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渊将宋应星送上车,说道:“宋先生,司机会送你去想去的地方。”
随后帮他把车门关上,目送车辆离开。
与此同时,远离别墅内,一声声压抑不住的、沉闷的咳嗽从主卧方向传来。
秦珂靠在宽大的床上,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方才一阵剧烈的咳嗽几乎抽空了他的力气,让他呼吸略显急促。
李文渊端着温水和一个白色药瓶,走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色。
“少爷,该吃药了。”
秦珂闭着眼,缓了几口气,才微微睁开,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也染上了几分疲惫和浑浊。
他没有立刻去接药,而是声音有些沙哑地问:“走了?”
“是,宋先生已经安全回到他的住处。”李文渊恭敬回答,将水杯递近了些。
“他的手,”秦珂顿了顿,似乎连说话都耗费力气,“恢复得怎么样?”
“恢复得不错,行动已无大碍。看来医院的救治和后续的休养都很有效果。”李文渊如实禀报。
秦珂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他撑着虚弱的身体,试图坐起来。
“少爷?”李文渊连忙上前搀扶,“您需要什么?我帮您拿。医生嘱咐您需要静养。”
秦珂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的劝阻,语气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扶我起来。”
李文渊深知他的脾气,只得小心地搀扶着他,让他坐到床边的轮椅上
秦珂又显瘦了许多,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那份嶙峋之感。
“去窗边。”他低声命令。
李文渊推着轮椅,缓缓移至面对别墅前庭的落地窗前。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秦珂苍白的脸上,却未能增添多少血色。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条蜿蜒向外的林荫道,远处,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树木投下的斑驳光影。
他看得有些出神,深邃的眼眸里情绪复杂难辨,像蒙上了一层薄雾。
“少爷,窗边有风,您不能久待,病才刚刚好一点。”李文渊忍不住再次提醒。
秦珂仿佛没有听见,依旧静静地望着那条空寂的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视线落在房间一角的书桌上。
“文渊,”他声音低沉,“把桌上那份文件拿给我。”
李文渊依言走过去,拿起那份放在桌面显眼位置的文件。
当他看清文件封面上的字样时,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是秦氏集团旗下餐饮连锁品牌“心禾”的股权转让协议书。
他默默地将文件递到秦珂手中。
秦珂垂眸,看着封面上“股权转让书”那几个冰冷的宋体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充满讥讽意味的弧度,像寒冰上掠过的一丝冷光。
他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讽刺。
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需要签名的地方。
利落地拿起旁边准备好的钢笔,拔开笔帽,在那受让方署名处,唰唰几下,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秦珂。
字迹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凌厉风骨,只是笔锋间,似乎比批阅菜品时,更多了几分沉郁。
写完后,他将文件合上,递给李文渊。
“交给秦怀民。”他淡淡地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转让出去的并非价值不菲的产业,而只是一张废纸。
李文渊接过那份仿佛重若千钧的文件,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恭敬地应道:“是,少爷。”
他推着轮椅,将秦珂重新送回床边。
秦珂闭上眼,任由李文渊将他扶回床上,脸上恢复了那种病态的平静。
只是,在他重新陷入柔软的枕头时,那浓密睫毛微微的颤动,泄露了他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窗外,阳光正好,却照不进满室的暮气与沉寂。
宋应星回到了他的现实世界,而秦珂,则在他那看似富丽堂皇的囚笼里,亲手斩断了一条与外界相连的、或许他自己也未曾完全明晰的纽带。
秦氏集团总部,顶层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室内冷气充足,光可鉴人的长条会议桌映照着天花板的嵌入式灯带,气氛严肃而冰冷。
不过,此刻坐在主位上的秦怀民,却是一张和蔼可亲的圆脸,笑容可掬,仿佛能融化周遭的寒意。
他看着被佣人引进来,恭敬站在一旁的李文渊,目光扫过他手中那份薄薄的文件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文渊来了啊,”秦怀民声音温厚,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小珂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吗?我这几天忙着一个重要的并购案,都没空亲自去看看他。”
李文渊微微躬身,姿态一如既往的谦卑:“劳秦董挂心,少爷的身体正在慢慢恢复,只是医生嘱咐仍需静养,不便打扰。”
“那就好,那就好。”秦怀民点点头,接过李文渊双手递上的文件袋,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随手放在一边。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真切的惋惜:“唉,小珂这孩子,能力是没得说,我们秦家这一辈就属他最出色。可就是这性格太沉闷了些,什么都憋在心里。他父母去得早,我这做叔叔的,看着也心疼啊。”
他话锋一转,目光慈祥地看向李文渊:“文渊啊,你在秦家多年,是最了解小珂的。你说,他身边是不是缺个知冷知热、能贴心照顾他的人?总是一个人,病中更是寂寞。”
李文渊垂着眼睑,没有接话。
秦怀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笑容更加和煦:“我倒是想起一个人选。李董事家的小女儿,琳玉,那孩子我见过几次,知书达理,活泼开朗,模样也好,跟小珂年纪也相配。要是他们能见一见,说不定……文渊,你觉得呢?要不要我安排一下,让两个孩子接触接触?”
李文渊心中明了,他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恭敬地回答:“秦董费心了。我会将您的意思转达给少爷。”
“好,好,你多劝劝他。年轻人,总要多交朋友嘛。”秦怀民满意地笑了,这才仿佛刚想起似的,拿起那份文件袋,慢条斯理地打开。
李文渊完成任务,悄然退出了会议室。
回到别墅,他将秦怀民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秦珂。
秦珂听完,长长的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听到的只是窗外风吹过的声音。
他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甚至连一个“嗯”字都吝于给予,只是无边的沉默,像深潭一样将他包裹。
这种沉默,李文渊早已习惯。
他知道,少爷不愿理会的事情,便是用撬棍也撬不开他的嘴。
然而,秦怀民显然没有耐心等待秦珂的回应,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秦珂的回应。
第二天下午,一辆线条流畅的粉色跑车便停在了秦家别墅门外。李董事的千金,李琳玉,亲自登门了。
她穿着一身香奈儿的当季套装,手里拎着包装精美的礼盒,据说是托人从长白山弄来的顶级野山参,专程送来给秦珂补身体。
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笑容明媚,带着一种被娇养出来的、无所顾忌的自信。
李文渊在门口接待了她,试图委婉地表示少爷需要静养,不便见客。
但李琳玉显然有备而来,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这些规矩。
她巧笑倩兮:“李管家,我就是听说秦先生病了,代表我父亲来看看,送点补品,表达一下心意。不会打扰太久的。”
她语气轻快,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径直往客厅走去。
客厅里,阳光透过纱帘,柔和地洒落。
秦珂并没有卧床,而是穿着宽松的米色家居服,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腿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手中拿着一份财经报纸,正在阅读。
苍白的脸色在光线下几乎透明,削弱了他眉宇间惯有的凌厉,反而增添了一种脆弱的、易碎的美感。他微微蹙着眉,专注地看着报纸,侧面线条流畅而优美,像一幅精心描绘的古典油画。
李琳玉的脚步在客厅入口顿住了。
她看着阳光下的那个身影,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她听说过秦珂的名字,知道他是秦氏集团的继承人,年轻有为,但也听说他性格孤僻,身体不好。在她想象中,这大概是个阴沉、病恹恹的男人。
可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惊为天人。
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带着病态却极致吸引人的美丽,沉静,疏离,像雪山之巅不可触及的莲,又像古卷中走出来的、带着书卷气的贵公子。
他周身弥漫着的那种脆弱与坚韧交织的矛盾气质,瞬间击中了李琳玉那颗被无数追求者包围却从未真正动心过的、骄傲的心。
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地飞上两抹红霞,心跳也漏了几拍。
“秦……秦先生?”她放轻了脚步,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秦珂从报纸上抬起眼,目光淡淡地扫过来。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对陌生访客的好奇,只是纯粹地、漠然地看了一眼,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但这冰冷的一瞥,非但没有让李琳玉退缩,反而让她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这个男人是她的,她要定了。
“我是李琳玉,我父亲是李建明。”她连忙自我介绍,将手中的礼盒示意了一下,“听说您身体不适,家父特意让我送来一点补品,希望您早日康复。”
秦珂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重新落回报纸上,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这若是换做别人,早已觉得被怠慢而尴尬不已。但李琳玉却觉得,这份冷漠反而更显独特,更有魅力。她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自作主张地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开始试图找话题,从天气说到最近的音乐会,又说到她国外留学的趣事。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秦珂始终沉默以对,只有偶尔翻动报纸的细微声响。
客厅里,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冷寂如冰,形成鲜明而怪异的对比。
李文渊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他知道,这位李小姐的突然到访,以及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好感,恐怕不会给这栋别墅带来什么好的变数,反而可能掀起新的波澜。
而沙发上的秦珂,依旧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似乎漠不关心,又似乎,一切尽在掌控。
只是他苍白的指尖,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微微收紧,捏皱了报纸的一角。
太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