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秦珂清早出门,宋应星向管家告假,得到管家李文渊的应允后,他道了谢。稍作整理便离开了那栋寂静而华丽的别墅。
踏出别墅区,喧嚣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他搭乘公交车,辗转回到了熟悉的铜锣巷。
巷子狭窄而拥挤,晾衣杆横七竖八地伸出窗外,挂着各色衣物,与别墅区的规整空旷截然不同,却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也弥漫着一种为生计奔波的疲沓。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眼就看到妹妹宋晓晓正趴在屋里那张兼做书桌和饭桌的老旧方桌前,小口小口地啃着一个干巴巴的白面馒头,旁边放着一碗清水。
小姑娘才八岁,瘦瘦小小的,扎着两个有点松散的小辫子,看得宋应星心头一酸。
“晓晓。”他轻声唤道。
小姑娘猛地抬起头,看见是哥哥,眼睛瞬间亮了,像落进了星星,立刻放下馒头扑了过来:“哥哥!你怎么回来啦!”
她的小手紧紧抱住宋应星的腿,仰着小脸,急切地问:“哥哥工作忙不忙?累不累?那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凶不凶?有没有欺负你?”
一连串的问题蹦出来,满是孩童式的关切。
宋应星心里暖融融的,弯腰把她抱起来,掂了掂,感觉似乎比上周又轻了点。
“不忙,不累。大少爷……人很好,不凶。”他选择了最简单的回答,避开了那些复杂的感受,“哥哥今天回来看看你。妈妈呢?”
提到妈妈,晓晓的小脸垮了一下,小声说:“妈妈出去了,她说有事。”
出去了?宋应星心底一沉,这个时间点,又是在工作日,母亲林月能有什么事?
她十有**是去了后街的麻将馆。
那是她的老毛病了,输了钱就心情不好,唉声叹气,甚至发脾气;偶尔赢点小钱,又会买些不实用的东西回来,然后很快再次输掉。
周而复始,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父亲早逝,家里就靠他打工和母亲偶尔做点零活维持,根本经不起她这样折腾。
他放下妹妹,看了看那冷硬的馒头和清水,眉头拧紧:“中午就吃这个?”
“妈妈说……等下回来做饭。”晓晓小声辩解,但眼神躲闪,显然自己也不太相信。
宋应星心里堵得难受。他摸了摸妹妹的头发:“等着,哥哥给你做好吃的。”
他转身去了巷子口那家熟悉的小卖部,老板娘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他精打细算地买了一块五花肉,一把新鲜的小青菜,还有几个鸡蛋。想了想,又给晓晓买了一小盒她最爱喝的酸奶。
回到厨房,那个狭小甚至有些油腻的空间,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熟悉和放松。
这里没有价值不菲的进口厨具,没有需要精准控温的烤箱,但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他熟练地洗菜、切肉、打蛋。五花肉切成薄片,用少量的酱油和淀粉抓匀;小青菜洗净沥水;鸡蛋打散备用。
起锅烧油,油热后倒入蛋液,炒散盛出。就着底油,将肉片滑入,快速煸炒至变色,加入青菜翻炒,最后倒入炒好的鸡蛋,调味,出锅。
简单快手的一道菜,却香气扑鼻,色泽诱人。他又用剩下的材料做了个简单的紫菜蛋花汤。
饭菜刚端上桌,热气腾腾,令人食指大动。晓晓已经乖乖坐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盘色香味俱全的青菜炒肉,咽了咽口水。
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了。
母亲林月走了进来,脸上果然是一副哭丧的表情,眉头紧锁,眼神晦暗,整个人透着一种输钱后特有的沮丧和烦躁。
她看到宋应星,愣了一下:“小星?你怎么回来了?”
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饭菜,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哟,还炒上肉了?赚点钱不容易,省着点花……”
话没说完,她似乎才注意到儿子身上穿着的是干净整洁的厨师服,而非平时在家穿的旧衣服,语气顿了一下。
宋应星没接她的话茬,只是平静地说:“妈,吃饭吧。我刚好有空,回来看看晓晓。”
林月叹了口气,洗了手,无精打采地坐到桌边。晓晓怯生生地看了妈妈一眼,小声说:“妈妈,哥哥炒的肉可香了。”
林月没说话,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默默吃起来。吃了几口,或许是食物的温暖暂时驱散了输钱的不快,她终于又开口,语气缓和了些:“在那家做得怎么样?没出什么差错吧?人家那种大户人家,规矩多,要求高,你可千万小心着点,别惹主人家不高兴。”
“我知道,妈。挺好的。”宋应星给妹妹夹着菜,简短地回答。
“工钱……按时给吗?”这才是林月最关心的问题。
“按时给的,管家先生很规矩。”宋应星知道,只有稳定的收入才能稍微安抚母亲那颗被麻将和贫瘠生活折磨得焦虑不安的心。
听到工钱没问题,林月的脸色又好看了些许,但很快又染上愁容:“唉,就是家里……最近开销大,晓晓马上又要交书本费了……我那边……今天手气又背……”
她又开始习惯性地诉苦和暗示。宋应星默默地听着,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
他知道,母亲今天肯定又输了不少。这个家,就像个漏水的木桶,他拼命往里舀水,母亲那边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凿开新的漏洞。
他打断母亲的话,从口袋里拿出钱包,将今天带出来的、原本打算留给家里的大部分生活费递了过去,只给自己留下了回程的车费和极少的一点备用。
“妈,这些你先拿着。晓晓的书本费我下次发工钱就拿回来。但是,麻将……真的少去打一点吧。十赌九输,我们家经不起。”
林月接过钱,快速数了数,脸上露出一丝满足,但听到儿子后半句话,立刻又有些不自在,嘟囔着:“我知道……我就是去玩玩,散散心……一天到晚待在家里也闷得慌……”
这样的话,宋应星已经听过太多次。他知道劝说无用,只能无奈地沉默下来。
这顿饭,在一种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晓晓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乖乖吃饭,不敢多说话。
吃完饭,宋应星利落地收拾了碗筷,洗干净。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必须赶回别墅,
他蹲下身,对妹妹晓晓说:“哥哥要回去工作了。在家要听话,好好学习,知道吗?”
晓晓用力点头,眼圈有点红,拉着他的衣角:“哥哥,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哥哥有空就回来。”宋应星承诺道,心里却知道,别墅工作繁忙,下次回来不知是何时。他亲了亲妹妹的额头。
起身又对母亲说:“妈,我走了。钱……省着点用。”
林月这会儿情绪平复了些,点了点头:“嗯,路上小心点。在人家家里机灵点。”
走出家门,重新融入铜锣巷嘈杂的环境,宋应星的心情却比回来时更加沉重。
身后的家,是他无法割舍的牵挂和责任,也是他疲惫时能获得些许温暖的港湾,但同时也充斥着无力改变的无奈和忧虑。母亲嗜赌的毛病,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将这个勉强维持平衡的小家炸得粉碎。
而前方那座豪华别墅里的工作,虽然压力巨大、环境陌生,甚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未知与迷茫,却能提供相对稳定和丰厚的报酬,是目前支撑这个家的唯一支柱。而且,那里还有……一个用冰冷外壳包裹着细微温柔的人,一种隐秘而安静的默契。
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在他身上交织拉扯。他深吸一口气,将对家的担忧暂时压下,加快了脚步。他必须准时赶回去,不能出错。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这份工作。
回到别墅时,正值傍晚。厨房里一切依旧,干净、整齐,那管烫伤膏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他换好工作服,深吸一口气,将铜锣巷的烟火气和对家人的牵挂深深藏起,重新变回那个专注、沉稳、一丝不苟的私人厨师。
他开始准备晚餐。心思却偶尔会飘远。
他想,秦珂今天出门去了哪里?是去公司处理那些似乎永远处理不完的文件?还是去进行复健?或是……处理像上次那个陌生男人一样的麻烦事?他的世界,似乎也同样并不轻松,甚至可能更加危机四伏。
而自己,和他,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轨道上运行的行星。一个在为生存和家庭疲于奔命,一个被困在轮椅和巨大的财富与秘密之中。
唯一的交集,似乎就只有这一方厨房和经由管家传递的、精准到苛刻的味觉要求。
但那份烫伤膏,却又真切地告诉宋应星,在那冰冷的交集之下,或许还有一点点别的东西存在。
他更加用心地处理着手中的食材。晚餐他准备了一道清炖狮子头,需要慢火细煨,极其考验耐心和火功;一道清爽的芦笋炒百合,色泽悦目;主食是精心蒸制的米饭。
在炖汤的间隙,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背,那里的红痕几乎已经完全消退,只剩下药膏留下的极淡清香。
他想起了秦珂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伤痛——那需要依靠轮椅的行动不便。那是否也曾让他感到尖锐的刺痛和无助?他是否也曾需要别人递来这样一管药膏,却或许因为骄傲和孤僻而拒绝了?
这些念头毫无来由,却让宋应星对那位冷漠挑剔的大少爷,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与……怜惜。
当晚餐准备妥当,管家李文渊准时出现来取餐时,宋应星像往常一样,将菜品整齐地放入保温餐盘。
管家目光如常,扫过菜品,微微颔首,似乎对摆盘和香气表示认可。他端起餐盘,转身欲走。
“李管家。”宋应星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管家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神带着询问。
宋应星顿了顿,语气恭敬而自然地问道:“请问……大少爷他,今天外出一切还顺利吗?”问出口的瞬间,他有些后悔,这似乎逾越了厨师的本分。
管家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那眼神似乎能看透他内心细微的波动,但最终只是平静无波地回答:“少爷的事,我不便多言。宋先生只需专注于厨房事务即可。”
语气没有责备,却带着明确的界限感。
宋应星立刻低下头:“是,我明白了。抱歉,是我多问了。”
管家没再说什么,端着餐盘离开了。
宋应星轻轻吁了口气,知道自己僭越了。秦珂的世界,不是他能轻易触碰和关心的。
晚餐后的清理工作完成后,宋应星惯例检查了明天的食材清单。
夜色深沉,书房的方向依然亮着灯,秦珂已经回来了。
管家向秦珂呈上饭菜,秦珂没有什么胃口,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他看向一旁站着的李文渊,吩咐道:“明天收拾东西,我们回老宅。”
“是,先生。”
“要带上其他人吗?”李文渊保持恭敬的站势,目光落在秦珂苍白的面孔之上,带着一丝谨慎。
话音落下,秦珂并没有立即回应。良久,他吐出几个字。
“你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