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桂鱼的制作讲究刀工火候,更考验对油温的精准掌控。宋应星全神贯注,将切好花刀、裹上淀粉的鱼身轻轻滑入热油中。瞬间,滚油爆发出热烈的滋滋声,鱼身迅速蜷曲成型,呈现出诱人的金黄。
就在他准备将鱼身翻面时,一滴热油猝不及防地溅起,精准地砸在他右手手背上。
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宋应星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缩回手。然而手背上已经红了一小片,残留下火辣辣地疼。
他连忙用冷水冲洗。还好,油滴不大,只是表皮泛红,并未起泡,算不得多严重。他多年在厨房摸爬滚打,这种小烫伤早已是家常便饭。
他找出自己备用的芦荟胶,薄薄涂了一层,清凉感稍稍压下了灼痛感,便重新系上围裙,继续投入工作。晚餐时间将近,秦珂对出菜时间的苛刻度不亚于对味道的要求,他不能耽搁。
最后的烹汁、浇汁、摆盘,他做得一丝不苟,甚至因为手背不时传来的微痛,反而更加专注,力求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瑕。那盘色泽艳丽、香气扑鼻的松鼠桂鱼被管家准时取走,宋应星这才轻轻吁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手背。那片红色仍未消退,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有些醒目。
晚餐后,清理工作接近尾声。管家李文渊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白色药膏管。
“宋先生。”管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李管家,有什么事吗?”宋应星停下手中的活儿,有些疑惑。
管家将药膏递过来:“这是特效烫伤膏,镇痛消炎的效果很好。您处理热油时还需更谨慎些。”
宋应星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将涂了芦荟胶的手往身后缩了缩。他受伤没多久,期间从未离开厨房,更未对任何人提起,管家是如何得知的?而且还特意送来了药膏?
他接过药膏,触手微凉,管身上印着他不认识的德文标识,显然是价格不菲的进口货。“谢谢您,李管家。其实不怎么严重,只是溅到一点……”他试探着说道,目光留意着管家的表情。
管家李文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公事公办地点点头:“小伤也不容忽视,厨房工作靠的就是一双手。按时涂抹,避免留下痕迹。”
他顿了顿,又像是补充说明般加了一句,“我刚好经过药箱,想起备有这个,便拿来给你。”
这个解释过于合情合理,透着那么一丝刻意。管家负责整个别墅的运作,怎会时时关注一个厨师是否被油溅到?还“刚好”经过药箱?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闯入宋应星的脑海。能如此迅速知晓厨房里发生的细微变故,又能驱使管家亲自送来昂贵药膏却不愿声张的,在这栋别墅里,只有一个人。
只有他,那个对食物极致挑剔、感知力敏锐到非人的大少爷。但,这里有监控吗?
宋应星低头,偷偷观察厨房的各个角落。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微酸又微暖的涟漪。宋应星握紧了那管药膏,冰凉的金属管体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温度。
他抬起头,对管家露出一个感激而顺从的笑容:“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李管家。我会好好使用的。”
他没有追问,没有点破,仿佛完全接受了“管家偶然发现并好心赠药”这个说法。因为他清楚地记得,昨晚书房里,秦珂那句别扭的“还不错”,以及之后那些通过纸条传递的、绝不涉及私人关怀的、纯粹技术层面的交流方式。
秦珂选择用这种方式表达关切,就意味着他不想挑明。不愿让这点微末的善意打破他们之间那种建立在苛刻标准之上的、冰冷而安全的关系。那是一种属于秦珂的、别扭的温柔。
既然如此,宋应星决定配合。装作不知道,或许就是最好的回应。
管家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确认了他真的接受了这个说法,这才微微颔首:“如此便好。”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厨房,背影依旧挺直而疏离。
宋应星走到洗手池边,轻轻挤了一点那药膏。膏体是半透明的,带着淡淡的清凉草药香气。他仔细地将原本的芦荟胶洗净,然后均匀地涂上这新的烫伤膏。果然,几乎是立刻,那股火辣辣的刺痛感就被更强的清凉感和舒缓效果所取代,红肿似乎也肉眼可见地消退了一点。
果然是好药。他默默地想。
夜里,宋应星躺在床上,举起手,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看着已经几乎看不出痕迹的手背。那管昂贵的烫伤膏就放在床头柜上,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他想起秦珂坐在轮椅里、笼罩在烟雾和月光中的孤寂背影,想起他喝梨汤时苍白的侧脸和优雅的动作,想起他评价菜品时犀利精准的言语,更想起陌生男人闯入别墅后那充满恶意的威胁和砸门的巨响。
这位大少爷,用一层厚厚的、冰冷坚硬的壳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和窥探。他的世界似乎只剩下这座空旷的别墅、无尽的文件、缭绕的烟雾和极致苛求的味觉体验。他用挑剔和命令武装自己,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可能的伤害和同情。
可在那坚硬的外壳之下,似乎又藏着极其细微的缝隙。他会注意到一碗恰到好处的梨汤,会留意到一滴柠檬汁的差异,甚至能察觉到厨师手上微末的伤痛,然后用一种绝不流露丝毫温情的方式,悄然递出一丝关怀。
这种别扭的、小心翼翼的守护,让宋应星的心变得异常柔软。他发现自己那份莫名的担忧,非但没有因为秦珂的反复无常和冷漠而消退,反而更深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曾经拥有天才味觉,又为何坐在了轮椅上?那个男人,和他又有什么恩怨?重重迷雾笼罩着那个身影,却散发出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宋应星知道,自己必须更加谨慎。秦珂划下的界限清晰而分明,他不能逾越。一旦表现出过度的好奇或关心,很可能立刻就会被那层坚冰弹开,甚至可能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他所能做的,就是继续专注于此——用食物去回应。在那套严苛的味觉体系内,用精心烹制的菜肴,一丝不苟地完成这种无声的、安全的交流。这是目前唯一能被允许的、靠近的方式。
第二天,宋应星更加投入地准备每一餐。他对手上那几乎消失的伤痕只字未提,对管家也依旧是恭敬而保持距离的态度。仿佛那管烫伤膏,真的只是管家一时想起的寻常关心。
然而,在准备晚餐后的甜点时,他额外花费了些心思。他记得之前纸条上提到过秦珂对抹茶和黑巧的偏好,但不喜欢过甜。他制作了一道抹茶黑巧熔岩蛋糕,外层是微苦清香的抹茶蛋糕体,内里是浓郁丝滑的黑巧熔岩,甜度控制得极其精准,几乎只依靠黑巧本身的一丝回甘。
蛋糕送上去后不久,管家照例来取餐盘。餐盘上依旧空空如也,但旁边多了一张折叠的纸条。
宋应星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他平静地接过餐盘,等到管家离开,才在空无一人的厨房里展开纸条。
上面是熟悉的锐利笔迹,只有简短的三个词:“抹茶粉,五十铃为佳。”
没有评价蛋糕本身,却指定了抹茶粉的品种。这是一种更进一步的、近乎专业的交流,暗示着对其品质的认可,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宋应星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起来。他小心地将纸条收好,如同收藏起一个只有两人知晓的秘密。
窗外,夜色渐深,别墅再次沉寂下来。书房的方向,依旧亮着暖黄色的灯光。
宋应星清洗着料理台,目光偶尔掠过那管放在架子上的烫伤膏。厨房里安静得只剩下水流声和他的呼吸声。
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这无声的交流中悄然滋生,如同暗夜里悄然绽放的花,脆弱而隐秘。却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试图驱散这华丽牢笼中无处不在的冰冷与孤寂。
他知道,风暴或许仍在积聚,未来的麻烦或许仍在逼近。但在此刻,在这间充斥着食物香气的厨房里,他找到了一种奇异的平静和专注。
只为一人烹饪,只为一双能洞察一切味觉秘密的唇舌而倾注心血。这本身,就是一种独特的挑战与……陪伴。
早早上床的秦珂,拿起平板,翻看近日的饮食记录,鬼使神差的翻到宋应星制作松鼠桂鱼的视频。年轻的厨师动作娴熟,从切菜、配菜、到完成烹饪,都透露出行云流水的美感。
视频的最后,宋应星宝贝的握着手里的烫伤膏,绽放出一个温暖柔和的笑。
秦珂看着屏幕里面放大的那张白嫩俊俏的脸庞,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
放下平板,渐渐有了困意,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