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饱满,鼻梁挺拔如峰,侧影被灯光投映在窗纸上,自有一种崖岸高峻的威压。
慕雪盈蓦地想起父亲在世时曾经说过,韩湛若是能够继续举业,本朝必将多一位惊才绝艳的宰辅。可韩湛选择了弃笔从戎,远赴北境的第一战便以万余兵力大败数倍于他的犬戎,扭转边境局势。若是他继续留在北境,功业亦当不失封候,可他却又还朝入都尉司,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都尉司干的都是监察百官,为帝王铲除异己的事,韩湛也因此从本朝最年轻的帅才,沦为众人口中心狠手辣的酷吏。
他是因为什么,做出这些选择?慕雪盈猜不出,举了举手中的食盒,向侍卫说道:“去通报一下,就说我送来了宵夜。”
“夫人,”话音刚落,刘庆便走了出来,陪着笑脸说道,“大人爷还有些公务,请夫人先回去歇息。”
窗纸上的身影一动不动,韩湛显然并不准备与她搭话。慕雪盈没再纠缠,将食盒递给刘庆:“点心是我现做的,得趁热吃,凉了就走了味儿了,再有那碗燕窝是赶着炖的,火候上可能差点,请大爷多担待。”
之前云歌来书房时直接被拦在院门外,这样看来不许进书房是韩湛的规矩,她还不足以让他为她改变规矩。只要他明白她关切他,深更半夜还亲手为他备办饭菜就够了。
“是。”刘庆双手接了,恭敬行礼,“夫人慢走。”
“天冷,公务虽然要紧,也请大人保重身体,早些歇息吧。”慕雪盈殷殷嘱咐过,转身离去。
屋里,韩湛一字一句全都听在耳朵里,不动声色,翻着丹城的卷宗。
“大人,夫人亲手做的宵夜,嘱咐趁热吃。”刘庆提着食盒进来了。
打开来是一碟剔骨鹅翅,一碟半寸大的蟹肉小饺,一碟粳米糕,一碟菱粉糕,又有一叠蘸糕吃的绵白糖,全都拿白瓷梅花攒心碟子装了,五碟恰凑成一朵梅花,花蕊是一只缠丝红玛瑙碗,盛着大半碗晶莹剔透的燕窝。
美食美器,当年他也曾留意过这些风流蕴藉之事,只不过时移境迁,他早过了那个年纪,那个心境。
“查一下。”韩湛道。
刘庆知道他是要查验有没有毒,吃了一惊:“是夫人亲手做……”
话没说完,韩湛淡淡一瞥,刘庆再不敢说,连忙提起食盒:“是。”
韩湛拣出几份丹城的案卷,放在边上。
上次的事,他心里有数。他从不是重欲之人,突然与慕雪盈发生那种事,必定是遭人暗算。以他素日的严谨,以防卫的严密,能找到机会下手的只能是自家人。此事慕雪盈是最大的得利者,嫌疑自然最大。
既然已娶了她,以往的事他可以放过,但从今往后,她必须安分守己。
“查过了,没有问题,”刘庆提着食盒回来了,“小的现在给大人摆上?”
二更的梆子声恰在此时敲响,韩湛起身:“不必。”
他看得出她突然前来的目的,她在委婉地催促他回房。
大婚当天没有在家过夜,昨夜也不曾亲近,她是怕得不到他的欢心,无法在家中立足。
只要她安分守己,尽到妻子的本分,妻子该有的待遇和尊荣,他自然会给她。
卧房里。
慕雪盈听见动静连忙迎出去:“夫君回来了。”
韩湛闻声抬眼,她提着裙角快步从阶上下来,灯光自她身侧笼一层暖黄的光,她眼波流转,笑意温存,像所有恩爱不疑的妻子,迎候心爱的夫婿回家。
韩湛没说话,进了门伸手解衣,慕雪盈立刻凑上来:“我来吧。”
“不必。”韩湛依旧拒绝。
伸手去解纽襻,指腹上蓦地一软,却是碰到了慕雪盈的手指,韩湛低眼,她踮着脚尖仰着头,睫毛上拢一层淡淡的灯火晕光,笑靥如花问着他:“宵夜还合胃口吗?”
十指纤纤,指尖灵活,飞快地解开纽襻,替他宽了外袍。韩湛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荷花香气,和着肌肤的暖香,织成一道无形的网,冲淡了她擅自替他宽衣的唐突。
韩湛便也没再追究,淡淡说道:“时辰太晚,不宜进食。”
“是我疏忽了,”慕雪盈细细将衣服折好,挂在架上,“下次我早些准备。”
韩湛留意到她折衣的手法与他昨夜相同,亦且像他昨夜那样,挂在第二根横杆上。她在观察他,摸索他的喜好和习惯。迈步向净房去:“不必。”
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回,什么时候回,又如何准备。
余光瞥见衣柜旁多了一只黑漆嵌螺钿衣箱,桌上多了一套错金 妆奁,净房多了两只鎏金银盆,架上又添了几块细棉巾帕。都是她的东西,陌生、精致、柔软,与他房里简单冷硬的陈设全然不同,让人很有些不适应。
慕雪盈跟在身后,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他显然并不喜欢她擅自在他的地盘增添东西,昨天也是出于这个顾虑,她将自己的应用之物都藏在不显眼的地方,但是现在,她决定改变策略。
西府夹墙底下,她无比清楚地感觉到了危险,没有时间了,她需要立刻打入他的生活,取得他的庇护。
水是事先兑好的,不冷不热,韩湛漱齿净面,伸手去拿毛巾,慕雪盈已经递了过来:“夫君,用这个吧。”
雪白柔软,带着清洗熨烫后干净幽淡的香气,是她的帕子。韩湛没有接,取了自己的擦着,心里却蓦地想到,今后这些与他的风格全然不同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他既已娶了她,也就不得不适应这种情况。
“夫君,”耳边吐气如兰,她凑近来,用那条帕子替他擦去鬓边残留的水迹,“这里还有点水。”
呼吸拂在面颊上,韩湛有一瞬间想起那夜模糊的片段,暖热,轻软,无止尽的纠缠。她退开来给他准备洗脚水,笑着叫他:“夫君泡泡脚吧。”
原来的脚盆已换成了半高的木桶,水是浅棕色,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儿,她柔声向他解释:“特意为夫君配的药浴,能活血解乏,天冷,泡一泡舒服些。”
韩湛顿了顿,到底脱了鞋袜,开始泡脚。
耳边残留着她呼吸的余香,脚心迅速升腾起暖热,沿着脚踝到小腿,再到膝盖,水汽朦胧着灯光,韩湛低垂着眼皮。一切都让人不习惯,一切都需要他去习惯。
屋里安静下来,慕雪盈看着他渐渐舒展的眉头,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不喜欢她亲近,不喜欢她碰他的东西,他或许有洁癖,挂衣服放毛巾都是固定的手法,固定的位置,或许他只是不习惯身边突然多了个人,今天的行动有些莽撞,但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效果是有的。
柔声问道:“夫君,要不要再添些热水?”
腿上触到一点柔软,韩湛睁开眼,她蹲低了身子替他挽高裤腿,不知是头发还是脸颊碰到他,染了水汽,湿漉漉的。
哗啦一声,韩湛起身:“不必。”
慕雪盈心里一凛,连忙去取毛巾,他已经自己取了擦好,大步流星出了净房。
丫鬟进来收拾,慕雪盈紧跟在韩湛身后,看见他眼睫深浓,辨不出喜怒的脸。
太过火了吗?慕雪盈有些拿不准,候着丫鬟们退出去,往熏笼里添一把莲蕊香:“夫君,要睡吗?”
韩湛点点头。被褥都已铺好,暖烘烘的,想来是刚刚熏过,她在边上晚妆,卸了钗环,乌油油披一肩好头发,有淡淡的香气萦绕在衾枕间,不知道是熏香,还是她的香气。
让人蓦地想起那阙词:兰膏香染云鬓腻,钗坠滑无声。①
“夫君。”她回头向他一笑,吹熄了灯。
周遭蓦地陷入黑暗,韩湛没说话,眼底残留着最后的光亮里她莲瓣似的脸,明眸红唇,似喜似嗔,腮边浅浅一个梨涡。
香气一时浓郁,她在他身边坐下,向他偎依过来。
注释:宋·陆游《乌夜啼八首·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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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