也比较可观，离我的躺平计划又近了一步！’

他正美滋滋地规划着未来几个月的咸鱼生活，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门口。

纪怀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步伐沉稳。鼻梁上架着一副简约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而专注。他并没有立刻走向主位，而是先对部长微微颔首，随后目光平和地扫过全场，像是在用视线与每一位核心成员无声地交流。他的出现，自带一种奇特的稳定气场，仿佛连空气中那无形的焦躁感都被抚平了些许。

“抱歉，刚刚与北美那边结束一个视频会议，迟到了两分钟。”他的声音清润温和，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却丝毫不显慌乱。

径直走到投影幕旁，接过部长的话筒，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关于‘天穹计划’，我再补充几点核心思路和数据支撑。”他操控着笔记本电脑，幕布上瞬间切换出结构清晰、数据翔实的PPT页面。没有花哨的动画，只有极致的逻辑与信息密度。

“首先，是市场切入点的选择依据。我们基于过去三年的用户行为数据，建立了新的预测模型……”他的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每一个结论背后都有坚实的数据和逻辑链条支撑。复杂的概念在他口中变得易于理解，潜在的风险被他一一列出，并附上了初步的应对策略。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只有纪怀沉稳的嗓音和激光笔点在幕布上的细微声响。就连平时最爱挑刺的几个资深老员工，此刻也凝神静听，不时微微点头。

安羽也难得地集中了一会儿注意力： ‘啧，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脑子是真好啊。这数据模型建的，这风险预判的……跟他一比，我好像真是个来人间凑数的。不过，能力强也好，他越强，我摸鱼就越安全，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嘛。’

就在这时，技术部门的负责人提出了一个颇为尖锐的技术实现难题，涉及到底层架构的改动，可能会严重影响项目进度。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纪怀却没有丝毫被打断的不悦。他微微侧头，专注地听完对方的全部陈述，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了几下，调出另一组数据。

“李工提的这个问题非常关键。”他先是肯定了对方，随即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关于底层架构的兼容性，我们技术评估小组在预研阶段已经做了三种备选方案。这是方案A的可行性分析和时间评估……这是方案B，虽然改动较大，但能为后续迭代预留更多空间……我个人倾向于方案C，它是一种渐进式的改造，这是具体的实施路径和时间线……”

他不仅给出了解决方案，还提供了清晰的比较和明确的推荐，将一个看似可能引发争吵的难题，瞬间化解为一道清晰的选择题。

提问的李工怔了怔，随即叹了口气，心悦诚服地点点头：“纪经理考虑周全，我这边没有问题了。”

‘牛啊！这反应速度，这准备充分程度……他是把整个项目都刻在DNA里了吗？幸好我不是他直属下属，不然得被卷死。’

安羽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项目能顺利推进总是好的，他可不想因为项目受阻而被迫加班。

纪怀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终，精准地、不容置疑地，落在了安羽身上。

安羽心里那根名为“安逸”的弦，“绷”地一声断了。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项目的核心框架和外部资源，由我的团队牵头负责。”纪怀的语调平稳，听不出任何私人情绪，“而项目内部的文书统筹、各部门的进度协调、以及关键节点的跟进汇报，”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然后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我想请安羽来协助。

“……”

整个会议室安静了几秒，随后全场哗然，安羽在各种不解、嫉妒、祝贺、欣慰的眼神攻势下，温和的表情差点要碎掉了。他只用了零点五秒的时间，迅速调动起毕生演技，将震惊、惶恐、受宠若惊等情绪精准地调配在脸上，甚至还逼出了一点淡淡的、代表“压力山大”的红晕。他甚至在桌子底下，再次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让眼神里多了一丝真实的（疼出来的）水光。

内心瞬间刷过满屏加粗弹幕： ‘协助？！纪怀你睁眼说瞎话！这明明就是项目管家 救火队长的活儿！文书统筹意味着无穷无尽的文档、会议纪要和扯皮！进度协调是要我当人肉灭火器，去跟那些难缠的部门经理们软磨硬泡吗？！关键节点跟进？这不就是变相催命符！我看起来像是热爱挑战、积极上进的人吗？！你哪个眼睛看见我想进步了？！我脸上明明写着‘我想退休’四个大字！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纪经理，我特别感谢您的信任，”安羽深吸一口气开口，声音清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干劲，又混合着一丝因“重任突然加身”而产生的、真实的（被吓的）迟疑，“但我…我担心我经验不足，能力有限，会影响项目整体的进度，拖大家后腿……” 他的表情管理堪称完美，将一个“有责任心但又担心自己无法胜任”的年轻员工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纪怀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温柔而坚定，甚至还带着几分鼓励与期许，仿佛在看着一块亟待雕琢的璞玉。“我看过你之前协调的几次跨部门合作，无论是流程梳理还是沟通反馈，反响都很好。”他微微笑了笑，那笑容如同春风吹过湖面，漾开细碎的、令人安心的波纹，“这个项目牵扯的接口多，正需要你这样的凝聚力和亲和力。”

安羽内心的小人炸了毛：‘亲和力？！我那是为了摸鱼的时候行方便，才把人际关系处理得润滑一点！我的核心诉求是汲取能量滋养自己！还有凝聚力？我那是不想得罪人免得以后干活麻烦！纪怀你这看人的眼光是出厂设置就没校准过吗？！’

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顶着纪怀那“我相信你”的、仿佛蕴含着无限信任的温柔目光，安羽知道，再推辞下去，反而会崩了自己经营多年的“乐于助人”、“有点小能力”的人设，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重新扬起那个招牌式的、阳光灿烂的笑容，语气也变得“坚定”起来：“既然纪经理这么信任我，那我一定全力以赴，尽力做好！”

内心疯狂OS： ‘……尽力做好摸鱼的准备！先答应下来，摸鱼**千万条，总能找到出路。大不了以后在纪怀面前多演演勤奋，反正他那么忙，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我。资料室！对，以后我就借口整理项目资料，天天泡在资料室摸鱼！’

“好。”纪怀满意地点点头，笑容加深，那目光在安羽身上停留了短暂却足以让人印象深刻的一瞬，才缓缓移开，继续下一个议题。

会议在纪怀精准的掌控下高效推进。他解答疑问，分配任务，调整节奏，一切都显得游刃有余，从容不迫。没有人知道，在这副完美无缺的精英面具之下，汹涌着怎样黑暗而粘稠的浪潮。

他的余光，始终若有似无地锁定着那个靠窗的身影。

看着安羽时而“认真”记录，时而“专注”聆听，时而因为被点名而露出那标志性的、带着点腼腆和元气的笑容……纪怀握着激光笔的指尖，微微收紧。

小太阳……

你对着所有人发光发热的时候，知不知道那光芒有多刺眼？

王姐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你的帮助，李莉可以肆无忌惮地跟你开玩笑，就连新来的实习生，都能轻易得到你一个鼓励的眼神……

凭什么？

五年了。

这份想要将你独占的、丑陋的**，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消散，反而像陈年的酒，愈发醇厚，也愈发……致命。

不行了，再想下去他就要忍不住……

“会议时间有点长，大家中场休息十分钟……”

【茶水间】

纪怀手捧热茶，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他还不是如今这个在公司里举重若轻、受人仰望的纪经理。他只是一个刚入职不久、空有理论却缺乏实践、在第一个重要项目上就差点搞砸了一切的新人。

那晚，是为了庆祝项目勉强成功而举办的部门酒会。他被灌了很多酒，一部分是应酬，更多是出于对自己的失望和愤懑。他躲在酒店走廊尽头的露台上，夜风冰冷，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挫败和迷茫。他记得当时自己靠着栏杆，看着楼下璀璨却陌生的车流，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也许，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优秀，也许，他根本不适合这里。

就在他自信心降到谷底，几乎要被自我否定吞噬的时候，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他旁边。

——是安羽。那时候的安羽，还是个实习生，脸上带着未褪的青涩，因为醉酒，眼神比平时更加湿润明亮，两颊泛着可爱的红晕。

“喂……你、你没事吧？”少年的声音带着醉后的软糯，听起来有点含糊，却奇异地穿透了纪怀周身的低气压。

纪怀没有回头，只是生硬地回答：“没事。”

安羽却不管不顾地凑近了些，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笨拙却充满暖意。“别、别难过啦！我……我看得出来，你超厉害的！”他打了个小小的酒嗝，继续用那种断断续续却异常认真的语气说，“真的！我……我以后，要是能像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我…厉害…吗？纪怀愣住了。他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眼神迷离、显然醉得不轻的少年。在那样一个他自我感觉最糟糕、最狼狈的时刻，这个陌生的、醉醺醺的实习生，却用最直白、最不加掩饰的话语，像一束毫无道理的星光，骤然照进了他阴霾密布的心底。

“你……你就像那个……那个……”安羽努力地想着形容词，最后眼睛一亮，指着远处霓虹闪烁的摩天轮，“像那个大大的摩天轮！看起来好高，好厉害！虽然……虽然有时候转得慢，但、但总会转到最高的地方的！”

语无伦次，逻辑混乱。

可就是这幼稚可笑的安慰，却让纪怀冰封的心湖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看着安羽因为醉酒而格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算计、同情或者审视，只有纯粹的、傻乎乎的鼓励和……崇拜。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第二天，酒醒后的安羽，显然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见到纪怀时，依旧是那副礼貌而略带疏离的实习生模样。

但纪怀却再也无法忘记那双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充满了毫无理由的信任和鼓励的眼睛。

他开始不自觉地关注这个叫安羽的实习生。看着他如何用笨拙却真诚的方式努力融入团队；看着他偶尔犯错后懊恼又迅速振作的样子；看着他慢慢地，学会了用更圆融、更温暖的面具来保护自己，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同事之间……

他看着他，像观察一朵独一无二的花的绽放。从那份最初的、源于黑夜中一丝温暖的感激，逐渐变质，发酵，最终演变成如今这般深入骨髓的迷恋与强烈的占有欲。

你早已不记得那个夜晚，不记得你曾给过一个濒临崩溃的人怎样的救赎。

你照亮了我，却什么都不记得……

好想……把你藏起来……

你的温暖只属于我……

【回到会议室】

会议终于结束。

安羽如蒙大赦，立刻收拾东西，准备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回到他安全的工位，继续他伟大的摸鱼事业。

“安羽。”纪怀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温和依旧，听不出任何异常。

安羽脚步一顿，脸上瞬间挂起职业微笑，转身：“纪经理，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纪怀走上前，递过来一个黑色的、质感极佳的U盘。“这是项目的一些基础资料、过往案例和数据模板，你先熟悉一下。”他的声音放得有些低，带着一种近似耳语的亲密感，“有任何问题，无论大小，随时都可以来问我。我办公室的门，随时为你敞开。”

他的目光落在安羽因为总是带笑而微微上扬的嘴角，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力压抑的、近乎贪婪的迷恋。真想……现在就把他拉进办公室，锁上门，让那笑容只为自己一个人绽放。

“好的，谢谢纪经理！我会尽快看完的。”安羽接过U盘，指尖不经意地擦过纪怀的掌心。那微凉柔软的触感，让纪怀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安羽却毫无所觉，只觉得这位上司真是认真负责得令人发指。他转身，又和旁边路过的同事打了个招呼，身影活泼而明亮，像一缕抓不住的风，很快融入了办公区熙攘的人群中。

纪怀站在原地，指尖微微蜷缩，感受着那瞬间即逝的、却仿佛带着电流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安羽指尖的温度。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透明的镜片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几乎要溢出的暗色波涛。那波涛里，是五年沉淀的执念，是疯狂滋长的占有，和一张早已为他的“小太阳”精心编织好的、温柔的天罗地网。

很快了……

我的光。

你会只为我一个人闪耀。

而此刻的安羽，正坐在工位上，插上那个沉甸甸的U盘，心里五味杂陈。

‘往好处想，接了纪怀的项目，以后就有正当理由频繁出入他的独立办公室和机密资料室了！那里安静，空调足，网速快，关键是没人打扰，简直是摸鱼的天堂！纪怀这人，除了眼神不好觉得我靠谱之外，好像……还挺上道的？至少表面功夫做得足，没当场给我甩脸子。’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避开，或者说，是主动跳进了一个怎样精心编织的、以温柔为饵、以五年执念为线的陷阱。一场围绕着他展开的，名为“占有”的风暴，已然在平静的表象下，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