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群珠环翠绕的女眷簇拥着的老妇人微微一愣,身旁的老嬷嬷会意点头:“老祖宗没看错,是初公子回来了。”
如初刚进院门,抬头便望见祖母的身影,立即躬身行礼。
老夫人满眼慈爱地朝他招手:“初儿,快上来。”说着便让嬷嬷搀扶着往楼梯走去,迫不及待要见她的孙儿。
这些年来,祖母不知为如初回府居住的事与傅霖川争执过多少次,可每次都被用“安瑜与苏楣的安危”挡了回来。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祖母也只能暗自叹息。
如初带着黎落快步上楼,再次向祖母行礼。
祖母亲自扶他起身,端详着孙儿清瘦的面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楚。
对如初而言,眼前的老人是这偌大傅府中唯一会因他的到来而真心欢喜的人,也是他在这冷漠家族中唯一的牵挂。
老祖母拉着孙儿的手,向在场的世家千金们一一引荐。
尽管这些女子多少听过关于傅如初的流言蜚语,但亲眼见到这位霁月清风的公子,还是忍不住芳心暗动,她们炽热的目光在黎落看来,简直像要将如初生吞活剥了。
老夫人的目光落在如初身后的小书童身上,想起方才他与如初嬉闹的情景,眼中泛起欣赏:“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把你家主子照顾得这样好,该赏。”一旁的嬷嬷立即会意,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黎落。
黎落无措地看向如初,见他温柔颔首,这才犹豫着接过钱袋,诚心诚意地向老祖母道谢,老夫人见她凡事以主子为先,心中更是满意。
时辰不早,众人随老祖宗移步花园。
这群女子中,无论家世品貌皆与傅家最为相配的,当属李府嫡女李婉诗。只见她自然地加快步伐,如出水芙蓉般翩然来到老祖母身侧,举止从容得体。
宴席设在临湖的廊亭中,如初搀扶着祖母走在最前。
春风拂过他挺拔的身姿,扬起月白锦袍的衣袂,撩起墨色发丝——这阵风拂动的何止是他的衣发,更是身后一众姑娘的芳心。
此刻谁还记得那些无稽流言,只盼这位翩翩公子能独独对自己青眼有加。
如今老祖母身旁,一边是清俊公子,一边是绝色佳人,俨然一对璧人。黎落心头泛起酸意,眼看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她急忙上前两步,紧紧跟在如初身后,试图隔开那些灼热的视线。
这时不知祖母说了什么,如初侧首含笑应答,修长手指轻轻将额前一缕乱发拨至耳后,这个不经意的动作配上他绝美的侧颜,连黎落都不禁心跳漏了一拍。
回过神来,她气鼓鼓地在心里暗骂,这个臭如初,居然在一群姑娘面前这般……这般搔首弄姿!旋即一愣——自己为何会如此生气?
正胡思乱想间,她没留意脚下,一脚踩上块碎石,脚踝一崴,整个人“扑通”一声侧摔在花圃旁。
身后顿时传来一阵压抑的惊呼,随即是窸窣的低笑——那些姑娘们都在看这个碍眼书童的笑话。
听见身后传来的细碎娇笑声,黎落恨不得立刻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同是女子,她不仅没有她们那般娇艳动人,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摔得如此狼狈。
前方的三人闻声停下脚步,回头望来。如初一见是黎落摔倒,立即松开搀扶祖母的手,快步折返,蹲下身小心地将她扶起。
黎落只觉得脸颊滚烫,既尴尬又难堪。她紧紧抿着唇,垂着头不愿抬起——既委屈于自己的失态,更不愿让如初看见这般狼狈的模样。
一旁的姑娘们见如初对下人这般体贴,愈发觉得这位公子温润如玉。
李婉诗悄悄打量着众人神色,心中暗忖,如此翩翩君子,对待一个小书童尚且这般耐心,若是对心仪之人,定是百般呵护。只可惜……纵使他容貌出众家世显赫,终究被那些流言所困,与家主之位无缘。她深深望了如初一眼,暗自叹息,终究是可惜了。
如初全然未觉他人目光,只顾蹲在黎落身旁仔细检查她是否受伤,见她脸颊沾了泥土,他来不及取手帕,当即抬起衣袖轻轻为她擦拭。
这温柔的举动却让黎落鼻尖一酸,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眼眶竟有些湿润了。
她抬手想要抹去这不争气的泪意,如初却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手上沾了灰,是迷了眼吗?抬头让我看看。”说着又要用衣袖为她擦拭。
黎落倔强地别过脸去,如初见状,只得收回手。
他转向祖母,语气带着歉意:“祖母,孙儿恐怕不能陪您同去了。书童摔得不轻,我先带他下去上药,稍后便到,还望祖母莫怪。”最后那句,竟透出几分向长辈撒娇的意味。
祖母看着孙儿历经冷暖却仍保有这份善心,欣慰地笑道:“无妨的,祖母自己走也不会迷路。这孩子眼睛都红了,想必摔得不轻,你快带他去上药吧。”
说罢,老夫人便带着一行人继续往宴席走去。
如初望着坐在地上低垂着脑袋的黎落,心头泛起细细密密的疼。他俯身将她扶起,仔细为她掸去衣衫上的尘土,柔声问:“可伤到哪里了?”
黎落摇摇头,故作轻松地扬起笑脸:“我皮实着呢,没事的。”可当如初为她拍打裤腿的灰尘时,指尖不经意擦过膝头的伤处,她忍不住“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如初看着眼前这个强撑的姑娘,知道多说无益。
他径直走到她未受伤的一侧,俯身将她稳稳抱起。少女猝不及防,整个人僵在他的臂弯里,连呼吸都忘了。
往前走了几步的李婉诗终究忍不住回头,恰看见挺拔的公子抱着那小书童,步履从容地穿过繁花似锦的庭院。她不禁恍惚——若此刻被他这般珍重抱在怀中的是自己,该是怎样一幅羡煞旁人的画卷?旋即又惊醒,他不过是个失宠的嫡子,怎配这般亲近自己?她敛起心神,转身跟上祖母的脚步。
这细微的回眸,却被老祖母的余光捕捉。李婉诗在众多世家千金中确是出挑,若真能与初儿两情相悦,借这门好亲事,或许就能让孙儿名正言顺地回府了。想到初儿独自在那冷清院落度过的年岁,老太太心中一阵酸楚。
黎落一路将脸深深埋进如初怀中。他的怀抱很暖,这样看不见外界,似乎就能快些忘却方才的窘迫。如初低头望着怀中人,心中满是愧疚——终究还是没能护好她。
虽已数年未归,府中路径他却依然熟稔。如初天生过目不忘,走过的路,见过的人,读过的书,还有那些宁愿遗忘的言语,都深深烙印在心间,挥之不去。
不多时,如初便抱着黎落来到客房,轻轻将她安置在床沿坐好。
他唤来门外婢女去取药匣,许是他容貌太过出众,那婢女竟怔怔望着他出神。如初不得不提高声量重复一遍,婢女这才红着脸快步离去。
待婢女取来药匣,正要上前为书童上药时,如初却伸手拦下:“他伤在腿上,姑娘家不便查看,还是我来吧。”婢女见这位俊美公子如此体贴,脸颊更红,低头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如初立即转身蹲下,伸手便要解开黎落的袜带查看伤势。
黎落惊得瞪大双眼,慌忙按住他的手:“我、我自己来就好!”
如初这才恍然回神——是了,黎落是女子。他赧然起身背过去,耳根泛红:“是我唐突了……你慢慢上药,我去喝口茶。”
说罢局促地搓了搓手,快步走到桌边背身坐下,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微凉的茶水,仿佛这样才能压下脸颊的滚烫。
黎落的膝盖侧边磕在石板上,白皙的皮肤擦破了一大片,细密的血珠从伤口渗出,宛如雪地里绽开了一朵红梅。
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血迹,指尖传来的刺痛让她忍不住轻吸一口气。
如初闻声,一时忘了避嫌,下意识转身望去——只见黎落卷起的裤腿下,袜带松散,袜子滑落至脚踝,露出一截纤细莹白的小腿,那凝脂般的肌肤上,赫然印着一抹刺目的鲜红。
他慌忙别过脸去,可黎落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一个尴尬得耳根发烫,一个羞得满脸绯红。
如初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微妙的气氛:“你……你的腿还挺白的。”
黎落不假思索地接话:“是啊!我身上白着那!就是脸黑,都怪我哥总带我出去抓鱼打鸟,晒成这样。我阿爹说,我黑得都不像个小姑娘,以后怕是不好嫁人呢。”话音刚落,她猛地僵住,表情如同遭了雷击——天啊!她刚才都对一个男子说了什么虎狼之词?
如初听完,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才瞥见的那抹莹白,他懊恼地捂住脸——自己怎么就对她说出这般轻浮的话?
“我不是故意的……”他慌乱起身往门口走去,“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先去门外等你,你慢慢涂药,用那盒白色凝脂膏就好。”话音未落,人已夺门而出。
黎落又羞又恼地捂住发烫的脸颊,心里暗骂,如初你个大骗子,还说没看见!
门外的婢女见如初出来,红着脸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不多时,房门轻轻打开。
黎落垂着眼眸慢慢走出,如初听见动静,背脊微微一僵。他缓缓转身,目光却始终躲闪着不敢与她对视。
这时,黎落注意到旁边那个脸颊绯红的婢女正偷瞄如初,眼神飘忽,满是娇羞。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如初一眼——才上药的工夫,这家伙又在门口招蜂引蝶了?想着,她忍痛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低着头的如初没看见她那记眼刀,只见她忽然走得飞快,以为她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他急忙追上,轻轻扯住她的衣袖,小心翼翼道“黎落,你腿上有伤,走慢些。”
黎落依旧不理会,径直往院门走去。
身后的婢女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这书童好生嚣张,竟让这般俊俏的主子跟在身后追赶。若是换作自己,定舍不得这样对待公子。
一出院门,黎落的气就消了大半。算了,如初天生貌美又不是他的错。再说,他愿意对谁笑是他的自由,自己何必生气?
如初还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轻轻扯着她的衣袖劝她慢行。
黎落突然停步,如初猝不及防,结实的胸膛轻轻撞上她的后背,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他以为她要发火,没想到黎落转过头,语气已恢复往日的轻松 “放心,腿不疼了。那药膏真神,刚涂上就不疼了。”
其实那药膏虽有舒缓之效,却远没有她说得这般夸张。她只是不想让他担心。自从认识如初后,她发现自己变得娇气了——从前这点小伤,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如初知道药效虽好,却也不至于此,她总是这样报喜不报忧。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那也走慢些可好?黎女侠健步如飞,我这个文弱书生实在跟不上啊!”
黎落被他逗笑了,乖乖点头,随着他的步子慢慢往宴席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