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到翠湖公园南门时,迟因法正把最后一口橙汁吸得“滋啦”响,玻璃瓶底只剩下一层浅浅的橙黄色液体。他捏着瓶子晃了晃,想把残汁都倒出来,手腕却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扣住。
迟衍的指尖带着刚从口袋里掏出来的凉意,轻轻覆在他手背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不许喝了,牙会疼。”
少年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清晨的寒气,像覆了层细雪。他乖乖松开手,看着迟衍把玻璃瓶抽走,塞进随身的帆布包里,嘴角却偷偷弯起来:“好,听哥哥的。”
话音落了两秒,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狡黠,像只偷腥的猫:“——听男朋友的。”
“男朋友”三个字像颗裹了糖的小石子,猝不及防砸进迟衍心里。他猛地转头,耳尖瞬间红透,连带着脖颈都泛起一层薄红。手指攥着玻璃瓶的力道紧了紧,瓶身被捏出轻微的印子,他咳了两声,把瓶子又塞回迟因法手里,声音有些发紧:“别乱说。”
迟因法接过瓶子,看着他耳尖的红,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那笑容里藏着几分得逞的雀跃,又掺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像是早就摸透了迟衍的软肋,只轻轻一戳,就能让这座看似坚硬的冰山泛起涟漪。
他快走两步跟上,趁着路上没人,悄悄伸出手,指尖先是小心翼翼碰了碰迟衍的手背,见对方没躲开,便大胆地扣住他的掌心,晃了晃:“对了哥哥,上次跟你说的佩瓦滋老师,他同意收我当学生了!”
少年的手暖暖的,掌心带着点薄汗,攥得不算紧,却让迟衍的心瞬间安定下来。他侧头看过去,迟因法的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连说话的语气都飘着欢喜:“老师还说我上次画的那幅《滇池落日》,色彩感特别好,说我有天赋呢!”
迟衍的嘴角不自觉向上扬了扬,指尖在他手背上点了点,算是回应:“是,因法最棒了。”
这话算不上什么华丽的夸赞,却让迟因法的眼睛更亮了。他知道迟衍不擅长说情话,可偏偏是这种藏在平淡里的认可,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他心动。
两人沿着翠湖的步道慢慢走,岸边的柳树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条垂在水面上,倒映出灰蒙蒙的天。风里带着昆明冬天特有的湿冷,刮在脸上有点疼,可迟因法却觉得浑身都暖烘烘的。
他知道,迟衍心里压着事——从昨天下午迟衍接了那个电话开始,他就看出来了。哥哥眼底的疲惫藏不住,连晚上不回家的理由,都找得那么敷衍。他也知道,母亲不会轻易松口,这场关于他们的“审判”,迟早会来。
可他们谁也没提。
就像约定好了一样,只把那些沉重的担忧暂时埋在心底,贪婪地享受着此刻的平静,像偷来的。
走到观鸥台时,已经有不少人拿着面包屑在喂红嘴鸥。那些白色的鸟儿舒展着翅膀,在人群上方盘旋,发出“嘎嘎”的叫声,打破了冬日本该有的沉寂。迟因法从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面包,掰成小块,踮着脚尖朝空中抛去。红嘴鸥精准地接住面包,翅膀掠过他头顶时,带起一阵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少年仰着头,眼睛里的光比天上的太阳还要亮,连声音都带着雀跃:“哥哥你看!它们好漂亮!”
迟衍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被风吹得发红的脸颊,伸手把他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碰到皮肤时,迟因法下意识地想牵住他的手,迟衍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收回手,插进口袋里,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小心点,别被啄到。”
“知道啦!”迟因法应了一声,却还是凑得更近了些。他喂了一会儿,忽然转头看向迟衍,眼睛亮晶晶的:“哥哥,我们一会儿回家做饭吧!我昨天在网上学了一道菜,想试试。”
迟衍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本该想起母亲的警告,想起家里的股票,想起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可此刻,那些沉重的担子好像都被暂时放下了。只要和迟因法在一起,他总能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像紧绷了很久的弦,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他点了点头:“好。”
回家的路上,迟因法一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从佩瓦滋老师的教学方法,说到翠湖里的红嘴鸥什么时候会飞走,再说到楼下那家新开的花店。迟衍没怎么说话,却一直认真地听着,偶尔应一声,或者在红灯时,悄悄牵起他的手。
推开门时,玄关处的感应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迟因法换了鞋,就直奔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鸡肉、香菇、红枣,一一摆在操作台上。迟衍跟在他身后,挽起袖子,想帮忙洗香菇,却被迟因法拦住了:“哥哥你歇着吧,我来就好。你昨天肯定没休息好,黑眼圈都出来了。”
少年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迟衍只好退到一边,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迟因法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抬手够橱柜里的汽锅,样子有点笨拙,却格外认真。他把鸡肉切成块,焯水时,不小心被溅起的水花烫到了手,下意识地“嘶”了一声,却还是咬着牙,继续处理食材。
迟衍看得心疼,快步走过去,抓起他的手查看:“怎么样?烫到哪里了?”
迟因法的手背红了一小块,却还是笑着摇头:“没事没事,不疼。”他想把手抽回来,却被迟衍攥得更紧了。迟衍从抽屉里拿出烫伤膏,小心翼翼地涂在他手背上,指尖的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个易碎的梦。
“以后小心点。”迟衍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知道啦,哥哥。”迟因法乖乖点头,看着迟衍认真的侧脸,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酸涩。他知道,迟衍一直在硬撑,一直在为他遮风挡雨。可他不想只做被保护的那一个,他也想成为哥哥的依靠。
汽锅架在灶上,开始慢慢冒出蒸汽,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两个人的身影。迟因法切着香菇,头也没抬,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哥哥,如果累了,我们一起去大理休息吧。”
迟衍的动作猛地顿住。他愣了一下,手里的红枣掉在案板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他没说话,只是看着迟因法的背影。
他明白少年的意思——大理远离昆明的喧嚣,远离家里的纷争,他们可以在那里过上平静的生活,像普通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他不明白,迟因法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他明明才刚得到佩瓦滋老师的认可,明明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迟因法好像察觉到了他的疑惑,放下菜刀,转过身,走到他面前。他抬起手,轻轻揽住迟衍的腰,力道不大,却像一张温柔的网,把迟衍的思绪都拉了回来。少年的胸口颊贴着他的背,声音闷闷的:“哥哥,我知道你最近不开心,我也知道妈妈找你谈过了。”
迟衍的身体僵住了。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没想到,还是被迟因法看出来了。
“我不想你为难,也不想你因为我,放弃自己的一切。”迟因法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还是努力保持平静,“如果昆明待不下去了,我们就去大理。那里有苍山洱海,有很多好看的风景,我可以在那里画画,找一份简单的工作,我们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迟衍的睫毛颤了颤,腰间传来的温度让他彻底失神。他伸出手,轻轻回抱住迟因法,闻到了少年身上淡淡的橙子味。那味道很熟悉,像他们小时候在翠湖边玩闹时,少年手里拿着的那杯橙汁,甜得让人心安。
“哥哥,无论如何,记住今天这顿饭的味道,好吗?”迟因法的手不拿开,搂的更近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迟衍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张了张嘴,过了很久,才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好...好。”
汽锅鸡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混合着香菇和红枣的甜香,填满了整个厨房。迟因法继续忙碌着,迟衍也没再闲着,帮他洗青菜,切番茄,两个人配合得默契十足。厨房里的切菜声、水流声、高压锅的蒸汽声混合在一起,像一首温馨的交响曲,把那些潜藏的不安,暂时都掩盖了下去。
饭菜做好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迟衍把菜端上桌,迟因法去拿碗筷。餐桌上铺着迟因法最喜欢的格子桌布,汽锅鸡放在正中间,旁边摆着清炒时蔬和番茄炒蛋,都是迟衍爱吃的菜。
两个人坐在餐桌前,没有说话,却都吃得很慢。迟因法夹了一块鸡肉,放进迟衍碗里:“哥哥,你尝尝,好不好吃?”
迟衍咬了一口,鸡肉鲜嫩多汁,带着香菇和红枣的香味,味道刚刚好。他点了点头:“好吃。”
迟因法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又给了他夹了一筷子青菜:“那就多吃点。”
就在这时,两个人的手机同时震动了一下。迟衍拿起手机,点开家庭群,看到了爷爷发来的消息:“周末回家聚一聚,全家人都在,不许缺席。”
消息后面,还跟着一个微笑的表情。可在迟衍看来,那个微笑却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慢慢向他们收紧。他抬起头,看向迟因法,发现少年也正看着他,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只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他们都明白,这场“家庭聚会”,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聚餐。爷爷很少主动组织家庭聚会,除非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而现在,最有可能的事情,就是关于他们两个人。
空气忽然变得安静起来,连汽锅鸡的香气,好像都变得有些沉重。迟因法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饭,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他看了一眼迟衍,发现哥哥正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皱得紧紧的,眼底的疲惫又重新浮现出来。
少年放下筷子,伸出手,轻轻握住迟衍的手。他的手心暖暖的,带着一丝力量,像是在给迟衍打气:“哥哥,别怕。”
迟衍转过头,看着迟因法坚定的眼神,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勇气。他反手握紧少年的手,点了点头。
是啊,别怕。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哪怕等待他们的是一场暴风雨,只要身边有迟因法,他就有勇气去面对。因为他知道,这个像小太阳一样的少年,怕是他世界里唯一合法的光。
饭菜还在冒着热气,可两个人都没了胃口。迟衍看着桌上的汽锅鸡,想起迟因法刚才说的话——“记住今天这顿饭的味道”。他忽然明白,少年或许早就预料到了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所以才想让他记住这份温暖,记住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迟衍拿起筷子,夹了青菜,放进迟因法碗里:“快吃吧,菜要凉了。”
迟因法点了点头,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昆明的冬夜很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汽车鸣笛。餐桌上的灯光暖黄,映着两个人的脸,明明灭灭。他们都知道,平静的日子快要结束了,暴风雨很快就会来临。可此刻,他们只想好好享受这最后的宁静,好好记住这顿饭的味道,记住彼此手心的温度。
因为他们都相信,无论未来有多难,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一定能熬过所有的风雨,迎来属于他们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