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把卧室的地板浸成一片浅银,迟因法坐在床边,指尖还停留在迟衍温热的手背上。怀里人的呼吸早已变得绵长均匀,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像蝶翼停驻。他盯着迟衍安静的睡颜看了许久,直到确认那抹平稳的呼吸不会被轻易惊扰,才缓缓松开交握的手。
指尖抽离的瞬间,触感却有些异样——不是往日里熟悉的温热光滑,而是带着点粗糙的凸起,像触摸到未打磨平整的玉石。迟因法的心猛地一紧,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轻轻将迟衍的手抬了起来。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因为常年握笔带着薄茧,手腕内侧那道旧疤已经淡成了浅粉色,是上次迟衍情绪崩溃时留下的。可此刻,在那道旧疤旁边,竟新添了三道细细的红痕,结痂的边缘还泛着点红肿,像是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出来的。
迟因法的指尖悬在半空,不敢再碰,怕那轻微的触碰都会弄疼他,更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睡眠。他只能将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放回被角,掖好被子,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
书房的灯被他开得极暗,暖黄的光晕刚好圈住书桌一角。桌上还摊着白天没看完的公司文件,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款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迟因法刚坐下,手机就震了震,屏幕亮起的瞬间,“爸爸”两个字像块石头砸进他眼里。
点开消息的手指有些发僵,内容很短,却字字诛心——“因法,你们再这样下去,影响的不仅是小衍的公司,是我们整个迟家。”下面紧跟着一条,语气更重,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最近爸爸的位置很危险,你们必须结束。”
手机从掌心滑下去,“啪”地砸在文件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迟因法慌忙去捡,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抖。他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上旋转的吊扇,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不是身体上的累——这些天早起做早餐、晚上喂药按摩,跑公司跑医院,再累他都能扛过去。是心累,像被一张无形的网越收越紧,连呼吸都带着疼。他想起这一个月来的小心翼翼,想起迟衍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想起那天迟衍看着红嘴鸥的画,轻声说“想一起去看看”时眼里的光。可这些,在家族和公司的压力面前,好像都成了泡影。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救迟衍,是在做他的光。可现在突然怀疑,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在把迟衍往更深的深渊里拉。如果不是他们非要在一起,迟衍不会被老宅的人指指点点,不会被父亲一次次施压,抑郁症又怎么会复发?那些新添的疤痕,是不是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昆明的夜雨总是带着点缠绵的凉,雨点打在玻璃窗上,淅淅沥沥的,像在哭。迟因法就这么坐着,坐到深夜,桌上的文件一页没动,直到脸颊传来一阵冰凉,才惊觉自己流了泪。眼泪砸在文件上,晕开一小片墨痕,像他此刻混乱的心。
“咔嗒”一声轻响,是卧室门被推开的声音。迟因法猛地回神,慌忙用手背擦了擦脸,刚要起身,就听见迟衍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慌乱:“因法?你去哪儿了?”
他转过身,就看见迟衍站在书房门口,身上还穿着那件浅蓝色的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眼底带着刚睡醒的迷茫。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却没驱散那股挥之不去的苍白。迟因法勉强牵起嘴角,想装出没事的样子:“哥哥,我起来喝口水,顺便看看文件。”
迟衍没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总是藏着心事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他一步步走过来,直到站在迟因法面前,然后伸出手,指尖轻轻擦过迟因法的眼角——那里还残留着泪痕的温度。
“你哭了。”
迟因法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迟衍指尖的微凉,还有那细微的颤抖。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书房里只有窗外的雨声。迟衍的手还停在他的眼角,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因法,你想说什么,你说吧。”
迟因法的心猛地一沉,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想说的话在心里盘旋了无数次——“哥哥,我们分手吧”“我不想再让你痛苦了”“或许分开对你我都好”。这些话像刀子,在心里磨了又磨,可当他对上迟衍那双带着不安的眼睛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怎么能说出口?眼前的人,是他从少年时就放在心尖上的人,是他愿意放弃一切去守护的人。刚才迟衍擦眼泪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不管压力有多大,不管未来有多难,他都放不下。
“哥哥,我们...”他只说了四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迟衍眼里的不安一点点扩大,像潮水漫过沙滩。
迟衍慌了。他往前凑了凑,双手抓住迟因法的胳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因法,你...你想说什么?”
迟因法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避开迟衍的目光,看向桌上那两条刺眼的消息,艰难地开口:“哥哥,爸妈说的对,我们这样...会影响公司,影响迟家...”
话还没说完,迟衍的身体猛地一颤,抓着他胳膊的手瞬间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他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带着一种本能的恐惧,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迟因法,因法,你要跟我说算了?”
“你要跟我说算了?”
这句话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又像是点燃了什么。语气从最初的害怕、慌张,渐渐染上了质问,带着点歇斯底里的绝望。迟因法抬头看他,迟衍的眼睛红了,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来,嘴唇因为用力抿着而泛白,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迟因法,你看着我!”迟衍的声音拔高了些,却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你今天跟我说...算了?我看着你从个小混蛋,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喊‘哥哥’,长成现在的样子,我像个变态一样,偷偷喜欢你五年,不敢说不敢动,好不容易...”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在迟因法的手背上,滚烫的,“好不容易我们能在一起,你现在告诉我,算了?”
迟因**住了。他没想过,那天在老宅里迟衍说的“18岁起”是真的。那些藏在沉默背后的深情,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原来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迟衍还在说着什么,质问的话里夹杂着委屈,像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孩子,无理取闹,却又让人心疼。
迟因法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看到迟衍泛红的眼睛,感受到他抓着自己胳膊的颤抖,还有那滚烫的眼泪。他猛地站起身,伸手扣住迟衍的后颈,将人拉近,然后低头吻了上去。
迟衍整个人被抵在冰冷的桌边上,后背撞上桌沿时,他闷哼了一声,却没有反抗。迟因法的吻来得又急又重,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却又异常温柔——没有**,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安抚,像是在告诉对方“我不会走”,又像是在打断那些让人心碎的质问。
吻持续了很久,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迟因法才微微退开,手还扶着迟衍的背,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哥哥,我没说算了。”
他看着迟衍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一字一句地说:
“我说,我们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