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构摇摇头:“璋玉并不在我手中。”
淮柔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道:“那你告诉我,璋玉离开了祭祀地,是否真的不能发挥出它的作用了?”
梁构嘴角浮上一抹冷嘲,似乎并不愿与她多言。
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一件一件都出乎她的意料,他这样的反应已经激不起来淮柔的脾气,继续道:“告诉我,谁在吩咐你做事?是王?”
梁构将头垂下去,只是摇头,打定了主意不再与她说话。
淮柔冷笑一声:“是他没错吧。叫你取璋玉,还叫你夺我二人性命么?!”
“不是。”梁构抬起头,坚定道:“这是我自己的谋划。”
“哦?不是哪个?”淮柔嘲道:“不是后一个所以你被关在这里了?”
梁构将头别过一边。
淮柔相信他的话,不是因为他的话有信服力,而是因为被怀疑的那个人是鬼王。三千多年的朝夕相处,脱掉仓促安上的父女关系,也还有难以割舍的感情。
鬼王不会对她下杀手。这也是梁构分明为他取回了璋玉,却被他关在这里的原因。
淮柔也懒得理他为什么对自己充满敌意,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
手下败将?她猛然推翻了自己想当然的这种念头: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打不过她?
既然如此,她道:“那么请教阁下,我和范原与你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叫你一定要致我们于死地?”
“不过是一个卑微凡人,”他这次倒是答的够快,“只是没料到公主你下去救他。”
淮柔气笑了:“卑微凡人?你以为你这样滥杀无辜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人就有多高贵吗?”她咬牙,一字一句道:“在我看来,你这样的才最卑微下贱!”
梁构迅速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淮柔牢牢抓住他的眼睛:“怎么?不服气?”
他不出声。
与愽施的这一场架打的她筋疲力尽,她不再耗费心力与这讨厌鬼单方面掐架,疲惫的靠在玄铁上。
回地府之后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令她措手不及、心力交瘁,心里只觉得但愿她没为了一串他们用不上的璋玉往地府跑一趟。
她惊觉,不知不觉里,她已经自动的把自己和范原纪无妖捆绑在一起,短暂的相处竟然比漫长的生存更让她具有归属感。
她忽然迫切的想回到凡间。
身体被捆仙锁捆的结结实实,鬼皮伞也被葱聋收缴,观那梁构,正相当悠闲的闭目坐着。
同样是入狱,凭什么一个有捆仙锁另外一个没有?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鬼王将她和梁构关在一起,是想要她心梗吗?
捆仙锁挣脱不开,就算挣脱了,这九天玄铁无论如何也出不去。淮柔看清事实,也不泄气,摆好身形就开始默念心法。
功法不如人,决不能就这样一直下去!
这鬼仙,她修定了!
不知过了多久,识海中有一团飘乎乎的白雾,慢悠悠的晃荡。淮柔一时好奇,集中灵识过去一看,顿觉一股大力将自己吸迫进去。
若进入的不是自己的魂魄,淮柔一定甩一个大趔趄。
这是啥玩意儿,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殿下……”
“殿下……”
淮柔忙忙一听,那团白雾最浓出缓缓走出来一个瘦小的白衣女子,边走边微微启唇,“殿下……”
是谁?
“你是谁?”淮柔警惕的问:“为什么跑进我的识海?”
白衣女子说是女子,毋宁说是个女孩子,走进了淮柔才发现她只有自己肩膀高,因格外瘦,又着白衣,长风鼓荡下,只觉孱弱。
半大女孩子停在她身前一尺远,白乎乎的脸颊肉上是与年纪不符的一种淡然,“奴冉遗,见过公主殿下。”
上古时期有一种冉遗鱼,擅梦,现之则详,是为仙。
“为何要以这种方式见面?”淮柔对漂亮女孩子根本凶不起来,饶是有戒心,声音也不那么冷硬。
“殿下恕罪,奴以此种方式入殿下梦境,乃无计之计。”
“啊,这是梦境?”
冉遗略略颔首,歉道:“奴令殿下入梦……”
“你是仙,怎地来找我?”
“关乎天下安危,奴不得不来找殿下。只有殿下,可以拯救天下黎民。”冉遗轻柔道。
淮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冉遗小狗一样的圆眼睛坦然地回视。
那老鬼王纵使有天大的错误,也犯不着错误没有开始之前就命丧他人之手,何况他还是自己的爹,她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这突然多出来的一层关系。
淮柔:“天下有何安危?我竟不知。”
“鬼王与妖族谋划策反天界,妄图天下易主。届时生灵涂炭,上者逐位,受苦的全是黎民百姓。”冉遗蹙着眉,“殿下赤子之心,奴恳请殿下劝服鬼王。”
“哦?”淮柔不为所动:“你既然都知道了,那么天帝定然早有耳闻,以天界的雄厚兵力和以往作风,岂有你今日的劝说一途?”说道后来,声音已是疾言厉色:“说!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冉遗竟是不卑不亢,从从容容向她微一屈膝:“好叫殿下知悉,奴在天界早已无容身之处,现龟缩于九幽地狱。”
“既然如此,你又怎会知道鬼王有何谋划?”淮柔步步紧逼。
短时间的巨大变故消耗许多,却也极快的锻炼出她这一番紧绷的神经,所以几乎不假思索,就指出了她言语间的漏洞。
冉遗道:“殿下冰雪聪明,乃是苍生福祉。奴的确没有知晓这些事情的理由,但奴擅梦,最为擅长进入他人的识海。一入识海,他人所见即我所见。”冉遗慢慢抬起眼睛:“与殿下这般对话,无非是我想。”
淮柔不禁打了个冷战。言外之意——若她不想,没有人会发现她。恐怕这也是她会被关在九幽地狱的原因吧,功法太过霸道,于上位者而言何尝不是个威胁?
淮柔心中一动:“那么九幽地狱也关不住魂魄?”
冉遗似乎有些羞赧,“……奴……奴日久无事,钻研了些出去的办法……”
淮柔心下了然,微微一笑,“那么……我若讲这些禀告天帝,不知又会如何呢?”
冉遗道:“奴知晓殿下不是这样的人,有此番话,不过是对我说的话不愿承受罢了。但我接下来说的话,殿下也一定要听清楚了。”
她缓缓道:“殿下的母后出身妖族,死状凄惨,当年生下殿下便撒手人寰,鬼王因此迁怒殿下和妖族,三千多年未曾与殿下相认。而就是导致妻子惨死的妖族,殿下认为,对亲生女尚且如此,鬼王大人会放过妖族吗?”
淮柔一动不动。
她接收的信息量太大了。
冉遗还在说:“而鬼王大人现在却决定和妖族联手一起对付天界,若天界果被攻克,那么一招釜底抽薪用来对付妖族,殿下觉得是不是鬼王大人的必然手段?”
冉遗并不看她的神情,自顾自道:“妖族一灭,一向对凡间嗤之以鼻的鬼王大人,难道还会放过吗?殿下,容奴大胆说一句,鬼王大人不是想要天下之主的位置,他是想让这个世界——”她沉声道:“通通变成死灵。”
淮柔面色惨白。
冉遗的小手放在她肩上,一股温暖的气息将淮柔萦绕,她恍惚低头去看,只见冉遗睁着明亮如小狗一般的眼睛看着她,似乎怜悯道:“凡人身怀异血,足可以破古老封印,恐命不久矣。”
她的声音还在继续,淮柔却不由自主的想到曾经在长岁城时曹老板疯狂的刺向范原那一刀,血液滴滴答答砸在地面上,腾起血雾。
在她捏爆曹老板的脑袋前,他的脸上还留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那熟悉的死灵气息……
坍塌的城楼上大放金光的陌生八卦图……
出现在九幽地狱的狻猊……
那声音还在继续:“殿下……快去救范原吧。”
淮柔如梦初醒,一睁眼发现身处九天玄铁之中,捆仙锁牢牢将自己缚住。
一旁的梁构悄无声息。
淮柔握紧了拳头,屏息在身周猛地灌进巨大灵力,捆仙锁霎时大放金光,在她身上又缩了一圈。
勒的胸口发闷,淮柔低着头,眼睛里放出凶光,再次冲击。
毫无意外,捆仙锁再一次收紧。
这次,淮柔感觉到自己的肋骨被紧紧勒住。骨头似乎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惊动了坐在一旁打坐的梁构,他惊讶的看着她的动作,瞬间明白过来她想做什么,难得开口:“别枉费力气了,你用的灵力越大,捆仙锁的反噬就更凶猛——”
话未说完,只听淮柔惨叫一声,身体向一侧歪去。
梁构立刻扶她起来,被她这股不要命的势头给彻底惊到了,“要出去找个人带话不就行了,你实在犯不着这样……王不希望……”
淮柔恶狠狠的睁开眼睛,从他身上挣起来,一脑袋撞向他,寒声道:“离我远些!”
她语气中的厌恶还从未如此浓重,梁构差点要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了,只是到底经历非凡,很快镇定下来,“你遇到了谁?”
淮柔并不理他,端坐在地上,从捆仙锁里露出的两只手搭在膝头上,眼睛紧闭着,显然正在召唤着什么。
梁构默然站在一旁,看着她脸上逐渐涌出的金光,像是想起了什么,遂站在角落里,敏锐如他,早已在身周架了一层坚固的灵力墙。
鬼皮伞不知从何处而来,像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射进九天玄铁里面,淮柔的眼睛蓦地睁开,那一对妖异的瞳孔!
海蓝色的瞳仁正中间是一粒漆黑的旋涡,瞳仁外围镶着一圈金边。
气流狂烈的涌动,她的头发像海蛇乱舞,鬼皮伞在她身周高速旋转。
“砰”的一声。
捆仙锁寸寸炸开。